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長樂再沒見過李明釗。
因為賑災的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百姓也大多開始歸家,長樂再沒往早先難民聚集的地方跑。
她休息了兩天,順便學了些安瀾師傅教授的東西,又做了些“課外作業”,就又回去師傅那里學習醫術。
碰巧李大夫前段時日手中的藥材消耗的厲害,如今買了新的藥材親自烘焙研磨,長樂來的正是時候,且能和李大夫好好學學,藥材究竟如何處置,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證藥性。
不同的大夫有不同的煉制藥材的方法,就像是桂娘子煉藥的手法和李大夫的就截然不同。兩人互有長短,但明顯李大夫的要更高明一些。也因此,長樂學習的更認真了。
時間就在長樂全身心的學習,瑾娘專心的坐月子,以及三胞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中安然過去。
很快,就到了三胞胎滿月的那天。
三胞胎滿月時瑾娘還沒出月子。因為她分娩了三胎,對母體元氣的損傷尤其大,所以李大夫建議她做雙月子。徐二郎和翩翩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不管瑾娘愿意不愿意,如今她依舊不能洗澡洗頭,依舊只能勉強用溫熱的濕毛巾擦擦油膩的頭發,繼續躺在床上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瑾娘對自己如今的形象嫌棄的不得了,偏徐二郎就像是眼瞎,絲毫看不見她的“邋遢”和“丑”一樣。每日晚上依舊抱著她睡,每天早起要親她兩下。
說實話,瑾娘自己都覺得口中味道怪怪的。所以她是抵死不愿意徐二郎親她。若是他因此留下心理陰影了怎么辦?若是被她口中的氣味熏暈了怎么辦?再不然,讓他看見她牙齒上有食物殘渣,那她還有臉面見人么?
種種考量之下,瑾娘繃緊了嘴巴不讓親。徐二郎看出她的心思,好笑了她一通,倒也不勉強她,親吻她的嘴唇也就算了。
卻說河州雪災后的賑濟和房屋修復等事情已經處理完畢,又恰逢這一日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所以同知府客來如云。
盡管拿到同知府請帖的,只有一小部分人,滿打滿算不過十幾桌客人而已。可實際上登門送禮的,都已經排到胡同口了。
瑾娘坐月子是不出去見人的,不過今天也免不了會有一些官夫人來內宅瞧她,所以她早早的就凈了面,換上舒適的衣裳,用一塊兒頭巾將頭發松松的挽住,就這般斜倚在床頭上,等著客人上門。
翩翩今天要替她迎客,還要顧及廚房中宴席準備的如何。亦或是忽然缺了什么東西,那里的物品送來的不及時了,亦或者有出乎意料的人物登門了。這都需要她周旋,所以翩翩忙的分身乏術,就沒留在翠柏苑。
倒是長樂和小魚兒,在客人還沒來得時候,留在這里和瑾娘說了會兒話。
門前的熱鬧喧嘩她們都聽下人說了,所以一時間就很唏噓。長樂說,“我記得早先嬸嬸生小魚兒的時候,咱們家也沒這么熱鬧過。”
這事兒小魚兒不清楚,但是榮哥兒出生時的景況她卻是知道的。
那時候爹爹中了狀元被分派到翰林院做六品修撰,家里也客來如云。但不管怎么說,肯定不像今天那么夸張。
聽聽丫頭們怎么說的,胡同口都快被堵住了!
