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四十三章 對話

第四十三章對話

“你沒有完全說實話!”姜淑云的聲音很低,可是聽在李玉娘耳中,卻好似晴空炸雷。

“她知道了……”心頭驚慌一閃而過。李玉娘強自鎮定下來,抬起頭,臉上仍是柔順的笑容,“玉娘不知娘子所言何意。”

姜淑云抬眼看她,微瞇起了眼,“我不管你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也不理你究竟是想掩飾什么,還是有所顧忌或者是要坦護誰。就算你并不是存心救昱兒也罷,終歸還是你救了他。就沖這,我感激你……”

聲音一頓,她笑了下,卻隱約有一絲悵然,“一個女人活了一世,總是為三個男人而活。年幼時是為父親活;年青時是為夫君活;年長時又為兒子活。我雖不敢自喻孟母,卻也希望能成為兒子的榜樣。”望定李玉娘,她沉聲道:“你放心。以后我會待你很好,就算未必會真的情同姐妹,卻也絕不會苛待你半分……”

李玉娘聽到這里,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氣。可看看姜淑云看人心平靜的面容,卻又覺得心口有些發悶。在姜淑云揮手示意她退下去時,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回身望定姜淑云,“為父母,為丈夫,為子女……娘子,難道女人就不能為自己而活嗎?!”

“為自己而活?”姜淑云目光一亮卻很快就又黯了下去,沒有回答李玉娘的問題,她只是默默地看著李玉娘轉身出去。低下頭,幽幽地笑出聲來。

出了花廳,卻只看到何嫂一個人。見到她出來,何嫂便迎過來拉著她仔細打量,正要說話,卻聽得里面姜淑云輕喚了一聲“何嫂”。匆匆應了聲,何嫂拍了拍李玉娘的手,示意有話等她出來再說,便推門而入。

李玉娘在門口站了兩秒,側了下身子想要聆聽卻又覺得有些不妥,索性轉身往外走去。

轉到船頭處,卻有聲音順風傳來。

“小郎君,你難道還不信我嗎?”

熟悉的聲音讓李玉娘皺了下眉,下意識地往檐下靠了靠。只聽得小英低泣道:“都怪我,一時嚇傻了才沒有及時拉住你的手。看著你掉下水去,我連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你現在平安無恙地站在我面前,我早就找根繩子吊死在娘子面前了……”

“小英姐姐,你莫要哭了……”顧昱低聲勸著,聲音里透出一種焦躁。聽得小英的哭聲漸歇,他到底還是忍不住疑問:“小英姐,我也知你是被嚇壞了,所以我并不怪你沒有及時拉住我這件事。只是,為什么跳下水救我的人不是你,而是那個女人?!”

小英的哭聲突止,但立刻就又響起來。“小郎君,小英在顧家五載,可算是看著小郎君長大的,難道你竟覺得我對您的好比不過那個才來了兩個月的女人嗎?”

“不是,我……”被她哭得心煩,顧昱惱道:“算了算了,你莫要再哭,我什么都不問了。”

聽得顧昱跺了下腳,似乎有要往這邊轉來的意思,李玉娘忙抽身離開。回到花廳門前,正好看到何嫂至花廳里走出來。抬頭看到李玉娘便微微一笑,可臉色卻很難看。李玉娘問,她也不答。只是問道:“可曾看到小英?”見李玉娘搖頭,她便一拍大腿,惱道:“這死丫頭,都說過她多少次了,莫要想太多,做太多,現在可好……”瞥了李玉娘一眼,何嫂驟然收聲,抿了下唇,卻是一聲長嘆。

轉目看了一盡緊閉的房門,李玉娘皺起眉。雖然好奇姜淑云到底是對何嫂說了什么,卻不好太著痕跡地追問。只是想來,大概談話的內容是與小英有些關系的,要不然何嫂也不會一出來就想著找小英,又是這樣的言詞。

心里暗自思忖,可轉目看到走過來的顧昱和小英時,李玉娘仍是露出溫和的笑容。就是看小英的眼神也沒有半分異色,反是小英看她時目光有些游移不定,不知是否是心虛不敢與她對視。

這個晚上,顧家的人大概沒有一個是睡得好的。至少,在李玉娘看來,第二天祭祖的時候,個個都略帶倦容。就是李玉娘自己,也是偷偷打著哈欠。已經很久沒有過過夜生活了,興奮里還覺疲憊不堪。果然,人一旦適應了一種生活模式,再想回復從前的習慣都沒覺困難。

從十五到三十,顧家的生活很是平靜。或許該說這種平靜是一種被強壓下來的平靜。眼看著進入八月后就是秋試,這時候的顧家,容不得任何風浪,所有的事情都得等到顧洪參加完秋試后再說。每天晚上看到對面書房里亮著的燈時,李玉娘都覺得自己算是有幸得以見識到古代高考備戰是個什么樣子了。只不知姜淑云親自下廚做的那些個補湯究竟對顧洪的學業是否有所幫助,那些之乎者也還是那么生澀難解的文章,怎么聽起來和之前也沒什么兩樣呢?

