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4年10月12日,哈吉港,華夏東岸共和國駐歐全權特使蔡振國漫不經心地捻起一枚鑄造完畢的第納爾銀幣,看了起來。
銀幣是由哈吉鑄幣局鑄造的。這家鑄幣局規模不大,但卻是國家貴金屬管理總局特別授權的三大海外鑄幣局之一(另外兩個是大泊鑄幣局和第烏鑄幣局),不但可以按照本土下發的鑄幣計劃鑄造合法的東岸金銀幣,同時也可以承接外國政府的鑄幣業務。哈吉鑄幣局自成立以來還沒有鑄造過東岸法定貨幣,但奧斯曼帝國的新貨幣第納爾卻鑄造了不少,足足有七百萬之多,業務量可算是非常大了。
第納爾與東岸元重量、成色一致,可一比一兌換,目前在奧斯曼帝國幣值還是非常堅挺的,官員、商人、士兵、農夫都非常喜愛,一收到就藏到家中,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拿出來用,以至于市場上依舊充斥著五花八門、成色不一的各色貨幣,讓人很是無語。
第納爾銀幣無論面額大小,正面統一刻著蘇萊曼大帝的頭像,這似乎表明了土耳其人想要重新崛起的強烈欲望。只不過,如今看來他們的愿望是很難達成了,帝國依舊在不可抑制地衰敗下去。你現在所能做的,不是讓它重新煥發青春,而是如何延緩它的衰敗速度。
蔡振國是在三天前乘船抵達哈吉港的,為的就是了解如今奧斯曼帝國的形勢,畢竟很多事情光看報告是看不清楚的,還是實地考察一下比較好。
在過去的數年時間里,奧斯曼帝國接連死了兩位蘇丹。先是蘇萊曼二世因病去世,死因是肺水腫,死后由他的三弟艾哈邁德二世繼位。但這個家伙運氣也差,才當了兩三年蘇丹呢,就又因為國內外殘酷的局勢而憂心至死(此君歷史上1695年才死)。現在繼承蘇丹大位的是穆斯塔法二世,今年剛滿三十歲,不過看起來身體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連續兩位蘇丹的離世給東岸人帶來了巨大的困擾。尤其是蘇萊曼二世死后,繼位的艾哈邁德二世是一個疑心很重的人,他經常更換身邊的官員和太監,以防他們策劃什么對自己不利的陰謀。而這些上層官員的變動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中下層官員的清洗,導致原先很多與東岸交好的官員下臺,影響到了東岸人的經濟和政治利益。為此,就連蔡振國也不得不站出來發聲,勸告奧斯曼帝國適可而止,否則他們將重新考慮下一筆第納爾貸款的發放。
應該說,經濟制裁的大棒還是挺好用的。艾哈邁德二世即便心里再不耐煩,他也聽東岸人的意見,雖然他否決了東岸人提議在科普魯盧家族中另選一人擔任大維齊,以補上不幸離世的法希爾·穆斯塔法大維齊空缺的做法——穆斯塔法大維齊在與奧地利人的戰爭中,不待韃靼援軍到來,便輕率大軍離開堅固設防的貝爾格萊德,渡河追擊奧地利軍隊,結果中伏身亡,讓人惋惜。
穆斯塔法大維齊的陣亡,標志著土耳其人趁著奧地利主力陷于西線而發起的反攻行動的結束。在此之后,即便土耳其人屢屢調兵遣將,卻總是無法取得突破,雙方在多瑙河一線交手多次,卻互有勝負,局面基本上陷入了僵持狀態。