若非府里的管家一直在旁邊調度,胡同里就進不了人了。而且從胡同往東西兩個方向,大概有五百余米的距離,都停靠著各家的馬車。密密麻麻的,讓人快得密集恐懼癥了。
由此也可見來的人當真非常多,多到遠超預料的程度。
兩個丫頭唏噓感嘆,瑾娘也有些感慨。但人的本性就是趨利避害,再有一句話叫“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今大家伙一擁而上都往同知府來,只能說徐二郎這個河州同知做的還算穩當,還有讓那些人攀附結交,逢迎討好的價值。
瑾娘雖然不喜那些趨利赴勢,逢迎討好之人。但卻希望徐二郎這邊永遠是個熱灶,永遠有人燒。不然,等眾人都避之不及那天,就是徐府落魄之日了。
稍后客人登門,長樂和小魚兒也離了翠柏苑,去前邊待客。
她們年紀小,若在別人家,也不過負責招待那些和她們同齡的小姑娘罷了。可如今因著家中使喚的人手遠遠不夠,不得不將她們拉出去頂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好在不管是翩翩,還是長樂和小魚兒,規矩禮儀、待人接物都學的頂頂好。即便和那些長輩打交道,也有板有眼的讓人說不上閑話。更甚者,因為小姑娘努力伴著臉裝成大人的樣子,倒是更可樂,一時間倒是讓眾人歡笑成一團。
稍后翩翩繼續在花廳待客,小魚兒也忙著招待那些和她同齡,以及比她略大幾歲的小姑娘。只有長樂抽出些空,帶了三個與自家嬸嬸交好的官夫人,去翠柏苑看望嬸嬸和三胞胎。
等長樂一行人從翠柏苑離開,再次回到花廳時,就見花廳中氣氛緊繃。
而原本作為主家代為待客的翩翩,此刻眼冒火光,卻又死死壓抑。只她那視線,如同刀子似得看向坐在上首的另一人。
那一人長樂有幸見過,正是知州夫人蘇魏氏無疑。
她怎么又來了?
上次發生在家中的鬧劇,翩翩怕說出來臟了小孩子的耳朵,所以只告訴了瑾娘。至于長樂和小魚兒,她自然是瞞著的。
但長樂也機靈,她還擅長抽絲剝繭發掘真相,所以即便小姑姑不告訴她們,也讓她琢磨出個七七八八。
她還小,不懂得妾室通房之流有什么好。而她所認識的男性長輩,除了宿遷伯伯,再沒有納妾的。就連自家祖父,雖然在外邊胡鬧些,院子中也很干凈。
至于宿遷伯伯妾室的事情,自然不是她該知道的。宿遷伯伯的妾室是好是壞,是不是造成了宿家家宅不寧,這個,家丑不外傳,即便真鬧騰出事兒,人家也不會宣揚的眾人皆知不是。
反正長樂是沒聽說過宿遷伯伯的妾室,在家里鬧得過分,鬧得家宅不和的。
但這并不證明納妾和置辦通房是好事兒。
沒見書中都說,妾室乃亂家之源么?書中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雖然現實中她沒見過,可并不證明不存在。所以私心里,長樂對妾室和通房幾個字,就非常排斥和不喜。
有這個前提條件在,這知州夫人特意在嬸嬸月子時上門,給叔叔送貴妾,那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這都不是一個好人。
事實上,即便沒有“送美”一事,長樂也知道這位夫人不是個好的。畢竟他們初到河州,這夫人就想方設法糾集河州官場的官員,給了叔叔一個下馬威。事后還美其名曰舉辦宴席,要將叔叔引薦入官場,實際上卻是要讓叔叔認清河州官場的形勢,知道河州這地盤上到底誰說了算。更有對嬸嬸冷嘲熱諷一事……
樁樁件件,都證明這人佛口蛇心,壞到掉渣。
可為了知州府的顏面,家里派人去送帖子時,也不得不寫明邀請他們舉家同來。
原本還以為,有了被嬸嬸“牽連”去寺廟伺候老夫人,以及上次被小姑姑擠兌走一事,這人為了面上好看是不會來的,熟料,竟還真來了。
那她這次來會有好事兒么?
根本不會。
惡客臨門,敗興。
長樂看向小姑姑,想從她那里得知又發生了何事?她到底年紀小,這里且沒她放肆的余地。所以哪怕要給小姑姑解圍,也不能丟了徐府的顏面,懷了徐府姑娘們的名聲。
長樂有所顧忌,跟在她身后的三位官夫人卻沒有。
她們也是看蘇魏氏不順眼,才轉而結交瑾娘。沒想到瑾娘倒是好接觸許多,所以漸漸就有了些情誼。又因為他們的夫君多在徐二郎手下做事,這幾個月來頗干了些拿得出手的業績。這就是政治資本,以后再想往上升,也有了攀爬的底氣。因而她們對徐同知更加感激,如今看見人家大好的日子蘇魏氏又找晦氣,她們對視一眼,可不就出聲了。
卻說為何三人一看見這畫面,就覺得是蘇魏氏找茬找事,那不是明白著么?
