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西郊，登仙臺。

袁紹手捧著一卷竹簡，坐在一座位于登仙臺頂部的石亭里面，一邊看著竹簡，一邊皺著眉頭，似乎在仔細思考著什么高深的問題。

一個和他模樣仿佛的青年跪坐在他身后，不停打著哈欠，似乎有點犯困，也有點無聊，但又不敢離開。

袁紹的堂弟袁敘和他麾下的仙人從事許攸則跪坐在對面，兩人都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應該是從河內郡快馬加鞭趕回鄴城的。看到袁紹皺眉，許攸就笑著對他說：“明公，這卷《士元問對》是臣從天家最信任的黃門侍郎龐士元那里搞來的。上頭的內容主要是講天文和歷法的有些內容，還是非常玄妙的！”

“玄妙？呵”袁紹笑了笑，“簡直胡扯說什么咱們這些人都活在一個懸在虛空當中的圓球狀大石頭上，這塊大石頭還繞著太陽轉圈，還說什么太陽是一個燃燒的火球，比咱們腳下的大石頭球要大許多許多倍這天圓地方之說，難道是錯的？”

“這個這個事兒據說可以通過實踐來檢驗的。”許攸說。

“實踐？”袁紹問，“派個人乘熱氣球上太陽上瞧瞧？”

“這不能夠吧？”袁敘插話道，“這卷《士元問對》上說太陽是個大火球，滾燙滾燙的，人上去非燒死不可。”

“那可以晚上去啊！”袁紹笑著說。

“這，這明公真是太英明了！”許攸馬上對袁紹為人類探索宇宙提出的建議表示了佩服，然后又道，“龐士元說，他準備等天下太平后就造船出海，去檢驗一下地圓之說。”

“這要如何檢驗？”袁紹有些不解。

“就是駕船一直往東開，”許攸道，“如果大地是個圓圈，就能繞上一圈向東行而自西歸。”

“這倒是個辦法！”袁紹笑道，“這個龐士元倒是挺機靈的他是哪里人士？”

“他是荊州南郡人士，南郡龐家支系的公子。”

“哦，蔡、蒯、龐、黃、馬、向、習中的龐”袁紹笑了起來，“怪不得那么有出息呢！這天下大事，還得是咱們衣冠士族之人啊！”

許攸道：“可惜天子現在卻寵幸小人”

袁紹濃眉一皺：“子遠，可不能亂說！當今天子還算圣明，他所重用的楊德祖、司馬建公、周公瑾、鐘元常等人，都是衣冠望族出身。連賈文和也是武威郡的大族，還舉過孝廉呢！”

袁敘則接過話題道：“本初，天子雖然重用衣冠之族，同時也寵幸宵小譬如呂奉先、胡車兒、徐公明、鳳岐山、張文遠、馬孟起等人，都名列大將！而且天子后宮之中最得寵的也是妖女張姜和猛女呂琥！”

“一群武夫而已”袁紹滿不在乎，“至于呂琥、張姜小家小戶出身的女子會討男人歡心罷了。”

許攸又說：“可是天子還把二十級爵制當了真，之前歸順天子的西涼兵和呂布、徐晃在河東所募的新兵已經全部授了爵，接下去還會按爵在關中分田！

另外，漢中的米賊張魯也已經正式接受了天子的招撫，很快就會率領漢中的三輔難民北返這些難民也會被授爵分田。照這樣下去，不數年，關中三輔之地，可就都是武卒兵的天下了！明公，天子一開始要當東周天子，后來成了西周天子，現在又說要當漢高帝，可別回頭成了秦始皇！”

“那又如何？”袁紹將手里的竹簡遞給自己的兒子袁尚——就是跪坐在他身后，那個和他長得有幾分相似的青年。然后就站起身，走到登仙臺的圍欄邊上。而袁敘、許攸、袁尚都起身跟了上去。

袁紹站在高處，抬起手指了指遠方，問：“子遠、公述、顯甫，你們都看見什么了？”

“看見了塢堡！”許攸望著鄴城西郊的遼闊平原上散布著的四五座大小不一的塢堡，“這些都是河北豪族的塢堡吧？”

袁敘則搖搖頭道：“這些人也太過分了塢堡都修到鄴城周邊了！”

袁紹一笑：“公述，這才到哪兒呢？你如果登上熱氣球，飛到幾百尺的高空往下看呢鄴城周圍的塢堡，就有數十座之多！若是整個河北，該有多少塢堡？幽州、并州、青州的情況，吾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在冀州，五六百萬人口之中，至少八成是那些世家大族的！

