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十章 夜遇

第十章夜遇

頭皮發麻。

李玉娘瞪大了眼。看著坐在正位上冷眼看她的張惠娘,只覺得連頭發絲都要嚇得豎起來了。如果張惠娘象在顧家打小英一樣突然撲過來揪著她的頭發又掐又打的,她是一定會白白被打了。這種情形下,她就算想反抗都沒機會。還好,張惠娘只是這么瞪著她,雖然一臉兇狠的表情,卻并沒有過來動手,想來現在身邊婢女婆子一大堆,自然是不屑自己動手了。

半抱著懷里的張子豪,張惠娘心疼地揉著他的臉頰,剛碰到鼻子,就見他倒抽著氣,眨巴了下眼,眼底泛出淚花來。看他那幅可憐巴巴的模樣,張惠娘更是心頭火燒。

張家三子兩女,張子豪卻是最小的一個,雖然是妾生的,可因著是張父老來得子,一向嬌生慣養。幾個兄姐看在老父面上,倒都對這個小dd很是親近,并不曾因著是妾生而冷落過他。今個兒幼弟在自己家里被打得這么慘。張惠娘還真不知道要如何和老父交代了。

抖著手指,張惠娘恨聲罵道:“你個該死的賤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我家里動手!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給我掌嘴……”

她這么一罵,立刻就有人動起來。雖然不甘,可看著滿屋子的人,李玉娘也只能合了合眼,認命地任婆子伸手過來拉扯、推攘著,都已經做好被痛毆的準備,卻突然有一個小小身影跑出來護在她身前。

“舅母,不是玉姨打人的。是我!是我打的人……”

清朗的音音響在耳邊,李玉娘驚愕地看著眼前瘦瘦小小的身影。心里突然涌上一種奇怪的感覺。

很久以前,也曾經有過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擋在她的身前。只是那時候,她不過還是個被人欺負被人嘲笑是沒有爸爸媽小女孩,姥姥瘦弱的身影在她眼里象是天神。那時候,她被離婚的父母送到鄉下姥姥家。又膽小又怕羞,沒有朋友,每天都是一個人上學放學,回家的那條小路上,每天都會被其他小孩罵,被石頭丟,被吐口水……

一開始,她也是默默忍受著,只想著每天都快一點過去。可就在那一天,姥姥象從天而降的天神擋在她的面前。看著被石塊打破手臂的姥姥,她突然放聲痛哭。在那一剎那,突然覺得哪怕父母都不要她了,可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疼她的。

從那一天開始。她不再忍受那些小孩子的欺負,誰想欺負她,她就打回去,哪怕打不過也要打到脫力倒下為止。到了后來,全村的小孩子都怕了她,許多年后她再回去時還有人笑著說起當年她騎在男孩身上痛打的往事……

很久,沒有人再象姥姥一樣挺身擋在她的面前了呢!眨著眼,她伸出手,掌心所碰觸到的小小身軀微微顫抖著。不知為什么,她就那樣笑了起來,雖然只是淺淺的笑,可卻覺得身體從里到外都覺得暖。

“昱哥兒,你在胡說什么呢?還不快讓開!”張惠娘喝著,示意顧昱讓開。

可偏偏顧昱卻一動都不動,反倒大聲道:“舅母,你看到我臉上的傷了,這就是我和表弟還有張家小舅舅打架打的,根本就不關玉姨的事。”

張惠娘挑起嘴角,不耐煩地沖著張奶娘使了個眼色。那張奶娘便笑盈盈地上前去拉顧昱,“昱哥兒,你乖。莫要鬧了。好好去那邊呆著,一會兒張媽給你做好吃的……”連拉了幾次,因顧昱不肯順從,她也沒了耐性,聲音就大了起來:“昱哥兒,這可不是你們顧家,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你要是再不聽話,一會可就要罰你不能吃飯了……”說著,揪住顧昱的衣領用力一扯。

