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夜話閨闈
燭影搖曳,搖晃的燭火眏著銅鏡中本就抹糊的面容,在這陰冷的夜里更顯出一種詭異。
很象——
“倩女幽魂啊!”李玉娘忽地笑起來,映在銅鏡時在的笑容在燭光里有些扭曲,這更讓她笑得更深。
來了半年多,卻一直覺得每次照鏡子時都覺得那黃黃的鏡面里映照出的面容很詭異。就算是看熟了也不是自己的臉呢!
“啪”地一聲把鏡子放倒。她托著腮倚在幾上。
想起剛才從那間專供沐浴的房里走出來時,小英那張滿是忌恨與嫉妒的臉,李玉娘不禁勾起嘴角,現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當時尚覺幾分快意,可靜下來一想卻只是想嘆息。
也不知姜淑云究竟是怎么想的,她都做出那樣的狐貍精樣了,照理來說,凡是個女人都會讓她離自己男人遠遠的了,可姜淑云居然仍然要讓自己老公來親近她這個狐貍精。
想起午飯后,姜淑云用那樣平淡的聲音對她說:“我叫何嫂燒了水,一會兒就叫小英侍候你沐浴……今晚上,就要偏勞玉娘你了。”
聲音平靜,穩得就好象是老板在對小職員說“那誰誰呀,今兒晚上加班哦”。帶著那種理所當然的味道,卻把李玉娘雷得幾乎翻倒。
很想揪住這位當家主母搖上幾下,問她到底腦子里在想什么啊?居然可以這么圣母。之前所接觸的那家,雖然云氏一直為老公納妾買女人,可是李玉娘卻明顯感覺出那女人還是有嫉妒之感的,只是平時隱藏得好些,兼且她又身懷有孕所以對她態度還算良好。可眼前這位,說起那樣的話時居然連眼皮都沒動一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女人的賢德嗎?
一時被雷得里焦外嫩,沒有說出拒絕的話來。之后又在沐浴時泡在木澡盆時太過舒服,幾乎想要睡去。
穿越之后,李玉娘最喜歡的事就是沐浴。尤其是泡在純天然的木澡盆里,那絕對是個享受。想當初在現代時,她就一直想有個木澡盆,可惜三、四千的價位不是她這種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可以買得起的。
泡完澡出來,臉上粉白細嫩,連眼神都是朦朦朧朧的帶出一種滿足感。大概太過舒服的表情讓某個連眼睛都快紅的小丫頭想左了。
雖然聲音很低,可那聲咕喃卻是讓她聽得清清楚楚:“狐貍精!”
光這一天,就聽了好幾次了,看來她來了大宋后就和這“狐貍精”三字分不開了。
“這是娘子賞你的胭脂,”把那只古色古香的小盒丟給李玉娘,小英仍是氣恨的表情,“可是便宜了你。”
“便宜?小英姐姐這話說得還真是笑話,娘子叫你送來的東西,可不是我巴著娘子求她的,你若是看著眼氣,想要,便拿去好了,這樣的貨色,我倒還未稀罕。”
“這樣的貨色?你是豬油蒙了眼,不認得好東西吧!這可是京城里有名‘玉堂春’出的貨,你還看不上眼!可是,我們顧家哪兒比得上朱家財大氣粗呢!可惜,人家不要你了……”象是抓住李玉娘的把柄,小英捂著嘴嘻嘻的笑。
雖然暗惱徐婆子竟將她從前的事情說得人盡皆知,李玉娘卻是根本就不跟小英做正面交鋒,只是慵懶地伸展了下手臂,掩口打了個哈欠,笑道:“對不住了,小英姐,我有些倦了,還要歇歇,晚上見大郎時,我不想讓他看出我半分倦意呢!”
