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園記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懷安醉酒

除夕夜是個團圓的日子,無論是在外的游子,還是他鄉的行腳商,總要早早算好了日子,回去吃一口熱飯,道一句歲歲平安。

思明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向來討厭合家團聚的日子,往年在馬家吃了晚宴,也就自顧自的回家休息了。今年卻賴在大街上,遲遲不想回家,畢竟那三尺墻頭,將自己一個人圍住,難免讓人惦念年初時有人有家的日子,哪怕里面有幾分是自己愿意糊涂。

幾盞燈火,幾戶人家,思明到底搖搖晃晃的回了家,高一腳矮一腳的往自己臥房走去。黢黑的院子里卻有人影竄動,三兩下便跑到思明面前,還不等人反應,便竄上了身,撒著嬌說道,“巧哥哥,你讓我好等!”

思明下意識的往后退,腳才動了半步,又停了下來,無賴的說道,“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還不知道男女有別。”№Ⅰ№Ⅰ

那人順勢滑了下來,一雙手拍在思明的肩上,說道,“自家人,怎么這么見外!”

說著又將思明拉了往前走,還沒到地方呢,已聽得一屋子人在喧嘩,隔了紙做的門窗,也能看見屋里人影綽綽,劃拳喝酒,好不快活!

迎門出來兩個跑腿的伙計,提了一串銀錢,往大門跑去,見了主子,只得說道,“公子,我們這就去買下酒菜。”

原本整齊的堂屋也變得亂糟糟,待客用的椅子也被挪得到處都是,還有幾個大漢粗著嗓子喊道,“別耍賴!這一杯你必須得喝。”

“別吵了!我巧哥哥回來了!”少女剛邁進門檻,便驕傲的說道。

那喧鬧的人群終于停了下來,放了手中的杯盞,過來作揖道,“公子,年年有余!”說著又遞上見面禮,無非是些松茸黨參類的補品。№Ⅰ№Ⅰ

思明一一回了禮,請客人們自便,才去挪了個空出來的凳子坐下,細細端詳這群不請自來的客人,竟無一人相識,橫豎都是些龍家的伙計罷了。

一盞茶的功夫,才有老熟人從屋里出來,頂著一張略有發福的臉,笑呵呵的說道,“你可算回來了,家里怎么什么都沒備著,大過年這么冷清。”

“他們回家了,我一個人也用不了什么,若是需要,明天去鄰里家里買些東西來,撐到初五市場開門吧。”思明說道。

兩人說著話,卻有一大漢插嘴道,“無妨,等下讓酒樓那邊的伙計送些菜來,在這白地城里,還沒有讓龍家的姑娘、公子缺東少西的時候。”

“有勞了。”思明說道。

那漢子卻擺了擺手,說道,“這些都是小事,我叫宋起,來年送公子和貴兒哥去西北,路上多關照。”

顧盼聽說去西北時,也樂了起來,笑著說道,“我們一個下南洋,一個去西北,明年又是天南地北的一年。”

“南洋有什么事么?”思明問道。

顧盼心思卻不在此,抓起桌上的熟花生米就往嘴里塞,含糊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哥哥讓我去便去了。”

一旁的顧文德也遞了酒壺上來,說道,“別管這些了,今天晚上只管喝酒,睡個好覺。”

龍家業大,哪里有產業都不算奇怪,思明接過酒壺放在一邊,笑著說道,“我在外面喝了一些了,你們喝罷,喝完了我來收拾。”№Ⅰ№Ⅰ

宅子里好歹有了些人氣,思明的心也暖和了起來,望著窗外的月光,想著春天就快要到了。

可住在城西的梁懷安卻不這么想。自妻子在外摔了一跤,失了胎兒后,梁懷安在家里就沒了地位,遠沒有往常的舒適待遇,不是被常來家里的老丈人冷眼相對,便是被叫到西北山上挨老爺子的罵,就連往常一向寬和待人的妻子也許久沒再理過自己一次。

眼看著年關將近,那個始作俑者還沒找到,懷安心里越發的發慌,趁著家里的伙計都派出去貼告示找人時,便一人往人際稀少的東郊來了。

一座離人而建的宅子,位于東郊巷子的盡頭處,門前還掛著白幡,地上散落著未掃的落葉。懷安輕車熟路的繞過大門,從側邊進了宅子,撲面而來的衰敗還是讓人一驚,像是有一陣子沒有住人一般。№Ⅰ№Ⅰ

“靈兒?”懷安一邊向堂屋里走去,一邊叫道。

屋里卻沒有回應,敞開著的大門,一眼望去,不見一個身影。

懷安又往周靈兒住的側臥走去,才發現軟榻上斜躺著一個人,邊上放著半碗湯藥,在寒冷的冬天里已不見熱氣升騰。

“病了?”懷安從角落里挪了一個凳子過來,在軟榻邊上坐著。

周靈兒卻不像往常一般黏上來,連眼皮也不曾抬過,淡淡的回道,“還死不了,不能讓你如意了。”

懷安給周靈兒攏了攏側邊的被子,皺眉說道,“又是誰來亂說什么了?”