顧昱剛才用力撞上張子豪的臉時,本來就已經有些暈頭轉向的。這會兒突然被她用力一甩,一個站不穩,直接跌了出去。正巧就跌在正走進房間的男子腳下。

李玉娘原本還想沖過去看看顧昱摔得輕重,可目光一掃,看到那男子,便停下了腳步,心里暗暗吁了一聲。

攤開手,怔怔地看著破皮流血的掌心,顧昱抿了抿唇,這才看向眼前那一截天藍色的緞料衣角。目光微瞬,他的眼底泛上水氣,抬起頭時,一雙眼俱是可憐兮兮的淚意。

“舅舅……”他澀聲低喚著,看著俯下身來抱他的姜伯華又是心疼又是悲傷的神情,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昱兒……”姜伯華的聲音很是低啞,可卻還是勉強露出一絲笑意。“讓舅舅好好看看你,”目光落在顧昱的臉上,姜伯華的聲音一頓,突然聲調上揚。怒喝道:“惠娘,昱兒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說著,又心疼地看著顧昱蹭破的手掌,臉色很是難看。

“郎君,就是這個賤人,是她打傷昱兒他們的。”張惠娘站起身來,走到丈夫身邊,直接用手指著正默默看著他們的李玉娘。

目光掃過,姜伯華輕“咦”了一聲,“是她?”顯然是還對李玉娘有些印象。不等李玉娘開口自辯,張惠娘已經恨恨地罵道:“這賤人真是惡毒,不只打傷了昱兒還把小弟、崇兒也打了……”

“舅舅!”嘶聲喊著,顧昱大聲叫道:“玉姨沒有打人,小舅舅是我打的!”看到姜伯華把目光轉向他,他毫不猶豫地告狀道:“我的傷是小舅舅打的!”

姜伯華的臉一沉,扭過頭去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張惠娘。掀起眉,張惠娘瞪了顧昱一眼,哼道:“就是她沒動手,也一定是他唆使昱哥兒打人的。要不然,顧家那么好的家教,昱哥兒怎么會和表弟還有小舅舅動手呢?!”

她這么一說,姜伯華看向李玉娘的目光就又冷了下來。覺得袖子被拽了一下,姜伯華略低下頭。看著懷里顧昱緊張的樣子,心里不禁一軟。剛才進門來時,他是親眼看到昱兒被張氏推倒在地的。所以對顧昱所說的話已經信了大半。更何況,姜、顧兩家的孩子也不是第一次打架。只是從前不過是小打小鬧,從不曾象今天這樣這么兇過……

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桌前臉上仍是滿不在乎的表情的張子豪,姜伯華不禁皺了下眉。張家人是怎樣的囂張與霸道,他算是深有體會的,想來這次的事也離不了他們的錯。

這么一想,他更覺得妹子留下來的這個外甥可憐。若不是蘭香派人悄悄請了他過來,還不知昱兒要吃多少苦頭呢!

只是……抬眼看了看張惠娘。他沉吟了片刻后還是沒有說破已經猜測出的事實真相。反倒輕咳了一聲。喚道:“李娘子,”

低應出聲,李玉娘還道終于是要給她機會解釋了。卻不想姜伯華看著她,平聲道:“李娘子千里送孤,姜某感念在心,也對娘子十分欽佩。只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姜某倒不好再留娘子在家中了……”

這算什么?是已經認定了是她打傷……不對!李玉娘抬眼看看平靜如水的姜伯華,又看看高挑眉鋒,一臉不屑之色的張惠娘。突然之間明白過來。這姜伯華不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對姜家最有利的選擇罷了。她是什么人啊?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怎比得上既是姻親又是靠山的張家人重要呢?現在不過是說句不能留她罷了,沒有直接打她或是送官就已經算是她賺到了。

心里一想明白,李玉娘立刻就笑了:“這兩日叨擾了,我也是應該走了……”

她話還沒說完,顧昱已經急急地叫了一聲“玉姨!”掙開舅舅的懷抱,撲了過來。

看著顧昱的小臉,李玉娘心里隱隱有些酸意,可臉上卻是笑容滿面。伸出手摸了摸顧昱的頭,她用眼角掃過張惠娘,笑道:“急什么呢?你在舅舅家,有舅舅、舅母疼著,就算是沒有玉姨在身邊也一樣會過得好的。”頓了下,她又道:“不要怕的,有你舅舅、舅媽撐腰,哪兒有人就真敢那么放肆不讓你吃飯呢!更何況,你母親可還在你舅舅那給你留了東西呢!”