一句話,直接讓小英落敗逃出。李玉娘卻是收斂了笑意,倚在床上,愁腸百結,到最后竟連床上都坐不住了。看著小英送來的新羅衫,又并著抹胸、中衣等物,料子不是頂好的,款式也不過一般,卻是新的。
在心里胡思亂想,想到這些衣物竟是姜淑云一早就為自己丈夫的小妾備下的,不禁更覺得心里窩了一股火。尋思一會兒又替姜淑云抱屈又覺得她便是心里難受也是自找的,更覺這宋朝女子過得還真是累,管家管家,還得連自己老公的二奶都得照料。苦哉!若是她,拼著做河東獅,落個罵名也不做那等委屈自己的賢婦
就這樣左思右想,夜暮卻已降臨。那頭何嫂又做晚飯,由小英也給她送了一份過來。卻是湯餅,也就是面條。這時候,凡是面食皆稱餅,所以面條不叫面條,而稱湯餅。
吃過晚飯,小英又過來叮囑,說娘子叫她在房里候著大郎,切不可睡去。雖然不愿,可就是不想讓那人近身也得先等著人再說。可是李玉娘坐在燈下直等到夜寂星疏,卻還不見那大郎回來。
不回來也好,倒是讓她逃了一難。枕著手臂,頭微微一晃,支起的手臂便順勢一滑。只聽得一聲輕響,李玉娘一驚,醒過神來才發現竟是那盒據說來自京城的胭脂竟是掉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地低頭看了一眼,李玉娘便俯下身子。想是裝著胭脂的盒子摔破了,濃郁的香氣便滲了出來。似花似蜜,甜得發膩的味道……
李玉娘突然面色一變,拿起盒子湊到鼻前,又細細聞了許久。抬起頭來,臉上竟現出一種凄厲的表情。
濃得發膩的香味蓋過了胭脂里的另一種香氣。有些嗆鼻、辛辣,久嗅又轉為微酸的溫和香氣,這種氣味,她聞到過。
那種陪著公司一位大客戶的太太去商場采購,那個出手闊綽的女人一連買了幾瓶CK的“欲望”香水,當時還笑說這款香水的后味是帶著麝香味的,最讓男人動情。又調侃李玉娘要不要也買上一瓶,包管男人喜歡。
就因為這件事,李玉娘對這個味道記憶極為深刻。因此一聞,就聞出了這盒胭脂里竟是摻了做香料的。
雖然不是很了解藥理,可在那個資訊發達的世界,麝香使用過久可使女性不孕,李玉娘卻是知道的。
此時發現姜淑云送來的胭脂竟是摻了麝香的,她不由得恨得牙癢的。還說是遠近聞名的善人,做出這么陰損的事情,居然還是善人!
又想找個女人代替自己哄著老公,卻又不想讓人生下老公的兒子分薄了感情。簡直就是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
當誰都想給你老公生兒子?想得倒是自大……
抬起手,抹去眼角不自覺涌出的淚水。李玉娘越想越氣,就算是上床第二天拿那種古代避孕湯來給她喝,都好過用這樣的陰招害她。若她不察,真中了招,豈不是有可能連后半輩子都難以受孕?
騰地一下站起身。也顧不得多想,李玉娘直接拉開門,就想往正房沖去。
可是剛一拉開門,卻是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夜色寂寂,那敲門聲竟是分外清楚。李玉娘心里一驚,滿腔的怒火直如被潑上一盆冷水,漸漸熄了。手中動作卻快,腳一縮,已經退進了房,順手把門帶上,人卻是立在門后,靜靜地聽著院內的聲響。
“來了來了,”和小英一起住在西廂最外間的何嫂耳朵卻是卻最靈。披著衣裳一面應聲一面跑出來,目光又有意無意地往隔了一間房的房間看了過去。嘴里咕噥了一聲:“真是把自己當成支婆了,擺的什么譜……”
隱約聽得院后何嫂的抱怨聲,李玉娘目光一閃,卻仍是靠在門框上不作聲。
只聽得外頭大門一開,何嫂拔高的聲音:“啊,可是喝了酒的?大郎。”
然后是一個溫和的聲音笑道:“不過只喝了兩杯,無妨無妨……”又是低聲同人說了什么,然后有人唱諾告退,接著是大門關上,上門栓的聲音。
何嫂輕聲問道:“大郎,可要小的下廚做碗醒酒湯為大郎去去酒氣?”
沒有聽到回答,可慢慢從影壁處繞出來的男子卻是笑著揮了揮手,腳步蹣跚地向正房走去。
應該是喝得有點高了吧?
李玉娘暗暗想著,從她那個角度,就算是戳破了窗戶紙也是看不到男子正臉的。可看著那身影,大概也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才是。
眼看著那男子進了正房的門,李玉娘不禁在心里掂量著要不要趁著正主回來了,跑到正房去大鬧一場。可想想,她就是去鬧能當啥用?別說她還沒成受害者呢!就是她當真被害了,人家還不得向著自己老婆,說不定還拍手叫好,夸自己老婆想得周到呢!
