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這幾天都早出晚歸的,也不知道去哪浪蕩了。”賀云武抱著苗苗,一邊用下巴蹭著苗苗留出的胎毛扎成的小辮,把苗苗逗得咯咯直笑。
相晴直著眼看帳本,隨口說道:“是衙門有事吧。”
“那倒不清楚了,只是娘問我幾次,我也沒替他遮掩。”
相睛從帳本上抬起頭,看了賀云武一眼。
今日陽光正好,從窗紗里透進來,照得賀云武瞇了眼睛。
他的睫毛竟然這么長,相晴想著,又想起前世聽得一句話,睫毛長的人愛撒謊,也不知道賀云武會不會撒謊騙自己。
苗苗真是隨了她爹,睫毛也是一般的長,萬一長大跟自己爹爹合伙騙自己才叫好笑,相晴撇了撇嘴,幸好苗苗皮膚跟了自己,倒是白里透紅。
被賀云武逗著,苗苗一顆毛茸茸的頭往他懷里縮著,愈發折出了幾層下巴。
“你看我做什么?”賀云武被相睛盯著,莫名其秒的抹了一把臉,“我臉上沾什么東西了?”
相晴挑了眉毛,慢悠悠說道:“我忽然想起以前聽人說的一句話。”
“哦?是什么?”
“說是睫毛越長的人越喜說謊,我越看你,就覺得你睫毛越長。”
賀云武的心頓時漏跳一拍,連連擺手道:“我可不愛說謊。”
“那誰知道呢?”相晴說完,又低頭看那復雜難言的帳本,留下賀云武兀自心里忐忑。
賀云文跟王子豪的關系愈發密切起來,又來往了幾日,簡直引為知已。
王子豪出手又闊綽大方,一掃賀云文被李如蘭罵作冤大頭的陰影。
“五皇子對屬官竟如此大方?”賀云文心里疑惑,嘴上就問了出來。
王子豪笑道:“五皇子自己簡樸,卻并不要求底下人一樣。”
賀云文偶爾買了一次妙音閣的單,才知道這個大方的度是多少。
哦,妙音閣就是玉泉山后的那一處隱秘之所,賀云文特意帶足了銀子,第二天離去之時,差點連車馬費都不夠了。
阿翠眼睛如寶石,身價也如最珍貴的寶石,賀云文原還動了收作外室的心思,付了一次錢之后,再不作他想。
“大哥,小弟視你如親兄長一般,說不得要勸大哥幾句了。”
今日沒喝酒,喝得是南邊的正山小種。
湯色橙紅明亮,阿翠將茶端給賀云文后,看王子豪有話同賀云文說,就施了一禮出去了。
松煙香氣慢慢氤氳到了整個房間,賀云文凝神聽王子豪說著。
“雖說大哥視名利如浮云,可男兒大丈夫,報效國家才是正經事,以大哥的本事,凌煙閣畫像也不是難事。”
賀云文連連擺手:“賢弟過譽了。”
長嘆一口氣又說道:“這京城哪好再進一步,空了一個缺得有多少人盯著。可若是尋了外放,再想回來怕是難了。”
外放當然是晉升的不二法門,有抱負的官二代們皆是如此鍍金,李如蘭想讓賀云文外放,當然也是打的這個主意。
他呷了一口茶湯,感受了一番甘甜后才又說道:“再說,我妻子已有身孕,我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里。”
王子豪一時有些語塞,真是萬萬沒想到賀大哥在這妙音閣里還能想起妻兒來.
他嗓子里發出“咕”的一聲,又連忙輕咳了一下,掩飾自己差點變了調的聲音:“大哥對大嫂實在是情深意重,不過按大哥說的話,離京也的確是不方便。”
“原本想勸大哥離京,如今看來,倒要重新考量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似是在思考著什么。
賀云文心里像揣了個熱炭一樣,巴不得他趕緊說出來,什么淡泊名利、什么驚世文章,現在他只想入了皇帝的青眼,趕緊往上爬才是正事。
偏偏王子豪又低頭飲了一口茶,才慢悠悠說道:“大哥當選明主投之。”
明主.就是五皇子吧,賀云文心想,五皇子到底有何本事,竟能當得起一聲明主?