蔡振國對穆斯塔法大維齊的陣亡感到非常郁悶。在他看來,這個出身名門的宰相是奧斯曼帝國里難得的明白人,同時也在不斷地推進改革。比如,他為了安定剛剛收復的很多巴爾干地區的人心,就下令返鄉的綠教徒不得報復當地的塞爾維亞人,同時對躲避戰亂回來的塞爾維亞人實施優待,返還他們的房子和財產,甚至還撥款修繕因為戰爭而被毀壞的房屋,做得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要知道塞爾維亞人可是異教徒呢。不過,這很顯然會激起國內廣大綠教徒階層的不滿,不過為了統戰,也沒辦法了。
再比如,穆斯塔法大維齊為了解決送禮的陋習,就禁止高級官員們向蘇丹進獻禮物,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以身作則,鼓勵下級官員們不要向高級官員送禮。不出意外,這又引起了包括蘇丹在內的很多官員的不滿,雖然大維齊的本意是為了肅清官場的腐敗風氣,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
穆斯塔法大維齊同樣沒忘了在經濟和軍事領域進行改革。經濟領域的改革主要依靠東岸人以及由東岸人培養的開明官員,這個不用多講,目前在東岸貸款的幫助下,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軍事領域的改革主要是裁汰大量依靠裙帶關系進入軍隊系統的官員,提拔有能力的青年軍官,為此還建立了多所培養軍事人才的學校。
軍工廠的改革同樣是重點,在東岸人的幫助下,穆斯塔法大維齊成功地在伊斯坦布爾郊區的馬爾馬拉海邊建立了帝國軍工總廠,同時還在薩洛尼卡、巴格達、開羅、貝爾格萊德、伊茲密爾等帝國重鎮建立了分廠。除總廠外,所有分廠都交給地方商人承包經營,由商人們來負責為帝國制造軍火,同時也為自己獲取軍事利益。應該說,這種方式極大地提高了軍工廠的生產效率,軍品質量也有所提高,帝國的財政開支更是減少了很多,可謂是一舉多得。但不可避免地,這種改革也觸怒了很多既得利益階層,他們不敢明著對受到軍隊擁護的穆斯塔法大維齊怎么樣,但暗地里搞破壞的本事還是有的,這使得改革的紅利被侵蝕了不少。
但不管如何,穆斯塔法大維齊在民族團結、經濟生產、軍隊建設和行政制度等諸多方面大刀闊斧的改革,還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的,給垂垂危矣的奧斯曼帝國狠狠續了一波命。而且這種改革創造了兩個全新的實力階級,那就是有學識的青年軍官階層和帝國軍事承包商階層,這是新的既得利益階層,他們天然反對“開歷史倒車”的行為,因此即便穆斯塔法大維齊不在了,改革的紅利也不會消失殆盡。更別說,帝國境內大量信仰天主教和東正教的異教徒也對大維齊心有好感,認為他能夠保障自己的利益。
從這些事例可以看出,法希爾·穆斯塔法大維齊真的是一位明白人,他洞悉帝國的內情,關心農民的利益,手腕也很強硬,許多阻攔他改革的人都被他處決或監禁。但與世上大多數改革家一樣,穆斯塔法這么一位難得的明白人竟然在戰爭中中伏死于非命。蔡振國很是費解,奧地利人明明已經在貝爾格萊德城下吃了敗仗潰退了,怎么在穆斯塔法率軍追擊的時候還能設伏殺死他呢?聽說大維齊是近距離頭部中彈身亡,這尼瑪時間、地點掌握得也太精確了,而且大維齊身邊并不是沒有兵,可竟然都沒有發現敵人的陰謀,實在是讓人氣憤!