憋著氣,她轉到桌前坐了會兒,聽聽正房里似乎沒什么動靜。正要吹燈睡覺去,卻突聽得“吱嘎”一聲,卻是正房的門突然打開了。
心里一緊,李玉娘的心提了起來。隔著一層窗紙,只看到那條身影在院子里彳亍徘徊,雖然看不著表情,可看那模樣分明是正在思量到底要不要往西廂這頭來。
此時,夜色深沉,小院里寂靜無聲。院里一溜圈十間房,卻只有正房和西廂這間房仍亮著燈外,竟是一片黑暗。
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李玉娘捏緊的拳竟是一片汗濕。
想來,她也不是沒遇到色狼的人。可是,那時候,她尚能彪悍地大罵甚至敢一腳壞了色狼的那啥,現在她別說動手,就是罵,都可能會被人說是個逆主。一聲吆喝,被人圍毆痛扁都是輕的了,最怕是把她送到衙門里去可不得褪成皮。這個老婆打老公都會被判刑的時代啊!
忐忑不安,手指抓在桌上,幾乎就要青筋暴突。
“奶奶的,你要進就進,老娘……也不怕你!”猛地跳起身,李玉娘幾步竄到門前,一手抓著門。心里暗想一會這家伙一進門是當胸給他一拳還是索性就遂了那些人的意,真做個勾引人的狐貍精,氣也把他們氣個半死了。
雖然這樣想,可在院子里的男人似乎終于想明白了抬腳往她這邊走來時,她猛地把身子靠在門上。
咽了下口水,她心道聽說你是個州學的士子,再怎么著也不會做出強盜行徑來撞門吧?
只聽得外面的腳步聲停在門前,然后是極有禮貌的叩門聲。
“鐺鐺鐺……”
還敲得挺有節奏。
李玉娘抿了抿唇,卻沒有立刻應聲。
只聽得外面那男人低聲道:“李娘子,某乃杭州士子顧重光。”
顧重光?不是叫顧洪嗎?愣了下后李玉娘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他的字啊!雖然已經來了這么久,可是還是有些不習慣古人名與字分開的叫法。
不過,你介紹得這么鄭重又是為什么呢?
心中有些發慌,李玉娘強自鎮定,深吸了口氣,側過身透過剛才被戳壞的小眼往外看。
“玉娘給大郎問安了。大郎——辛苦了!”抬手拍了自己一下,李玉娘暗道自己口拙舌笨。
“娘子可曾睡下?”
聽到顧洪在外面平聲問,李玉娘不禁咧了下嘴。這人說話和她有得一比啊!
“玉娘初來乍到,感念娘子寬仁慈善,復思及自身孤苦之處,實無法安睡。”半白半古地縐著,李玉娘只把眼睛貼在縫上。
雖然外面顧洪并未正面對著門,可光看側臉,雖不是十分清楚,卻也能看出是個長相斯文的男人。此刻聽了李玉娘的話,還現出高興的樣子。
“玉娘說得不錯,我家娘子確是仁善之人,凡是認得的人無不贊其賢德。”
聽他話中隱含驕傲之意,李玉娘心中一動,倒覺得這對夫妻不象她之前所想那樣感情淡薄。
“雖是初見,玉娘也很感激娘子對我的照顧。可正因娘子如此仁善,玉娘更覺愧疚難當。”突然直起身,對著門外一禮。雖然是隔著一扇門,但因門上糊著的窗紙,想來顧洪也是看到分明的。
“大郎請匆怪奴。玉娘雖是一卑賤女子,卻也知一些做人的道理。雖娘子一心為大郎著想,方才買下奴服侍大郎,可奴身為女子,卻知女子身懷有孕在身時更需郎君關愛之情。玉娘實不忍讓娘子也忍受這般苦楚,還請大郎成全玉娘的一片真情,且去陪伴娘子吧!”
話一說完,只覺門外一片下靜寂。
李玉娘屏住呼吸,只覺緊張無比。雖覺得她如此說法,那顧洪即便是出于面子,今夜也不會再宿在她房里。卻又怕他就此拂袖而去,讓姜淑云也惱了她,又轉手將她賣出。那時,可就不知會被賣到什么地方了。
正自忐忑,卻突聽門外顧洪撫掌大贊:“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娘子!顧某算是領教了。多謝娘子苦口婆心勸某,某這便告辭。”說罷,竟是一禮,轉身離開。
雖也猜到這話會勸退顧洪,卻不曾想他竟會說出這一番話,孟茹一時也不禁呆住。
卻聽得顧洪回到正房,不知怎的,卻未進房,只是在門外低低說著什么。有心偷聽,卻又覺不妥。李玉娘一轉身,吹熄蠟燭,摸著黑爬上了床,胡亂扯過被子蒙上頭,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恍惚露頭間,卻覺院中一暗,就連那最后的一點燭光也熄滅了。
她心中一松,眼皮也漸漸重了起來。昏沉中,卻突聽一聲開門聲,竟是從對面東廂傳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