周靈兒這才看了懷安一眼,隨即又轉過身去,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說道,“這還要誰來說,殺人償命,你們不都巴不得我認么?橫豎給個痛快的。”№Ⅰ№Ⅰ

這都是什么話!懷安趕緊上前將周靈兒的嘴捂住,噓聲說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小心隔墻有耳,被人聽見怎么脫得開身。”

周靈兒卻甩開懷安的手,狠狠的說道,“就是我做的!我就是見不得你們一家人團團圓圓,你趕緊讓官府來人把我抓去斬了。反正我爹也沒了,你也不相信我,還留我一個人在這世間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懷安本是來這兒討份安心的,卻不料被這一席話攪得心煩意亂,沒好氣的說道,“他們埋怨我也就算了,怎么連你也這樣說,我這樣兩邊受氣究竟是為了什么。”

一直惡言相向的周靈兒卻閉了嘴,一陣沉默過后,才啞著嗓子說道,“你走罷!就當我死了。”

懷安還想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臨到走時,才從懷里拿出一雙棉做的千重襪,遞給周靈兒,說道,“你的腳從小就容易涼著,這襪子是我找繡娘專門給你做的,多加了一層棉,今年天冷,穿上好過冬。今天我就先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Ⅰ№Ⅰ

從東郊出來的懷安,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道去了城北的深巷里,找了個還沒閉戶的酒館坐了下來,將這些天積攢的郁悶之情連酒一塊兒咽進肚子里。

酒過三巡后,小酒館里又有一行人推了門進來,吵吵鬧鬧的。為首的那個是個熟客,才跨過門檻,便吆喝著店家燙酒,上菜來。

懷安本就是圖個無人煩擾,見一群人進來吵鬧,便想著買單要走,正起身時,卻聽見那被簇擁而來的男子說了句,“那位哥子的單也算在我賬上,再添一盤鹵味送去。”

那人說完,便與其他人揭了后門的簾子,吵鬧著往后院去了。萍水相逢,懷安沒有讓人買單的道理,再喝了一盅米酒,便從袖口掏了銀子,放在桌上,讓小二來收。№Ⅰ№Ⅰ

也許是起身太猛,也許是米酒后勁太大,懷安還沒站起身來,便感覺天地一陣眩暈,雙腿使不上力,未撐到一會兒,便一頭栽倒在桌子上。

縱使懷安已喝得頭腦發脹,那栽下去時,磕到腦袋還是讓懷安痛了一陣子,可這疼痛很快被酒精麻木了過去,再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再清醒時,時間已到了下午,冬日里的暖陽斜照在陌生的床邊,懷安掙扎著起了身,摸了摸額頭,有一股陌生的觸感。

“大伯!他醒了!”陌生的房間里,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了一個小孩兒,嗓音尖叫著就往外面跑了。

小孩兒聲音尖銳,剛蘇醒的懷安顯然被嚇了一跳,隨即又覺得腦袋疼痛不已,整個人都不舒適了起來。是那時磕到腦袋了么,懷安摸著頭上的繃帶,也大概回想起栽倒在桌子后的狀況,只是這陌生的房間是什么地方。

這個問題并沒有困擾懷安多久,那推門進來的人,立馬給了答案。正是那個在柜臺上要給懷安買單的人,雙手作揖,頗為恭敬的說道,“梁公子醒了,可好受些了?”

這人顯然認識自己,可自己卻沒有半點印象,再看這有些陳舊的家具,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懷安也還禮道,“多謝公子相救,不知怎么稱呼?”

“在下林亮,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算不得什么救。只是公子的腦袋感覺怎么樣了,要不要再去叫醫師來看看?”林亮說著,便有些不自然的指了指腦袋,畢竟酒后磕到了腦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懷安搖了搖手,掙扎著從床上下來,僅僅是挪了個位置,便覺得頭痛欲裂,再動不了半分。

這第一天認識的人,也是個熱心腸,見懷安動不了,便上前來扶著,輕聲說道,“梁公子不要勉強,醫師說傷口經不住大動,別傷到什么要緊的地方了。”

在林亮的幫助下,懷安找了床幃靠著,張著蒼白的嘴唇,說道,“不知公子認得丁香苑嗎?勞煩幫我去說一聲,別讓家里的老娘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