而那些世家大族擁有的塢堡總數不下一千，部曲私兵二十萬都打不住！

天子要學秦始皇，那些擁有冀州八成人口、土地，擁有上千塢堡，二十萬部曲兵的世家大族，又該當什么？”

說著話，他又看著遠處一座特別宏偉的塢堡，淡淡地說：“現在劉子睦應該在審正南的塢堡之中，和他們在說天子的價碼吧？如果談不攏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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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猜得沒錯，劉和此時正在審配的一座塢堡當中和審配、田豐、沮授、崔琰、牽招等人商量接下去要怎么和天子討價還價。

現在可不是“天街踏盡公卿骨”的唐末，也不是名士盡風流的魏晉。現在是世家大族奪取天下的東漢三國，世家大族還武德充沛，還萬分兇殘呢！

要不然他們怎么可能在歷史上的三國亂世當中笑到最后？

和唐末的士族，以及宋明的科舉士大夫不同，現在的世家大族都是依托自給自足的莊園經濟搞武裝割據的武裝豪族和歐洲的封建騎士，小日子的封建武士很有點像！

他們所謂的莊園，其實就是一片片以塢堡為核心的領地領地之內有人種地，有人搞手工，有人習武，有人外出做買賣，形成了一個完全可以在亂世當中自我維持的獨立王國。

這些獨立王國的武力不能說特別強，但肯定特別難啃！

如冀州這樣的大州，幾十座城池，上千個塢堡，還有二十萬甚至三十萬部曲私兵，甚至還能動員奴客之中的壯丁想要把他們全部擺平，是非常困難的。

歷史上，袁紹的精銳在官渡就打光了，他本人也在不久后死去，河北袁氏政權甚至分裂爆發內戰，卻依舊在曹操的進攻下維持了五年才崩潰。

而在后來的那些亂世中，一個軍閥集團在遭遇主力被大部消滅，主公本人又死亡，內部還分裂廝殺的情況下，幾乎都是瞬間雪崩。

如河北袁氏這樣的情況，的確極少出現。而之所以會如此，主要的原因就是袁氏可以動員去官渡的兵力，其實只有冀州全州兵力的很小一部分，即便打光了，只要河北大族決心抵抗，曹操就不可能拔掉遍布河北的塢堡，消滅不計其數的部曲私兵

如果不是袁家自己咬起來，讓大部分河北豪族灰了心，曹操能不能吃下河北都難說！

另外，那個又菜又愛玩的袁術，也可以在軍隊幾乎崩盤的情況下，維持在汝南郡的存在，也是因為他們汝南袁氏在汝南是樹大根深！

以劉協現在的兵力，要吃掉袁紹，其實是夠的只要運用妥當。

但是要同時吃掉那么多已經武裝起來的河北豪族，那是肯定不行的！

而要拉攏這些武德充沛、族大兵強的“黃老爺”，劉協好像又出不起價。

“天家的意思是可以給大家封侯！一如弘農楊氏、河內司馬。”劉和說出了劉協的報價：“另外，天家還可以幫咱們對付公孫瓚！”

公孫瓚雖然被一群幽州士族困了很久，但是憑借他在易京修建的堡壘和儲備的軍糧，這幫幽州士族愣是打不下來。

于是兩伙人就在冀州、幽州的邊境上比賽吃飯看誰的飯多！

而公孫瓚存糧三百萬石，得吃到猴年馬月去？

而且公孫瓚在易京的人口只有幾萬，而幽州豪族們卻要出十幾萬人（包括輸卒）陪他“吃飯”，這開銷實在太大！

“打公孫瓚倒是可以不過一如弘農楊氏、河內司馬氏可不行！”田豐連連搖頭，“河內司馬氏的情況老夫知道都被推恩了！宗家嫡系只剩下一個孝敬鄉，不過一千多戶人咱們現在誰家沒有給一萬戶？”

一萬戶如果是萬戶侯，那真是頂天的存在了！

可是士族控制一萬戶部曲，也不算特別離譜。那個糜竺嫁妹子給劉備時陪嫁之中的就有奴客兩千！

糜竺要沒有個一萬戶，也不可能一出手就是奴客兩千啊！

而糜竺和審配、田豐、牽招、崔琰他們相比，又實在算不了什么了！

“要不這樣吧，”沮授提出建議道，“咱們不如召集部曲，夸兵鄴城讓天子看看咱們的實力！咱們河北和司隸不一樣，咱們是真有帶甲數十萬的！”

河北是真有帶甲數十萬就是袁紹沒有！后來的曹操、曹丕也沒有，那些兵甲都屬于河北的眾多世家大族。

牽招點點頭，道：“是啊，當年光武皇帝不就是靠咱們河北人支持，才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平定天下？天子還是英明的，應該知道不得罪巨室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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