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你就是太小心,怕人說你想借我上位,這些年,只寄東西,連封信都不給我們來。”老頭輕輕的拍拍老伍爹,“你啊,都進了京,若不是我叫你,你是不是都不會過來?”
潘老爺子是離休干部,有時也會看一下上頭下發的文件。不過他真不是那種愛管事的,文件送來了,他看與不看的,有什么用?他有意見,人家還能聽他的不成?所以他就在干休所里和一群跟他一樣的老頭子玩門球。連兒子、孫子們都懶得見,包括潘久。
前幾天秘·書又送文件來,他原本是準備讓秘·書直接跟以前一樣碎了就是。不過說是有份是他關心的問題,于是提示了一下。秘·書原本是把那份放在最上面,其它的也沒扔,覺得老爺子萬一悶了呢?
果然,老頭子看完他要看的那份,想著反正來都來了,于是決定還是坐下把其它的翻了一下,邊看邊自己嘟囔,終于在一份文件上,看到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他才停下。
他已經好幾年沒想起這個名字了。他知道,他沒幫過這個年輕人,若是沒有自己的幫助,他能從地方自己爬到這份上,這是人才啊?
想想讓秘·書去把這個人的資料找出來,秘·書也不問,基本上老頭不關心政務,退了不徹底退干凈,會被人恨的。所以老爺子的兒子們有事,老爺子都堅定的不露面。現在讓自己去查一個新入京的干部,這有點意思,不過不敢問,只是領命而去。
這兩天老爺子一直在看老伍爹的資料,他知道老伍爹不喜歡靠人,于是他這些年,也特意不關注,他知道,老伍爹這些年靠的就是他自己。他的孩子們教得很好,他人生很幸福。
要不要給他打電話,老爺子其實有點遲疑。他看到老伍爹的成功,其實也是欣喜的,有時,他會覺得,老伍爹其實走了彎路的,若是自己兒子還活著……
想想又嘆息了一聲,自己兒子就算可以不走彎路,但他一定不能走到這一步。所以,他看到老伍爹的成就,也就更歡喜了。他知道,不該打這個電話,老伍爹當初給林帥做過警衛員、秘書,而他連林帥都沒打擾過,更不會來打擾自己了。自己找他,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不過想見他的想法還是占了上峰,他還是打了老伍爹辦公室的電話。
果然,老伍爹準時來了,老頭還能記起曾經那個農村兵,一臉書生意氣。現在,他覺得自己這個電話打對了,大家其實都是在等待著一個見面的機會。
“伯父!”老伍爹依然不能面對曾經,曾經以為治愈了。早上接到了潘老爺子的電話,他遲疑了,最終還是沒帶上老吳同志和孩子們,自己過來了。
有些事,他連老吳同志都沒說過。老吳同志是認識大潘的,當初她第一次去部隊結婚,來接她的那些戰友里,就有大潘。后來知道大潘犧牲了,老吳同志也覺得傷感,也從這里知道了殘酷。所以從來就沒阻止老伍爹買禮物,送給一個失去父親的孩子。但她知道的僅此而已!
而對老伍爹來說,他痛苦無人可述,他永遠記得,自己若不是那一刻害怕了,讓大潘沖在前頭交了血書,那打沖鋒的會不會是自己?這些年,他無時不刻的被這個想法折磨著。他有一種大潘是不是替自己死的?
“伍叔叔,您怎么想到把您的日記寄給我?”潘久也有一肚子的話想和老伍爹說。
“我們老三說的,每年給你想禮物全家人都快煩死了,那時老三其實寄了一份禮物回去,一塊很漂亮手表,她出國開會,用津貼買的,可能從小全家都會這件事齊聚,于是干脆替我買了。不過寄回來時,還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十八就成·人了,我們給不了你一個爸爸,那就送他一個真實的爸爸好了,找個畫家,讓人畫一個年輕時的潘伯伯。因為相片其實是沒有情緒的。但是繪畫有。讓你看到一個我記憶中你爸。”老伍爹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老伍爹那回聽了初一的話,沒去找畫家,而是去拿了自己的日記本,挑出了他和大潘相識那一年的日記,寄了過去。他其實想附上一封信的,可是提起筆,卻又無從下筆,一切只能由那此而結束。
“所以,您寄來了日記,那才是您記憶里最真實的我爸。”潘久眼睛亮亮的。
“準確的說,那是二十歲最真實的你爸。他進部隊就是想打仗,他一直號稱自己是將門虎子,不打仗,怎么體現他人生的價值。然后沒事就鄙視我,小矮子、小平足、書呆子,然后我去給首長做了警衛員,他還在笑我,說那是最適合我的地方……”老伍爹想想看,看看已經人高馬大的潘久,“若沒他,我可能在部隊待不長。因為太過好強,我以他為目標,一路追趕著。”老伍爹笑了,想想,“最后一次,我們一塊拉上了前線,最后一戰了,我們一塊去團部交血書,那時林帥也在,你爸竄到我前頭把血書交給了林帥。林帥看看我,就讓他帶著他們一營上去了。一營打到后來,只回來了不到一百人。”
老伍爹吞了一下喉中的硬塊,輕輕的拍拍潘久的手。
“林帥是我的老首長,我給他做了三年的警衛員、秘·書。去軍校,回來從連長做起。我就是他口中的學生兵,真的到了關鍵時候,我害怕了,我那一刻遲疑了。我若是真的堅持,你爸也許就不會死。”
老伍爹的眼淚一下子滾了下來。
潘老爺子無力的看看天,對著潘久手一攤。一臉的就知道這樣!
潘久也低頭笑了,輕輕的拍拍老伍爹的肩膀,但還是由著老伍爹哭了出來。這件事壓在他心里二十多年了,實在是太久了。
等著老伍爹終于回過神來,卻發現這爺倆,都沒想像中的憤怒,痛苦,為什么一付看好戲的樣子。
“你別聽他的,你帶的是偵察營,正面硬剛戰疫結尾,填的是人,你一偵察營寫血書有屁用。那時要上重武器,當然是王牌一營上。”潘老爺子給他一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