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書院的學生們對此戰有必勝的把握,可遼東軍的士兵們對此卻有些猶疑。
幾十年了,遼東軍都是被韃子壓著打。這就使得士兵們信心嚴重不足。他們心里倒是知道,這一仗比以往要順利些,但是他們能和韃子膠著已經難得,難道他們還能反過來將韃子踩到腳下蹂躪么?
夢想很豐滿,但那只是夢,實際情況卻是,他們覺得那樣的場景興許永遠不會發生。
但是,士兵們心中某一塊兒地方又忍不住躁動。隱隱的,此戰必勝的念頭充斥在他們心中。他們也越來越渴望轟轟烈烈的勝一回。
為什么不能把韃子打的落花流水呢?
他們遼東軍如今也是虎狼之師了,比之韃子不差多少,他們怎么就不能贏呢?
要知道,到如今雙方剩余的可用兵力幾乎持平了。更有甚者,遼東軍的兵力還略勝一小籌。
從早先的二十五對二十,到如今的十五對十六,遼東軍這一仗打的不容易,但又比往年容易太多。
而韃子的兵力一再削減,這也向他們證實了一個事情:草原上那頭雄獅,他已經到了遲暮之年。盡管他驍勇,但他不是不可戰勝!而他們遼東軍,是正值壯年,精力旺盛的豹子,他們完全可以拼盡全力,讓那只老邁的獅子死在他們手里。
眾人心中的這個信念前所未有的高漲,因而士氣便愈發旺盛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韃子內部徹底亂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席卷而來,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雄霸了草原三十余年,讓大齊每每恨得咬牙,又不得不向他們“納貢”以求平安的頡利完衡,他死了!
據說是被妻兒一道害死的,死的時候七竅流血,眼睛都沒有閉上,真正的死不瞑目。
事情第一時間傳給了褚忠和徐二郎,徐二郎也難得的在大白天策馬到了前線,進了褚忠的營帳。
此時這里已經坐了好些個大將,他們有一臉驚愕回不過神的,有歡喜雀躍恨不能痛飲三百杯的,有赤紅著雙目,默念著“太不容易”的。眾生百態,在這帳篷中上演,讓人看了心中震蕩不平。
徐二郎徑直走到褚忠下首一個位置落座,“可打聽清楚事情經過了?”
褚忠搖搖頭,“還在探。這是外邊的細作傳過來的消息,他只能打聽一些無傷大雅的消息。至于這事情究竟是如何發生的,估計只有梟鳥能給我們解惑。”
梟鳥正是潛伏在韃子中,目前官職最高的那一人。他在大皇子帳下,表面上是為大皇子效力,但其實,他是頡利完衡安排過去的人,勉強算是頡利完衡的心腹。而他真正的身份,是大齊一位“戰死”的中郎將。
因為家小全都死在韃子手里,自己也了無生志,想要一死了之。恰好被年幼的褚忠救下來,聽了褚忠的“童言童語”,就決定報仇。
他收養了兩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做義子,佯作是走南闖北的貨商,無懼寒冬和酷暑在草原上行走。
等他年齡大了,就在草原上扎了根。
因為他是熟面孔,和韃子打了幾十年的交道,誰也沒有懷疑過他。加上他是為救韃子一位官員而死,這更能證明他是“自己人”。
等這人死了,卻把他兩個義子推到了臺面上。他們被安排到軍營里,一人時運不濟染上疾病早早去了,另一人卻咬著牙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褚忠和他一直有聯系,他也不擔心綽號梟鳥這人叛變。只因這人早先也是書香世家出身,父母家人也是死在韃子手里——之前那位中郎將挑選義子,也不是盲目挑選的。無家可歸是其中一個條件,和韃子有深仇大恨,就是另一個條件。
而梟鳥在韃子內部有不小權利,一些普通女干細探聽不到的消息,他基本都能探聽到。
果然,稍晚些褚忠就收到梟鳥的暗信。
梟鳥的身份知道的人少,早先只有褚忠一人,如今又多了一個徐二郎。
其余諸位將領,雖然知道他們大齊在韃子內部安插了一個奸細,那人還很了不起。但是具體是誰,他們并不知。
褚忠將窄窄一張紙條遞給徐二郎,徐二郎又傳給下首一位將軍。一人傳一人,最后眾人都知道了那紙條上的內容。
二皇子和厄敦“逼宮”,不料頡利完衡早有準備,來了一出甕中作鱉。頡利完衡殺心大起,想要母子性命,熟料厄敦技高一籌,果斷灑出一把藥粉。
那藥粉沒什么大作用,但它和頡利完衡這幾十年來,一直喝的血奶茶中的一味花草混合在一起,會產生立即斃命的效果。
不巧,那血奶茶早先還是厄敦喜歡喝的一樣飲品。只是兩人夫妻做的久了,早先又曾有過一段還算恩愛的歲月,于是,頡利完衡也喝起血奶茶來。
經年累月,那花草已經非常緩慢的腐蝕了他的心臟。這效果非常緩慢,即便頡利完衡有所不適,亦或者醫者診斷出他的身體出了異樣,也絕不會想到,是血奶茶的原配方出了問題。他們興許會猜測,許是因為吃多了牛羊肉呢?
