春杏繞宮墻

第二百三十六章 醫者仁心(二)

在梁禾離開的一個月以后,方培良又去了姑蘇。

他是在姑蘇撿到梁禾的。

梁禾說過,她是姑蘇人,如果有一天同他分道揚鑣,應該會回去姑蘇的。

姑蘇很大,找一個人如同海底撈針。

幸而方培良在宮里就有不少積蓄,這些年又攢了一點,

足夠他搞一陣子義診的。

憑他的醫術,又是義診,很快口碑便在姑蘇流傳開來。

在姑蘇義診的第二個月,他等來了這個人。

“大叔不是說過,不走回頭路嗎?”

方培良說:“倒也沒有絕對的事。”

他依然很穩得住,梁禾瞧著他氣定神閑的樣子,

調笑道:“大叔當真是醫者仁心,義診這么多天,大叔你不用吃飯的呀。”

方培良說:“銀錢存得夠,再多養幾口人都搓搓有余。”

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自己有錢,要么這個男人習慣性顯擺,要么,就是這個男人想讓女人覺得自己靠譜,可以依靠。

方大夫顯然不是前者。

梁禾本來也沒往這里想,可是他在說出這句話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臉,梁禾才有幾分明了。

“姑娘,你看不看病啊?不看病讓一讓。”

后頭的人等不及了,梁禾趕緊紅著臉讓到一邊去。

等方培良忙完,已經不見梁禾的身影。

他照舊等了五天,仍然沒有等到。

算不上太失落,只是有一點悵然,兩個月的時間是能改變很多了,沒準就在這兩個月里,梁禾已經許了人家。

方培良就不打算在姑蘇蹉跎了,打理好了手上幾個病人,

就轉而去了下一個地方。

三個月后,

他的臨時醫館里來了個姑娘。

正好這時沒有病人,只方培良一個人在,梁禾氣匆匆的來,氣匆匆的說:“大叔你跑的真快,你屬馬的吧!”

方培良很老實的說:“我屬羊。”

梁禾既然都找上門了,就厚起臉皮直說:“大叔你說從不走回頭路,可是去姑蘇義診,不是為了讓我找到你的嗎?那伱為什么不等等我,你知道我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

她每天都想著要放棄了,可一覺醒來還想著再找一天,就這么找到了現在,常常就差一步,他總是剛剛離開那個地方。

方培良看著她,說:“對不起,我以為五天你都沒來,是你有了別的路要走,

所以我……”

梁禾瞪著他。

方培良很不好意思的說:“所以你找我,是為了什么?”

“就想問你一句,

”梁禾一字一句的問:“我跟了你五年,

你只等我五天?”

方培良這么去想,確實好像是自己不太夠意思。

梁禾瞪了他良久,深深嘆了口氣:“那你去姑蘇,是為什么?”

方培良拿出個小木梳,說:“你落下了這個,我去還給你。”

其實她漏拿的東西就不只這一樣。

梁禾愣了一下,臉憋得通紅,接過手。

“沒事了?”

方培良生硬說:“沒事了。”

他覺得,如果她還有別的意愿,自己會提的,她不說,那他就不敢開口了。

怕和初夢一樣,本來兩個人能夠以另一種方式相處的,卻因為他徒然表白了心意,之后每每說話都顯得拘謹疏離。

他的確后悔了蠻久的,當初如果沒有在那種情境下,說那些多余的話,初夢就不會對他避尤不及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真的不敢說,他想跟她過日子,兩個人在一起。

梁禾久久的瞪著他,良久后,臉上的潮紅慢慢褪去了,她很篤定的說:“我不信你跑去姑蘇就為了給我一個梳子。”

方培良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異常的緊張:“你那時候為什么問我娶不娶你,你是想隨便找個人嫁了還是……”

梁禾又被他氣到了。

她像是隨便找個人嫁了的樣子?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樣一個人嗎?”

“你剛把我撿到那些天,有一對夫婦帶著孩子來鬧你,他們的孩子抽搐到口吐白沫,便怪你開的方子問題說你要害死人了,你挨了那婦人一巴掌,卻仍只顧著去看那孩子的情況,在那對夫婦的咒罵聲中,你強行為孩子施針,把他救了回來。”

“我當時心想,你沒有理會這對夫婦的樣子很好看,你一心只想救孩子的樣子也很好看。”

方培良從來不知道,他只是經歷了個常見的醫鬧,只是做了身為大夫該做的事,就在梁禾心里留下那么深的印象。

梁禾說:“我娘死的早,我爹有很多孩子,我從小見了太多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也見了太多心浮氣躁的公子哥,表面霽月清風,背地里藏污納垢。可是大叔你不一樣,跟在你身邊這么久,我就懂得了什么叫醫者仁心。你這樣善良的人,真的很少很少見。”

那年她十五歲,年紀小小的自以為歷經不少世事,本來淋了雨病倒在草叢里的時候,她后悔跟爹爹吵架跑出來了。

可是被方大夫撿到之后,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呆在他身邊,她很安心的。

方培良很慚愧。

他的手也不是干干凈凈的。

當初玄瑋讓他準備落子湯,他無從反抗,看到初夢失子悲痛的模樣,他心生恨意,便只要玄瑋有些小病小痛的,他便在方子里多放一點點藥材,玄瑋的生育能力會因此慢慢的衰敗。

因而不過是被動的,還是他主觀上的,他都做過殘害人體的事。

醫者仁心這幾個字,他當不起。

他愧對的神情,在梁禾看來卻是謙遜,害羞。

梁禾說:“大叔,所以你明白嗎,我不是隨便找個人嫁了,我是真的覺得大叔很好。”

方培良很內疚的說:“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

確實是沒有,他在玄瑋手底下的那段過往懦弱窩囊,被迫沾了滿身罪孽,很多時候行醫也就是救贖自己。他雖然離開了皇宮,可內心始終掙扎在泥濘中,未得安寧過。

梁禾幾乎把他這句話聽成:我不好,不值得你嫁。

拒絕的話術不是往往如此?

“你還是忘不了她嗎?”梁禾咬了下唇,說,“大叔,如果你對我無意,不應該去姑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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