八月初一,貢院封院。八月初五,考生入場,一試三天,期間吃喝拉撒睡都要在小小的夾間之中,不得走出貢院半步。

此時的科舉制度還未如明、清兩代一般苛刻嚴謹。此時的秋試又稱州試,無論考試時間、出題還是監考,俱由本州府官做主。而且只需考一場三天便可,不像明、清兩代是連考三場。

初五日,三更天時,顧家所有的人便已經起身,甚至何嫂一更天時就已經起身準備吃食。

天色沉沉,燭光融融,姜淑云親自捧了食盒置于案上。坐在顧洪對面,并沒有象平時一樣退開。而是舉筷將碟中吃食夾到顧洪面前,“竹筍,祝郎君順利;棗糕、棕子,愿郎君早日高中;香蔥一束,使郎君耳聰目明……”食盒中并不全是熟食,比如蔥、菜頭什么的卻不過是要取其寓意,要個好采頭罷了。

這邊顧洪笑著一一應了,舉筷進食。姜淑云又喚了李玉娘幫手,又重新檢查了一遍顧洪要帶進場中的東西。一樣樣,一件件,原本之前都是看過的,可這會兒姜淑云卻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從裝東西的籃子到硯臺、毛筆、甚至是已經放好的吃食都又打開油紙包看了一遍,生怕有什么錯漏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李玉娘背過身去,聽到姜淑云叮囑顧洪莫要穿帶夾層的衣服。雖是天氣漸冷,多穿兩件單衣就是,以免學官斥令拆開夾層檢查引起麻煩。很沒做妾為主擔憂的自覺地掩面打了個哈欠。

臨出門時,姜淑云喚住顧洪,在他衣領處別上了一枝桂葉,卻是取折桂高中之意。

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次,伸手拂了拂他的衣襟,才笑著道:“我近日身子漸重,就讓玉娘為我送郎君進貢院吧!”

李玉娘聞言一怔,打了一半的哈欠險些讓她噎到。不只是她,就是顧洪也狐疑地看她,“為夫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人送呢!娘子自在家中休息便是,就是玉娘也不用送的。”

李玉娘暗暗點頭,偷瞄著姜淑云,一時分不清她是清心還是假意。雖然這半個多月來,姜淑云是真的待她極為友善,可誰知她現在這一出又是玩的什么花樣呢!

“我知郎君不用人相送,可,我很想知道郎君進貢院時是怎樣的情形。郎君就容我任性這一次吧!”姜淑云微笑著,手下微微用力,原本還想往后面躲的李玉娘不得不站了出來,乖乖地邁出門,走向正候在外頭的馬車。回過頭,門前挑出的燈籠,暈光淡淡,映著站在門前的兩人。雖是光線有些暗,她卻分明看清小英既妒且怨的表情。只是,姜淑云那淡然的笑,她只覺得無法看透……

一路無語,李玉娘是不知說些什么,更覺得自己實不該同顧洪過于親近。而顧洪心心念念俱是秋試之事,自然也想不起要和自己的這個妾連絡感情什么的。

貢院與州學相連,俱是在鳳凰山右。馬車徐徐,雖行得不快,可抵達時,天色仍未大亮。

遠處的天邊剛剛透出一道白,貢院門口卻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有來應試的士子,三三兩兩的聚首交談;來送行的親眷隨從低聲叮囑;也有趕早來賣吃食的小販,雖是在叫賣,卻似不敢驚擾了這書香圣地,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叫著:“粽子,熱乎乎的肉粽,吃了粽子包您高中……”

松柏森森,遠處的飛檐既高且翹,卻并非貢院或州學,而是孔廟。貢奉了華人幾千年儒文化的宗師,成為了讀書人頂禮膜拜的圣殿。

雖未進入,可光站在附近,似乎就已經可以感受到那種莊嚴肅穆之感。雖然周遭的人很多,可卻仍然讓人覺得寧靜而安詳。

顧洪停下腳步,回頭揮了揮手,“就送到這里便是,莫讓馬車等急了。”

“大郎莫擔心我了,既是娘子吩咐了,我就得看著大郎入了貢院回去才能和娘子有個交待。”李玉娘微微笑著,看顧洪目光轉處,微微皺眉,便道:“大郎不用理會我,我只要在旁看著就成。”

“也沒什么,至多不過是幾個在州學的同窗罷了了。”顧洪笑了下,想想,還是道:“你且在此候我,我打個招呼便回。”

李玉娘應了一聲,看他轉身而去。便轉目四下張望,倒有些佩服那些正相聚低語的士子來。這可算是比高考還重要的考試了吧?可見他們,似乎也并沒有太多緊張的樣子。

正想著,卻突聽一個熟悉的女聲。雜在那些陌生的聲音里卻是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