要說明主,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比他勝算大吧。
大皇子母妃是純妃,雖然本身家世一般,但跟皇后歷來交好,皇帝對自己這個長子也很滿意,夸過他幾次,也是最早去部里歷練開府的皇子。
二皇子更不用說,母妃是顏貴妃,宮中唯一封了貴妃的,身后還站了西北軍閥,當然他自己也爭氣,從小就聰明伶俐,甚至還得過康寧帝一句“吾兒酷似我”的評價。
他神色變幻不定,王子豪瞥了他一眼,“這妙音閣,就是我家主人的產業。”
賀云文直了脊背,他不是傻子,妙音閣內部的豪華他已領教過,且來這里的人,的確是非富即貴。
可五皇子去年才剛剛建府,他生母衛嬪也不受恩寵,到哪里置下這諾大的產業?
“如妙音閣這般地方,我主人還有幾家。”王子豪又放了一個雷,看賀云文臉色有些變化,不由得笑道:“大哥不需害怕,如今我們又不是要謀反。”
賀云文吃了一驚,站起身來推門向外看去,又探頭看了看窗外,指責道:“子豪不可放肆。”
王了豪一笑說道:“大哥教訓得是。”
“我主人如今年幼,皇上又春秋鼎盛,如今不過為求個自保罷了。”
賀云文卻覺得有些可笑,自保什么?一個沒有母族助力的皇子,也不得皇帝寵愛,任哪個皇子最后登了大寶,都不會苛待于他。
“大哥想必更看好大皇子和二皇子,不過有一句話不知道大哥聽過沒有。”
賀云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子豪悠悠說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賀云文略一思忖,大皇子和二皇子追隨著眾多,兩邊家世各有千秋,互相都是不甘示弱,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風言風語傳了出來。
雖說皇家秘辛不足為外人所道,但這種流言正和眾人的心理,再說又不是說皇帝本人的秘事,倒算不上特別大逆不道,管也管不過來。
連賀云文這種邊緣人士都有所耳聞,可見是日趨白熱化了。
可這跟更加邊緣的五皇子,又有什么關系呢?
“大哥有所不知。”王子豪攪了攪面前漸漸冷卻的燉燕窩:“大哥說這燕窩,實在也算不上什么美味,也不見得就有花膠魚肚那么滋補,為何人們總是趨之若鶩呢?”
啊?為什么?怎么又說到這個?
是不是趨之若鶩不知道,但賀云文確實是一頭霧水了。
蠢貨。
王子豪在心里暗罵了一句,面上卻是不顯:“自然是因為同是滋陰之物,這燕窩性平無味,倒不像那花膠魚肚,天生帶著魚腥,必須放些氣味濃郁之物壓制才可。”
“自然也就沒那么好用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賀云文才恍然大悟。
原來五皇子也怕站錯隊啊!
也對,這朝中有皇子的幾位后妃,都是各有靠山各懷心思,只有五皇子生母這個衛嬪,據說之前只是個宮女,偶然承寵才有了五皇子。
也合該她運氣好,竟然讓她生了下來還養住了。
不過既然大皇子二皇子暗斗到這個份上,對同樣有機會往大位上靠一靠的三皇子四皇子,自然是不甚放心的。
這五皇子,天生就是聰明伶俐,顯得格外好用。
有些事不方便自己動手的,便能交給他去做,畢竟他毫無根基,還能翻出天去了?
如果哪一方能拉攏下來五皇子,一來格外顯得兄弟友愛,二來此消彼長下,差的可就多了。
只是作為重要砝碼本人的五皇子,怕就是有些戰戰兢兢了。
難怪要搞些小手段。
不過看這個豪奢陣勢,五皇子善于經營的傳聞,怕是九成九都是真的了。
總歸又不是參與奪嫡,只是順手保護一下弱小可憐又有錢的小皇子罷了,這樣的好事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賀云文想起自己捉襟見肘的私房和李氏的冷臉,便不再猶豫,親手倒了一杯茶給王子豪,“請子豪教愚兄。”
四周的絲竹停了一瞬,燭火透過琉璃燈在廳里投下細碎光影,簾外人聲遠遠,廊下倒明滅。
他忽然有幾分緊張,又隱隱含著點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