聽得張惠娘冷哼一聲,李玉娘也只是笑笑,附耳過去,悄聲道:“記著,你舅舅就是你的靠山啊!”眼角余光看到張惠娘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也不知這會兒是不是已經認定了顧昱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直起身,李玉娘笑著施了一禮,便轉身往門外走去。身后傳來顧昱帶著哭腔的喊聲,她的腳步一頓,卻到底未做停留。

夜,已經漸漸深了。

回頭望著那扇重重合上的大門。李玉娘發出一聲輕嘆。扭頭看著一臉惶惑的可兒,她低聲勸慰:“這不是很好嘛!我們不用再在這兒住下去了,明天一早,咱們就可以啟程回杭州了。”

可兒“嗯”了一聲,在上車前還是忍不住回過頭看去:“姐姐,昱哥兒沒什么吧?”

“能有什么?”李玉娘偏頭一笑,“就算他那個舅母是個母老虎,可總有他舅舅護著呢!總不會做得太過份。”至少,從剛才她所看到的情形看,姜伯華還是很疼這個外甥的。

揮了下鞭子,王伯打著哈欠道:“娘子,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現在還是先找家店住下吧!”

“住店?”李玉娘一驚,忙往身上摸去。掂著份量輕了許多的錢袋,她猶豫了下,還是饞著臉道:“王伯,不過是一夜,咱們就將就下吧。這泉州城里的客棧都不便宜,要是這么住上一宿,怕是連路上的盤纏都不夠了。您也不想每天都啃硬饅頭是吧!”看王伯皺眉,卻不說話。她忙道:“我記得今個白天回來的路上,有看到一家破祠堂,想是沒主兒的,不如就在那里將就一晚上吧!反正明天一早咱們就上路了。”

王伯不滿地咕囔了一句,卻還是按照李玉娘的指點下往那座破祠堂走去。

車聲轆轆,人聲沸沸,李玉娘和可兒兩個趴在車窗上往外看。只見街上明燈點點,行人悠悠,雖不及白天那么熱鬧,卻也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很象七夕夜那晚,那樣的令人目眩。來到大宋后,那一晚是她第一次在夜間出行,所以在以后的歲月里,她總是忍不住把眼前的夜景拿來與那一夜來做比較。

遠遠的,聽得樂聲。唱的是一首她并不熟悉的詞,因為帶了一些福建口音,也聽不太懂詞,可是那婉轉的歌喉卻讓人不自覺地微笑。探頭出去,只見得遠處的高樓華燈高照,恍惚見得人影綽綽。想來,那便是泉州城中的某座瓦市。今夜,依舊是高朋滿座,紙醉金迷……

穿過繁華的街市,馬車拐進陰暗的巷子時,李玉娘還在用手指輕敲著大腿,低低地用鼻音哼著剛才聽到到的曲調。如果,這宋詞的唱法一直流傳,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京劇、昆曲這些在未來被稱為國萃的藝術了……

“啊……”因馬車突然的停頓,她的身子往前一栽,幾乎撞上對面的可兒。聽到外面王伯的抱怨,李玉娘撩簾詢問。

“一個濫酒鬼!真是倒霉……”王伯抱怨著,卻還是跳下車過去問:“喂,小兄弟,你沒什么吧?怎么樣?可被車刮到了?”

借著月光,隱約可見車子左前方有一個人影倒在地上蜷成一團。李玉娘心里暗暗叫苦。這要是真撞到了人,可就虧大了。早知道還不如就去住店了呢!