穆斯塔法大維齊死后,艾哈邁德二世蘇丹沒有再從科普魯盧家族中選人接替,而是自己任命。只可惜他看中的人都是草包,沒有一個可以應付如今內憂外患的復雜局面,因此兩年間換了足足四任宰相,卻仍然無人可以解決問題。
帝國高層的人事動蕩很快傳遞到了底層,地方離心勢力開始顯現,中央的控制力不斷減弱,和穆斯塔法沒死前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像北非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現在基本上已經陷入了地方自治狀態,當地的軍隊領不到帝國中央發放的軍餉,便干脆自己想辦法,組建了規模龐大的海盜艦隊,四處劫掠商船,以至于嚴重威脅到了地中海的貿易秩序。東岸人不得已,說服西班牙、葡萄牙和北意大利的海軍聯合起來,狠狠征討了一下這些無法無天的海盜,但也只是一時壓服了他們,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控制埃及的馬穆魯克們也越來越驕橫。東岸人現在經營著那條溝通著白海和紅海的輕軌線路,生意火得不要不要的。馬穆魯克們居然找上門來,說以前交給埃及帕夏的稅款不要交了,改交給他們。為此,他們可以提供更優質的保護,同時也可以幫助東岸人擴大市場。負責管理這條鐵路的官員將情況匯報給了蔡振國,蔡振國一邊指示他不要輕易答應,一邊將情況匯總報給了國內,讓外交部給出指導意見。
諸如此類的還有許多,如特蘭西瓦尼亞、瓦拉幾亞、比薩拉比亞、摩爾達維亞等地的基督徒領主、軍閥們,這些人也漸漸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小想法,整個帝國內部暗流涌動,形勢極其復雜。
蔡振國也是意識到了這其中的不對,才匆忙趕了過來,進行了一連串的訪問。他先在伊斯坦布爾會見了蘇丹和大維齊,結果非常失望。大維齊倒也不算昏庸,也知道不改革不行,但他的能力、氣魄都不行,不足以掌舵奧斯曼這艘大船。接替縱欲過度而死的艾哈邁德二世蘇丹(對外宣稱是憂心國事,抑郁成疾去世)的穆斯塔法二世水平也很一般,他倒是有重振帝國國勢的雄心,無奈從小沒有接受正規的帝王教育,總是和教士們廝混在一起,宗教典籍倒是非常熟悉,但這對治國沒甚鳥用。
面對這樣一種局面,蔡振國也很無奈。這奧斯曼帝國的統治者當真是一蟹不如一蟹,蘇萊曼二世水平還算可以,到他的弟弟艾哈邁德二世時就比較差勁了,結果再看看如今登基的穆斯塔法二世,那簡直就是一個二世祖——從小要么跟隨費祖拉赫·艾芬迪學習***教法(此君現在是大教長),要么參加各種馬術、音樂和酒會(神奇吧?綠教國家的上層就是這么任性,清規戒律從來都是針對下層的)活動,對治國簡直就是一竅不通。
蔡振國費了好大勁,才通過關系得知如今帝國實際做主的就是大教長費祖拉赫·艾芬迪,因此便又設法與其見了一面。令人驚奇的是,這位大教長心思敏捷,比一般人聰明許多,眼界也很寬廣,很多事情一提就知道,這更堅定了蔡振國一個看法,那就是綠教上層沒一個傻瓜,都是人精,腦子有問題的都特么是中下層,被人賣了還數錢的那種。
這位大教長非常清楚蔡振國找他的目的,他同樣也很清楚如今國家的穩定離不開東岸人的幫助,因此他開門見山地提出愿意保障東岸人在奧斯曼帝國的各種利益,也愿意配合東岸人進行有限度的改革,條件是東岸人幫助他“發動圣戰”,奪回多瑙河以北的失地。
蔡振國這個時候真的感覺到有些頭疼。這位大教長從小就教導蘇丹各種功課,自身才學也不錯,同時不安插親屬到政府部門,不愛錢,聽起來像個圣人似的。但蔡振國很清楚往往這種人是最難纏的,因為人家追求的是更高級、更難以滿足的東西。就像這位艾芬迪教長,他是不愛錢,但特么的愛圣戰啊!甚至為了確保圣戰能夠成功,他愿意違背一些自己的原則,與各色人等做交易、做妥協,這就更可怕了!
蔡振國與艾芬迪最終也沒談出什么大的名堂。唯一的成功,大概就是確認東岸的投資能夠得到保證罷了。但他仍然很憂慮,現在奧斯曼帝國內憂外患,正是應該休養生息的時候,貿然發動大規模的對外戰爭,即便打贏了也是大耗國力,打輸了更是無法想象,怎么看都是一筆賠本的買賣。但這艾芬迪卻不管不顧,想要發動圣戰的決心非常強烈,這讓蔡振國很是憂心,擔心影響到東岸人在近東一帶的戰略布局。
“實在不行的話,扣下還沒發放給土耳其人的二百萬第納爾貸款,讓他們因為技術上的原因而無法展開戰爭?”將手里的“蘇萊曼大帝”扔進箱子里后,蔡振國又嘆了口氣,道:“想當年蘇萊曼大帝何等英明神武,但子孫卻一個不如一個,時至今日,依然是國本動搖、前途莫測之局。可憐,可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