蘇魏氏這人啊,心眼小的跟針鼻兒似得,就是見不得人好。平常說話陰陽怪氣的不中聽,常常讓人下不來臺。還總自以為是,亂點鴛鴦譜瞎做媒。
幾人心里一邊猜想,蘇魏氏這次是說了不中聽的,還是提了啥不得了的要求,亦或者又想撮合好姑娘和敗絮其中的小子了?
心里電石火光間轉過這許多念頭,這三個夫人嘴皮子也不停歇,三兩句就將氣氛活躍起來。
翩翩提著的氣松下一些,倒是蘇魏氏郁惱的看了三個攪事兒的人。
她剛才正說要把遠方表姐家的次子說給徐翩翩。那小子被她吹的天花亂墜,千里挑一的好,實際上腹內空空,就是個草包。而且她那遠方表姐早年喪夫,養成了刻薄尖酸的性子。又因為長子和她離心,愈發把次子當命.根.子疼。可以說,若是翩翩嫁過去,依照她表姐貪婪吝嗇尖酸的性子,徐翩翩不出半年就得被虐成一把骨頭。
她覺得這主意不錯,這正好報了上次被徐翩翩擠兌,以及徐二郎給老爺送美,還有老爺冷落她的仇。
不想她拉下臉說了此事,幾番威逼利誘,徐翩翩就是不應。屋里其余一些木頭呆子,也只知道裝聾作啞喝茶吃點心,也不幫著哄勸一二。她正暗自作惱,攪局的就出現了,真晦氣。
但是這并不能打擊蘇魏氏的“好心”,且摸著茶盞在琢磨,等用完午膳,是不是去看看林瑾娘。
話說上次過來“探望”就沒見著人,這次再阻著她,可就不像話了。
另外,小輩的親事總得長輩做主,她就不信能把這小姑子掃地出門,林瑾娘會不樂意。
有這三個官夫人打開場面,花廳又漸漸熱鬧起來。
及至用了午膳,又看了會兒雜耍小戲,諸人才魚貫離去。
連帶著和瑾娘關系親厚的三個官夫人都走了,但蘇魏氏還穩坐釣魚臺,一副要再坐坐,再聊聊的架勢。
諸人見狀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同知大人與知州大人關系親厚,之后怕是會留知州大人用了晚膳再走,所以對于蘇魏氏留在這里也沒多想。
只除了翩翩,真恨不能繞道走,看見這人就嫌煩。
蘇魏氏也是能耐,見這府里的三個姑娘都忙碌著送人,她就叫了旁邊候著的嬤嬤,要嬤嬤引她去見瑾娘。
她拿出來的借口也很能糊弄人,說是有好事兒要和瑾娘商量。另外還精心給三個孩子準備了滿月禮,總得親自送過去。
那嬤嬤也機靈,知道這不是個善茬。可她一個粗使婆子,要攔著人家知州夫人也攔不住。因而,一邊爽朗的應和下來,帶著蘇魏氏繞了好大一圈去翠柏苑,另一邊卻又眼神示意一個小丫鬟,快點去通報。
瑾娘提前得了消息,就讓人把蘇魏氏放了進來。
她早就知曉了翩翩和蘇魏氏在花廳起了爭執的事兒。但翩翩有心瞞她,所以她問了幾句,丫鬟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如今人來了正好,她正愁沒地方興師問罪。
蘇魏氏凍的鼻青臉腫,腿腳酸痛麻木的進了翠柏苑,還沒來得及質問瑾娘,她如何調教的下人,竟是敢做鬼到朝廷命婦頭上了,結果就被瑾娘劈頭蓋臉的質問一番。
蘇魏氏聽明白瑾娘問的什么,心里暗叫一聲“好”。她正愁不好開口,瑾娘倒是主動提起這話題了,這不是瞌睡遇枕頭,注定要讓她心想事成么。
蘇魏氏一時間也顧不得那帶路婆子心思不軌的事兒了,就義正言辭的和瑾娘說,“我也是為了你那小姑好。想她也是豆蔻年華的姑娘了,偏還親事沒定下。沒定親也就算了,偏偏一個小姑娘盡是往產房跑。在河州可是有小姑子方侄子的話。你這生了三胎,孩子本就虛弱,再被你那小姑子方到了,孩子出個好歹,你真是想后悔都晚了。”
蘇魏氏一副我這都是為你好的表情,“我想著,如今且得快些把你那小姑子嫁出去,才能給你那兩個小兒子避禍,就想給她說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