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八十六章 燕梟的一千種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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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梟混亂的大腦,已經記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

這是第六十次,第一百六十次?

經歷了太多種死亡方式!

但至惡如它,混亂癲狂如它,當然不甘示弱。

一次次奮起,一次次復生,一次次戰斗,也一次次……戰敗。

對手像一座巍峨之山,又像一片遼闊之海,無論它選擇以什么方式沖鋒,都無法撼動山海。

再一次汲取神力,自空無中復生,羽爪俱全后,燕梟獰聲道:“嗬嗬……你保持這種強度的戰斗狀態,還能持續多久?”

它說這話的時候,姜望已經近身,左手正貼在它的腦袋上。只輕輕一按,便將一枚殺生釘按下,釘入了它的顱骨中。

輕描淡寫地問道:“你身后的那位,還能堅持多久?”

風吹殘骸如煙落。

涌動的神力中,燕梟再一次凝聚成型。

姜望已經非常熟悉這種神力,更熟悉了燕梟復生的過程。

提足進步,干脆利落地兩劍,便已斬破燕梟的進攻姿態。

左手一揮,三昧真火結成火環。

圈住燕梟的脖頸、翅根、雙爪。

雖未觸碰燕梟,卻令它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維持浮空不動的姿態。它早已記住三昧真火的威能,知道自己稍一動彈,沾上了這神通之火,就會被焚為灰燼。

如此看起來……

就像是五道火環,把它吊在空中。

“你覺得是你這個姿勢堅持得久,還是龍神堅持得久?”姜望問道。

“嘻嘻。”燕梟笑著說:“我覺得你堅持不了多久了。”

“是……嗎。”

姜望五指一合,三昧真火結成的火環驟然收緊,頃刻將燕梟焚為飛灰!

紛紛揚揚的飛灰中,是懸顱之林短暫的平靜。

燕梟的形體再一次緩緩凝聚。怨毒的眼神先一步瞧了過來。

嘶聲道:“你以為那和尚真能夠戰勝龍神嗎?不過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等他死了,就是你!”

長相思自下而上撩過,將它左右剖開兩半。

在寂冷的夜晚里,長鋒仍如秋水一泓,清澈明亮。

真是寶劍。

殺敵不沾血跡。

姜望輕輕一振長劍,在長相思的輕吟聲中,翻檢著自己對于劍術的理解,分析自己對燕梟的又一次殺戮……

燕梟不是很好的練劍對象,卻是很好的練劍靶子,可以在它身上盡情地釋放劍術靈感,總結經驗的機會近乎無限。

“你該死!該死!不要給我等到機會,我一定會狠狠地折磨你!”

剛剛復生的燕梟,又一次叫囂起來。

姜望卻只輕聲問道:“說起來……你了解龍神嗎?”

說話間,人已近身,長相思凌厲地穿心而過,將燕梟的胸腹洞穿一個巨大窟窿,從這頭看得到那頭。

正是老將遲暮之劍。

“你先不用回答,等下次。”他說道。

那黑色的物質是什么,姜望一直沒能弄清楚。

只能猜測大概是惡念聚集一類的事物。

總之燕梟就在這黑色物質的凝聚中,又一次復生了過來。

“我什么都不會——”

它再一次被削成了燕棍,兀立在夜空中。

“想好了再開口。”姜望這樣說著,于是長劍一橫,也再一次一劍梟首。

眼見得燕首高飛,見得那目光中的狠戾再一次渙散……

簡單極了。

燕梟有一個誤區在于……它以為它逃出了燕巢,是代表它的戰斗技藝已經與姜望迅速接近。

殊不知姜望也只是一直在適應新的戰法——如何平衡“最短的消耗”和“最快殺死燕梟”這兩個目標。

殺燕梟這件事,本身已經毫無難度可言。同時兼顧兩個高難度目標,才是姜望給自己的挑戰。

如是才給了燕梟一個機會,讓它得以逃出燕巢。

實際上失去了燕巢對它的加持,它在姜望的劍下更是無路可走,無從招架。

尤其是隨著戰斗一次又一次地發生,知見不斷地補足……

它在姜望這里,幾乎已經沒有秘密。

可以說身形一動,它的戰斗選擇便已經出現在姜望心中。

他要做的,不過是順手收割。

觀衍大師的擔心并不是沒有道理的。燕梟一次次的復生,一次次的進步,的確是容易叫人絕望,比它強大的對手,也很容易被它耗死。

但姜望也在飛速地“進步”。

這個“進步”,便體現在斬殺燕梟的熟練上。

因為知見的迅速滿足,一時間竟顯得姜望越殺越輕松。

當然,時間若是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燕梟的進步遲早會追近姜望。但那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甚至于姜望的力竭更會在此之前發生……