半天聽不那人應聲,她更覺心焦。忍不住跳下車走過去也蹲下身去搖那人,“你醒醒啊!”酒味沖鼻,她掩了下鼻,遲疑著道:“怕是喝醉了才倒下的吧?不一定是被咱們的車碰到了。”話一說完,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樣說法似乎是有點推卸責任了。

在心里嘆息,她俯下身,忍著刺鼻的酒臭味把那人翻了過來。“咦?這個人……”雖然是雙目緊閉,臉色也有些發白,可這張臉分明就是那個奸商少年蒲安。

“蒲小哥兒?蒲小哥兒?”連喊了幾聲,見蒲安只是動了動身體卻仍然沒有醒轉。李玉娘便吩咐王伯點了車前的燈籠,粗略的看了一下,因沒看到什么血跡,她的心也安了下來。

“我看真不是咱們撞了,還是……”目光一瞬,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年緊了緊抱在胸前的雙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更暖和一些似的。可就是這樣,他的身體仍然在微微顫抖著。

這樣的姿勢……苦笑了下,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把這少年丟下。這樣一個和她一樣,抱著肩膀睡去的少年。

馬車停在破舊的祠堂前。李玉娘挑了燈籠,四下看了看。殘垣斷壁,長草荒枝,這看起來不知已經被人丟棄多久的破敗祠堂看起來果然象是沒人住的。

覺出拉著她手臂的可兒微微發著抖,李玉娘不禁笑了下。“莫怕,不是所有的破屋子都是鬼屋的。”她不說還好,這么一說,可兒抖得更厲害了。

推開門,李玉娘先四下看了一圈,才喊王伯把蒲安背進來。

“奇怪,這祠堂里沒有人,可里面……”聲音一頓,她看著突然睜開眼的蒲安,咽了下口水。這樣的夜晚,突然撞上一雙有些發灰的眼眸,確實有那么點嚇人。

“蒲小哥兒,”她低聲喚了一聲,卻見蒲安站起身來,根本連看都未看她,就往里面走去。

“蒲……”眨了眨眼,李玉娘只覺得蒲安竟似乎是非常熟悉這座祠堂似的,幾乎是連眼都沒全睜開就一路走進了后堂。直接倒在后堂那張有些簡陋的床上,順手扯過床角臟得看不出顏色的被子就往身上蓋。整個過程,幾乎就是在半夢半醒中完成的。

“奇怪?難道他竟是住在這里的?”李玉娘想了想,倒覺得自己的猜測很可能是真的。要不然,也不會那么巧就在往這邊來的小巷子里碰到他吧!

看看又蜷成一團的少年,李玉娘搖了搖頭,拉了可兒出去在外面扯了些干草鋪在地上,又撿了枯枝過來點起一堆火來。往泉州的這一路上,也有過幾次露宿的經驗,這會兒倒也不太慌。

等火升起來了,坐在火邊,只覺得周身皆暖。李玉娘忍不住想起少年緊緊抱著雙肩的模樣。

遲疑了片刻,她還是站起身轉回后堂。昏暗的燈光下,不能完全看清這祠堂的樣子。剛才還以為墻上掛著的圖畫是這祠堂主人的哪位祖先。可這會挑高了燈籠一看,才知道畫中人竟是一個明眸皓齒的年輕女子。雖然祠堂既臟又破,連香案上都布滿了灰塵,可偏偏這一幅畫卻是纖塵不染,極為干凈。

莫非這是……

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了蒲安一眼。李玉娘再回過頭看這幅畫時還真就覺得這女子和蒲安有幾分想象之處。突然想起白天蒲萬里所說的話,李玉娘潛意識里便覺得畫中女子的眼神隱約透著憂傷之意。雖然唇邊有著淺笑,可眼中卻似隱含淚意。

這樣想時,不免又暗笑自己胡思亂想。好笑地搖了下頭,她轉過身被踢落在地的那床臟被子。也沒多想,便走過去撿起被輕輕蓋在蒲安身上。拉著被角,還想再好好掖一下,可眼一抬,卻不禁一怔。

幽幽的光下,那一雙帶著淡灰色的眼眸正定定地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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