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正房里隱約傳出的低泣聲,李玉娘垂下頭,嘴角微翹。再抬起時,卻已經換上擔憂的表情。
看看不時抬頭看一眼正房的何嫂,她低聲道:“娘子會不會罰小英罰得很重啊?”
雖然聽著聲音,也有些慌神,可何嫂卻仍很肯定地說道:“不會,我們娘子是個心善的人,從不體罰下人。再說了,小英一向受寵,娘子最多也就是說她幾句……”頓了下,她又看看李玉娘,勸道:“小英那小妮子,就是嘴臭了點,性子又張揚,其實心地倒還是好的。她剛到顧家那會兒才八歲,這幾年倒算是我和娘子看著長大的,所以多少都把她當孩子樣寵著。她若是得罪你,你還要多擔待。”
“何嫂這是說什么話呢?這話說得多見外啊!”李玉娘笑著,心里也有些傷感。從今以后,她若是有錯,又有誰來為她說好話呢?
“雖說小英看不上我,可不管怎么說都已經是一家人了。日后都是要在一個院里生活,難道我還能真生她的氣嗎?就是今個兒,她要不是鬧到外面去了,我也絕不會動手的……就象我剛才和娘子說的一樣,有什么,咱們把院門一關,怎么吵怎么鬧都不怕,可把那些話傳揚出去,就是我不怕丟臉,也要為顧家的門風考慮了。”
“可不是,小英這孩子就是想得不明白。”何嫂笑著拍了拍李玉娘,“還是你把事情想得明白,那以后真就把小英當作妹妹來看,多忍讓些吧!”
“那是,誰讓我比她還大著兩歲呢!”李玉娘笑著答應,心里卻暗自冷笑。她多忍讓,誰又來忍讓她呢!
正在想著,門外卻探進一張臉來。小英的臉上還帶著明顯哭過的痕跡,卻不情不愿地沖著李玉娘嚷道:“娘子喚你呢!”
“馬上就來。”隨手把手里的菜放在盆里,孟茹先把抹布擦了手,又打掃了下裙子,確定自己沒什么邋遢的地方,才走出門去。
“姐姐可知娘子喚我是什么事啊?”她笑盈盈的問著,還刻意側了半邊身子,讓坐在門前看著外面的何嫂看到她燦爛的笑臉。
“我怎么知道。”小英哼著,仍是冷眼相對。
李玉娘卻是不惱。反正,她想要達到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又怎么會在乎小英是個什么態度呢?
淡淡掃了一眼小英,見她雖是哭過,可精神卻還是好,除了剛才被她扇的那一記耳光似乎還有些浮腫外,身上也沒見著什么傷。看來何嫂說的姜淑云不會體罰下人倒是真的。
其實想想,姜淑云也不可能罰小英。如果不是小英太沖動,鬧到外面去了,怕是姜淑云還要拍手叫好呢!讓李玉娘沒面子,怕這個院子里最樂的就是她了。
因為那一盒胭脂,李玉娘對姜淑云是徹底的沒好感。只是在肚底怎樣腹誹都好,當面卻還是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就連李玉娘自己都暗罵自己虛偽。可這世界還不就是這樣,滿世界都在虛偽,你要不虛偽,反倒是成了怪人……
微笑著,在姜淑云當著她的面溫怒責備小英,甚至讓小英給她道歉時,李玉娘忙歉道:“怎么敢說,說起來,我也是有錯,剛才不該下手那么重的……”
聽她這么一說,原本磨蹭著不愿道歉的小英飛快地略施了一禮就立刻退回姜淑云身后,臉上也明顯的松了口氣的表情。
李玉娘冷眼看著,也不禁笑了下。倒覺得自己也可能太苛求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小丫頭,雖然在古時候也都快可以嫁人了,卻到底眼界也就那么大,壞也壞不到哪去。
這么一想,她的氣也順了些。看小英的目光倒真是柔和了許多。,就連姜淑云也都笑盈盈地看著她們,道:“俗話也說家和萬事興,我們顧家本就不是大戶人家,關起門來,主仆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想整天吵吵鬧鬧的過日子,所以以后你們兩個便親親熱熱的做對好姐妹吧……”
小英撇了下嘴,沒有說話。李玉娘點頭應是,垂下眼簾卻暗自冷笑。可是,她是妾,小英是婢,一對買回來的商品,自然是姐妹了……
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做出柔順之色,只順著姜淑云的話頭說些不輕不重的閑話。
姜淑云打量著李玉娘有些素淡的面容,又在她頭上轉了一圈。
雖然心里對這個新買的妾還是有小小的吃味,可想到她的遭遇,也是有些憐惜。這頭上竟連一只釵都沒有,怕是臨被賣出時,都被主母使人摘了下。
江南一帶,近年豐裕,便頗有些嫌貧愛富的風氣。便是尋常農婦也都必有套可戴出見人的首飾,否則便要被人笑話。此時姜淑云一看李玉娘這般素淡,倒也有些不忍。
想了想,便笑道:“可巧今個兒也沒什么事,玉娘便陪我去逛逛街吧!”