而姜望果斷改變戰法,減少消耗,就是為了讓那一刻來得更晚。

“我也會非常了解你的!”再一次復生的燕梟,惡狠狠地說道。

這顯然是一種威脅。

不過非常地不高級。

“我覺得我有必要給森海源界留下一本秘籍。”姜望探手一抓,已經單手掐住燕梟的脖頸,殺生釘直接自脖頸貫入它體內——

“《燕梟的一千種死法》……你覺得怎么樣?”

他要殺死燕梟一千次!

再一次復生的燕梟,身體仍如最初一般,沒有改變。

仍然是完好的狀態。

但它的眼神變了。

那復雜的、狠戾的、混亂的眼神,在它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搖搖欲散。

從來只有它把恐懼帶給敵人。

它不能夠恐懼。

它如何能夠恐懼?

上一次與面前這人交戰時,它之所以恐懼,是以為自己真的會死。

以為當自己不能借由森海源界的力量復生,而需要神力復生時,會被龍神視為累贅抹去。

但是龍神沒有。

龍神仍然非常需要它。需要它破壞森海源界,需要它牽制世界意志,牽制那個光頭……

現在它作為神階與龍神聯系在一起,更不是可以輕易被放棄的存在了。

只要龍神在,它就可以無限復生,且這個過程甚至不是龍神現在所能阻止的。

所以它有何懼?

但盡管這樣想著……

“我了解得不多。”它說。

它好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心里給自己鼓勁,嘴上向對手投誠。

它腦海里有數千數萬個混亂的意志。

每時每刻都有無數想法在碰撞。

但在此刻,在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此刻,數千數萬個混亂的意志……都傳來了同樣的恐懼!

哪怕是永生不滅的存在,也無法承受千百次的死亡。

它的抵抗意志,在一次一次的死亡中,被斬殺得支離破碎。

它已經在服軟,但回答它的,仍是一劍。

這一劍穿腦而過。

凌厲得仍然沒有半分偏移。

“直接切入正題就可以了,少說廢話。”姜望淡聲道。

死亡……

又是死亡。

燕梟曾經千百次地目睹過死亡,也千百次地制造過死亡。

它也死過。

但一般最多死到第五次,對方就崩潰了。

它從未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戰死過這么多次!

交鋒了這么久,面前這個人的手,竟沒有抖過一次。

以至于它都有些恍惚,不知誰才是那個可以一直保持完好狀態的存在。

當它再一次汲取神力復生時……

“祂是真龍!”它立即開口道。

它保證它說的是大秘密!

但回應它的,是一團撲面而來的烈火。

“消息過時了。”

那個冷酷的聲音如是說。

身為燼,魂如煙。

三昧真火,無物不燃。

我還知道什么?

快點!

我還知道什么?

身體還在重構的過程中,腦海里的聲音已經爭吵起來。

當燕梟睜眼的瞬間,它尖聲喊道:“祂來此界的時候狀態很差,在這里沉睡了很多年才蘇醒!我知道它那時候沉睡的地方!”

姜望皺起眉頭:“這的確是個新消息,但好像不是很重要……我要知道他在哪里沉睡干什么?這個消息的價值太低了……這樣,我讓你多活三息。”

于是他開始數數:“三、二、一!”

“等等,我又想起別的!”燕梟大叫起來。

長劍自燕梟的心口慢慢拔出,姜望搖搖頭:“這一次只有三息時間,說好了的,不能變卦。下次再表現好一點。”

神力降臨,黑色物質從空無中誕生。

思想混亂的燕梟記不分明,但姜望卻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燕梟的第三百七十一次復生。

燕梟之喙被不周風吸收之后,已經感受不到什么變化了,約莫已是到了一種極限……但秉著絕不浪費的原則,姜望還是將它割了下來,用不周風吞噬干凈。

第三百七十一次復生的燕梟,第一個動作再不是逃竄或者進攻,而是張嘴大喊:“我知道他們在哪里交戰,我知道玉衡星辰此時被錨定的位置,我能夠感應到!”