畢竟這樣的例子可太多了。
草原上多的是上了年歲,因為吃多了肉食,導致身體無法消化和負荷,以至于臟器出了問題,突然暴斃的百姓。
而若非頡利完衡不知道從那里尋來了一個巫醫,用了她不知道的方法,僥幸延長了壽命,他其實早在上年秋天就該喪命的。但如今也不晚,這個草原霸主,百密一疏,總歸是死了。
只是,怕是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最后竟死的這么輕巧簡單。而且,竟然是死在自己的妻兒手中。
梟鳥傳來的消息只有三言兩語,但不妨礙大帳中的諸多將軍腦補出很多戲碼。
他們更高興了,有個將軍甚至直接跑出去,大吼幾聲慶祝一番。
他的大吼大叫引來了諸多士兵,于是,很快的,頡利完衡已死這個消息,就如同落在枯草上的野火一樣,迅速燃成燎原之勢。
頡利完衡死了,那只威壓在遼東軍和河州百姓頭頂上的雄獅,他終究是倒下了。
有士兵捂著臉痛苦,有人跪在草地上,嘶吼著“爹,娘,我死后有臉去見你們了”,更多的,卻是亢奮的歡呼著,“殺死韃子,殺的他們片甲不留!”
這聲音轟隆如雷鳴,遠遠的傳到了東嶺縣,以至于東嶺縣的學生和百姓都聽到了動靜。
但距離還是太遠了,他們聽不清遼東軍具體在歡呼什么。但觀他們這么亢奮的模樣,眾人心中隱隱有了期待,也有了揣測
很快,頡利完衡的死訊,也傳到這里。
不說這些學生和百姓聞訊后,狂喜的披頭散發在街面上擁抱歡呼,且說現如今,大帳中諸人經過商定,還是決定一邊休養生息,一邊坐山觀虎斗。
是的,任誰猜想都知道,韃子內部接下來會有一番龍爭虎斗。
二皇子是控制住了大營,但他威信有限,又是個斷了手的殘廢,且上位手段也非常不光彩。不說那些大將會不會投在他帳下,只說如今還存活的大皇子和五皇子,肯定不會對他舉手投降,跪地稱臣。
韃子內部怕是還有好一場動亂。
他們肯定是顧不上遼東軍了。
遼東軍也沒必要在此時過去摻一腳。
等他們彼此削弱實力不好么?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如今且靜靜的等待著,時刻準備做那只撿便宜的漁翁。
接下來果然如眾人所料,韃子內部徹底亂起來。
韃子也撤兵了。
剩余的總數十五萬人馬,聽說有五萬被二皇子掌控,另有四萬在大皇子手下,五皇子年歲最小,加上他上邊有幾個驍勇的兄長壓制,能力不得施展,所以支持他的人馬最少,僅有三萬。
三兄弟手中掌控的兵力相差不大,要想徹底壓倒對方,必定需要援手。那么剩余的游弋在外的三萬人馬,就是他們竭力爭取的,那一根用來壓垮親兄弟的稻草。
可惜,統領這三萬軍馬的將軍被人鼓動的心大了,也覺得是不是可以爭個可汗之位當當?
有可能坐上高位如臂指使,誰還愿意做奴才被人差遣啊?