李玉娘方自一怔,那小英已樂得拍手,“娘子,也帶我去。”
轉目看她,姜淑云已笑了出來,“看你這張臉,帶你出門,怕要讓人當是唱滑稽戲的角兒了。”
被她這么一說,小英悶悶地低下頭,只嘀咕:“我又不是那化花臉裝神弄鬼的漢子……”
這里說的滑稽戲卻是瓦市中的雜劇,原本是叫參軍戲的,有單角也有雙角的,被戲弄的叫“參軍”,戲弄人的那個卻叫“蒼鶻”。只不過現在改成了雜劇,倒有大半的戲都是走了正劇的路子。
李玉娘雖沒看過,可光是聽就已經知道姜淑云是在拿小英消遣,便也湊趣陪著笑起來。雖然小英一直用不滿的眼神看她,她卻只作看不到。
小英倒是自尊心強,可卻是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她們這種人,算什么呢!不過是主家用錢買來的玩物,開心時自然是對你好的,可一旦真是厭了用不著了自然會轉賣出去。
打從被人從床上拖著起來被賣出朱家的那一刻起,李玉娘就牢記了個理,可看小英卻竟似全忘了自己本是個被買來賣去的商品了。
到底是沒帶小英出門,姜淑云吩咐了小英在家看守門戶,又喚了何嫂買菜時快些回來,這才揩了李玉娘款款而出。
因是人少,又不時常出門,顧家并沒有車。兩個女人就慢悠悠地往集市走去。
所幸這時候的女子纏足的還少。就是有纏足的也不過是把腳纏得細瘦,而不似以后的三寸金蓮,兩個人走起路來倒算利落。
李玉娘扭頭看著姜淑云戴在頭上的帽子,心中倒頗為好奇。之前卻是沒見過這個,看起來有些象是斗笠,卻并非竹編,而是布制。李玉娘不辯其質,只覺黑色,質薄,有些象絲。中間空心,露出發髻。四邊都垂下紗幔,卻是將女子的臉擋去半邊。若是平視,最多也只能看到下巴尖而已。
方才聽姜淑云和小英說話時,倒是知道這帽子名為“蓋頭”,乃是唐時的帷帽演變而來。卻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后頭那掀起紅蓋頭的蓋頭的前身。
見李玉娘不時扭頭看她,姜淑云便笑了下,柔聲道:“這蓋頭是用皂羅所制,倒不值幾個錢。我喜它外出遮顏,且又擋風塵。再怎樣,似你我這樣良家婦女出門在外,總要有些避忌。不如一會兒也會你買上一頂好了。只是恐你嫌它氣悶,戴不習慣,看不清楚路……”
聽姜淑云悠悠道來,李玉娘卻是一怔。這話聽著,怎么竟是這樣不順耳呢?良家婦女?怕你戴不習慣?莫不是諷刺她不是良家婦女?!
扭頭看著姜淑云,可惜卻看不清楚臉上是什么表情。李玉娘皺皺眉,又懷疑自己是否太過多疑,總是在別人的話里挑毛病。若真是這樣,卻也不是什么好事。
這樣一想,她倒把心里突生的怒氣壓下七分。仍只陪著姜淑云說說笑笑。
穿越以來,李玉娘還是第一次來到集市。眼看著道路漸寬,人聲漸響,也知前面應該便是集市。果然,拐出去,就是一條頗寬的街道。
街上人頭簇擁,熱鬧非常。又有那唱賣之聲傳來:
“查條梨賣也,查條梨賣也……”
“紅皮白肉蜜甜蜜甜的圓眼荔枝哩……”
“淡黃衫子郁金裙,碧染羅裙湘水淺……”
抬眼看去,卻是每家商戶前皆以彩帛、彩紙扎出門樓。門樓前卻有三三兩兩的女子亮著嗓子唱賣。
比之剛才聽到的貨郎唱賣,這些女子不僅是在唱,更輔以舞蹈動作,但見個個身段柔美,婉轉動人,引得無數路人停步觀望。
李玉娘算是真開了眼界,再怎么也沒想到在宋朝竟也能看到這似現代“路演”般的表演。誰說古人不善經營?看眼前這番熱鬧繁華,李玉娘都不覺得自己這個現代人有什么能自傲的了。
因李玉娘停步觀望,姜淑云便也停下腳步,卻只看了一眼,便道:“這條街上算不得是最繁華。靠近大瓦肆那邊的,卻比這個還要熱鬧。站在歡門下吟叫的唱伎也比這個要好……”
姜淑云是好意一番解說,卻把李玉娘聽得發傻。這個,新名詞。如果她理解不錯的話,那彩紙所扎的門樓便是歡門。唱賣的則是唱伎,她們唱的這個叫吟叫……
抬手抹了下汗,李玉娘低下頭去。不是她思想不CJ,而是這些個名起得太那個……如果不知道的話只怕會以為是那個地方的那種人了。
姜淑云叫著喚了她一聲,李玉娘忙轉身,卻見那歡門上掛著一幅對聯。上書:螺黛一痕;虹光百尺。側面又有一懸起的福字形招牌,有一斗大的“布”字。
心知姜淑云這還真有可能如方才所言為她裁衣,心里倒也生出一分感激之意。倒覺得自己剛才可能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正在抬腳邁進去,卻突聽有人一聲清喚:“白行首!”