姜望靜靜地看著它,在它愈發難抑的恐懼中,咧嘴笑了:“不錯的消息。”

這個笑容對燕梟來說,簡直是永生難忘的寬慰。

而姜望豎起左手食指,在空中輕輕往下一劃。

一道赤紅色的火焰之線,就這么豎著燃燒在空中。

奇幻,璀璨,且以恒定的速度,正緩緩縮短。

“它值三十息的時間。這三十息的時間里,你可以休息,也可以攻擊我……除了不能逃跑之外,做什么我都不會殺你。”姜望道:“這是對你的獎賞。”

他沒有說三十息之后如何,因為那根本也不必說。

燕梟瞥向那赤紅色的焰線,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我想想,我想想……”

“笨腦子,你懂什么!”

“別吵了!跟龍神有關的,趕緊想!”

混亂的狀態再一次占據上風,但它們只是爭吵著龍神的問題。

姜望甚至還承諾了,允許它在這三十息的時間里嘗試攻擊。

然而兇戾如它,卻好像根本忘了這個選擇……

在漫長的時間里,燕梟用一次次死而復生,馴服了森海圣族,讓獻首變成一種習慣。

而姜望用數百次花樣翻新的殺戮,馴服了燕梟。

畢竟《燕梟的一千種死法》……對別人來說,聽起來或許只是獵奇。于它而言,卻實在是有些驚悚。

眼看著焰線逐漸燃盡,燕梟咬牙道:“龍神在世界縫隙里藏有珍寶,我知道確切的位置!”

“哦。”姜望淡淡應了一聲。

燕梟愣了愣,不太能夠理解姜望的反應,但還是繼續道:“只要你放過我,我可以帶你去。”

姜望看了一眼已經燃得只剩一點火星的焰線,淡聲道:“時間到了。”

食指遙遙對著那點火星,很是隨意地一劃,那點火星便疾射而出,驟然鋪開成火網。熊熊燃燒的三昧真火火網,當頭將燕梟罩落。

“你可以隨便編造消息,我自己判斷真偽。”他如是說道。

燕梟在火網之中被燒得干干凈凈。

死亡是一種什么樣的痛苦?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忍受。

燕梟是能夠忍受的,且已經忍受過很多次。

但是當這個次數擴大到在極短時間內數以百計……它的承受能力也被擊穿了。

這次剛一復生,它就憤怒地大喊:“我說的是真的!”

姜望平靜地看著它:“我的判斷不一定對,但我一定相信我自己,所以你表達的時候,最好想辦法讓我相信你——我說得可能有點拗口,希望你能夠理解。”

“如果理解不了呢?”燕梟恨聲問。

回應它的,是一柄直來的劍:“那就多理解幾次。”

寒芒夭矯,梟尸分陳。

姜望此時的冷酷,燕梟永生永世也難忘。

又一次復生的燕梟,幾乎是崩潰了,自暴自棄地嚎叫道:“要么你就想辦法徹底殺死我,沒那個本事你就不要動手!我不想復生了!不想了!”

燕梟的心智本就不健全,純粹是靠食顱的積累提升智慧,在防線一次次被擊穿后的此刻,它無比脆弱、煎熬……

然而姜望并不會有絲毫憐憫。

皺著眉提劍而上,將它再一次殺死:“你好吵。”

當生死變成一種無法擺脫且急速開始和結束的輪回……

痛苦是無法以語言形容具體的。

重新復活過來的燕梟,尖聲喊道:“祂好像一直有一個敵人,不是那個和尚,在那個和尚之前就有!祂之所以需要在這里沉睡,就是因為那個敵人!”

“祂的敵人是誰?”姜望問。

燕梟迎著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往后一縮:“我不知道……”

姜望抬起手來。

燕梟驀地閉起眼睛,竟然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委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對我,我又沒有吃過你……”

“閉嘴。”姜望道。

燕梟立即閉上了嘴。

虛空之中,鉆出兩條黑色的鎖鏈,一條纏住燕梟的脖頸,一條纏住它的右爪。

因為對法家秘術鉆研不深的原因,囚身鎖鏈現在已經很少動用,但在完全控制敵人的局勢里,它的效果還是不容置疑的。

“帶我去祂以前沉睡的地方。”姜望說。

燕梟但凡還有一點脾氣,肯定都要質問姜望——你不是說這個消息沒價值,只值三息嗎?

但它顯然是沒有脾氣了。

只諾諾地道:“哦……好,好。”

乖乖飛在前面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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