于是,這位將軍也成了爭搶汗位的一員,韃子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韃子內部打的火熱,無人顧忌頡利完衡的尸體還沒有下葬一事。
如今是七月,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即便草原的熱度比京城遜色許多,但也足有三十度。
尸體在這樣的天氣是放不住的,很快頡利完衡所住的大帳就發出陣陣腐臭氣息。又過了兩日,他的尸身上生出了蛆蟲。
眾人忙著爭權奪利,忙著更進一步,以至于頡利完衡的尸體在大帳中停放了一個月,才在一場狂風大作,暴雨傾盆的晚上,被雨水沖到了地上。
而此時,那已經是一具骷髏。
有遼東軍打掃戰場到了這里,看到那王帳上的標志,才反應過來這具骷髏,許就是早年可止小兒夜啼,害的河州民不聊生,以一人之力威壓大齊幾十年的頡利可汗。
可惜啊可惜,人死了連個尸骨都無人收,只能任憑雨水沖刷,任憑太陽暴曬。
但這怪的了誰?自作孽罷了。
兩個打掃戰場的士兵憤憤的在骸骨上吐了兩口唾沫,最后將打掃來的牲畜糞便直接倒在尸骨上。
頡利完衡惡名遠揚,他輪回轉世后,也是惡臭盈身!
又兩月,韃子內的紛亂還沒停止。但五皇子以及早先那位“叛亂”的將軍,已經率先出局。
如今剩余的只有二皇子和大皇子。
一人斷了手,但母親強勢,頗有威信。一人本就驍勇,手下也吸引來不少能人。
兩人一時誰也打不服誰,韃子由此分裂為東西兩部。兄弟倆分別稱可汗。但為了爭奪水草豐美的地盤,也為了壓服住另一方,雙方間常有戰爭發生。
及至幾年后,這種狀態仍沒有改變。
如今,已不需要大齊特意關注韃子,韃子東西兩方就彼此消磨對方的實力,這種狀態要持續多久無人知道。但旁觀的大齊,不會讓他們再有統一的機會。
話說回當下,因為韃子的事情已成定局,對河州也構不成威脅,徐二郎便從東嶺縣回了知州府。
長安長平諸人卻還留在東嶺縣,他們甚至還想往邊境走一趟。
如今那邊沒那么亂了,他們想去就去,至于到了邊境后會如何,徐二郎默默想了想這些學生們看見滿地殘尸斷骸后驚嚇的面無人色、惡心嘔吐的模樣,覺得畫面挺好的,他很樂意看到。
徐二郎丟下侄兒回府,長安長平在外野了半個多月后,面色憔悴慘白的回了河州府城。
他們腳步踉蹌,走路像是在飄。瞳孔急劇收縮,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他們是受了大驚嚇。
瑾娘之前就聽徐二郎說過,他們去了邊境。她當時就在心里疑惑,做什么要這么想不開呢?
戰場都沒打掃干凈呢,現在去只能看見滿地的尸體。如今天氣熱,那邊味道不好聞就算了,關鍵是蛆蟲等物在尸骸上蠕動,那畫面想想就吐了。
他們不避諱那些地方就罷了,還想去看看……呵,以為熱鬧是那么好看的?天真!
瑾娘心中早已經想到幾個孩子的慘狀,可慘到這個程度,也是見者落淚,聞者傷心。
瑾娘嘴上硬氣的說他們自作孽,不可活,但動作上卻很誠實的讓人趕緊把長樂喚來。
她擔心他們之后會留下心理陰影,又擔心整天驚懼恐慌吃不下睡不著,他們身體會吃不消。
好在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幾日來吃不好睡不好也沒有大礙,身體也都健康的很。只是多少有些受驚,要喝幾劑安神湯。
瑾娘聽長樂如此一說就放心了,趕緊讓下人煎藥去。
她又打發了幾個小子去沐浴。
他們大夏天的趕了許久的路回來,又因為受了驚嚇無暇打理自己,現在他們身上滿是汗臭味。
這種邋遢的模樣在長平和宿征身上很正常,但是在長安幾人身上就非常不正常。
尤其是放在魏慶耀身上,更不正常。
這皇孫公子可是有潔癖的,他也是幾人中,儀容相對來說較為得體的一個。但是這模樣比之他平時,還是差遠了。
說來說去,也是怪他們自己個作死。
若不是他們興致高漲的非得去前線,哪至于被嚇成這個鬼樣子。為了滿足好奇心,受了這么一番罪,也不知道他們覺得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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