原本走在前面的姜淑云突然腳步一停,李玉娘幾乎一頭撞上,還好收得住腳步,停下來。看著姜淑云扭頭往那頭看去,她也便望了過去。卻未曾看清人,只見得一尾艷如石榴的紅色裙裾閃入那歡門之中。
她心中疑惑,卻不好多嘴相問。只見姜淑云頓了片刻后忽又轉身,“玉娘,我們去別家店啊!”
李玉娘也不說話,只隨在她身后便是。待姜淑云停下腳步時,她才抬眼看去,卻正是方才那著紅裙者進去的店鋪。
這店鋪也是間布店。對聯所書是:一天春水云霞燦;十里花風錦繡香。招牌上則是寫了個“朱”字。
看看招牌,李玉娘倒有些失神。隱約記得,朱家的鋪子里也是有布店的呢。
此時卻容不得她多想,姜淑云抬腳往里面走,她也只能跟進去。
進了鋪子,有那么一下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現代,不過身處某條古風商業街罷了。只那么一忽,她看著殷勤待客的店伙計,不禁在心里一嘆。
或許,只有古代人才最知道什么是和氣生財呢!
她這一恍神,竟是沒留意到姜淑云已經又往旁邊走去。她待要跟上時,已經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計迎了上來。
唱了個諾,道:“娘子可是要買布抑或是要買成衣?”
李玉娘微怔,她如何知道姜淑云是要買什么呢!
聽得那小伙計口若懸河,已經開始夸:“不是小的吹噓,咱們朱記的成衣那可是京里請的大師傅……”
咳了一聲,李玉娘擺了擺手,說了一句在現代時經常說的詞:“我隨便看看。”
聞言一笑,那小伙計也不惱,只笑著說:“那娘子隨便看看,小的侍候著,娘子看中什么再喚小的。”說罷,便退開兩步,并不曾緊跟在身后。可這距離,若是李玉娘真的喚他,他又能立刻趕到。
看了他一眼,李玉娘倒真是覺得這古代的商業服務的確是不錯了。
心一靜下來,她也有心思參觀了。目光一掃,卻見這鋪子很是寬敝。
除了正對門的一面大柜臺,里面的格子柜放著成捆的布匹外,兩旁又都有一人多高的架子,自上而下垂著五顏六色的布料。
此時鋪里生意甚好,除了李玉娘外尚有十幾個客人。只是她一眼看過去,卻是沒有看到姜淑云。
有些奇怪地轉過頭,她咳了一聲,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問那伙計時,那小伙計已笑著上前。“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這般殷勤,李玉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若真是一件都不買還真覺得不好走出這個門呢!
“這位小哥,不知可曾見過同我一起進來的那位娘子?”
聽她一問,小伙計偏頭想了一下,“可是那位頭戴蓋頭的娘子?”
方才目光一轉,李玉娘已看出這屋里的女子都是沒有戴蓋頭的。心里還在想果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象姜淑云那樣保守。這時聽小伙計這樣印象深刻,更覺自己想的對。
見李玉娘點頭,那小伙計卻是手往角落一指,“那位娘子想是上樓去了。”
李玉娘一轉頭,這才發覺角落里竟還有一段木制樓梯。點頭道謝,她走過去,拾階而上。
卻正好聽到不遠處一女子在問:“娘,我買這塊紅紗做裙子可好?這般艷麗,定是惹眼。”
“啐,”那婦人卻一聲輕啐,低嗔道:“買紅紗做什么?你不知這般顏色都是那些歌伎所穿嗎?平白落了咱家的面子。”
便有伙計勸道:“現在這紅色正是流行,就連京里貴人也是有穿的,怎么能說……”
不曾再繼續聽下去。李玉娘只暗暗在心里“啊”了一聲。卻原來,方才看到的那紅裙主人竟是歌伎嗎?
白行首?!姜淑云可是聽到人那樣叫才轉到這邊店鋪來的。莫不是竟與那什么白行首有故?
心下驚奇,她抬腳疾走,還未上樓,就聽得樓上突然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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