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二十章 就差錢

第二十章就差錢

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李玉娘不禁啞然失笑。之前魏媽媽話說得雖然含蓄,可她其實多少已經猜到有人在背后使了手段,要不然魏媽媽也不會這么突然,這么決絕,畢竟雖然行有行規,可也并不是那么苛刻死板的。哪個媒婆手下沒幾個并不讓人完全合意的喜娘呢?

現在看到翠兒,李玉娘更是可以肯定這背后使了些手段的人就是云氏了。看著魏媽媽略顯尷尬的表情,李玉娘并未生氣。畢竟,從魏媽立場來看,不管是威脅還是賄賂,朱家這樣的大戶不好輕易得罪,何況交代下來的不過是件對她并無太大影響的小事,所針對的也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魏媽媽,我把妝盒落在您府上了。”笑著喚了一聲,李玉娘臉上仍是一如平常。魏媽媽定了定神,也一如往常一樣笑起來,扭頭往院里招呼了一聲,又看著李玉娘笑道:“玉娘稍等一下,這就叫人送出來了。”

看來竟是不打算讓她踏進那個門檻了。是怕她糾纏還是想當著朱家派來的特使面表個態呢?無心去探究,看到翠兒轉身要上車,李玉娘忙喊了一聲:“翠兒。多時不見,聊兩句吧?”

翠兒腳步一滯,回過頭來,看著李玉娘眼里閃過一絲畏怯。“小的還要回府復命,再說也和李娘子沒什么好說的,還請娘子見諒。”

“怎么會沒什么好說的呢?今兒在解府見著都沒有打招呼。說實話,我還真挺想你的。”有意無意地把著車門,李玉娘露出一絲笑意,“我記得從前你很聽我的話,對我很好的啊……”

“你莫不亂說啊!”神情驚慌地往坐在車轅上的車夫瞄了一眼,看到他并沒有什么異樣,翠兒這才神情稍緩。“李娘子,從前是主母派了我去服侍你,我自然該盡心盡力。可是現在你和我們朱家可是沒半點關系,再似從前般相處就不妥當了……”

“是嗎?”李玉娘回首從魏媽媽身后跑出來的小婢女手上接過妝盒,也不去看故意扭過頭去裝作什么都沒聽到的魏媽媽。仍然笑著對翠兒說:“就算是這樣,上次你照顧我,我還沒有道一謝呢!難得今天撞上了,我真要謝謝你七夕夜那天晚上……”

她還未說完,翠兒已經一把拉了她的手把她往旁邊帶了帶,“我的好娘子,你莫要害我了好不好?要不是我娘、老子都在朱家做活十幾年了,我早就和院子里其他人一樣被賣得遠遠的了。就當是我求你,只當是不認識我,不要再和我說話了好不好?”

看她惶急的神情,李玉娘抿緊唇,壓下心中的震驚。“你是說我住的那院子里的人都……”雖說她住的那小院并不大,可里面侍候著的人少說也有七八個,沒想到云氏竟然……是了,她只當那些人跟了她一場,心難免會偏向著她這個被賣出去的小妾。何苦呢?這樣的謹慎,就連她自己都不敢想像那院子里會有誰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呢!

反手抓住翠兒的手,李玉娘壓低了聲音,“你只要答我一句話,我保證今后絕不會再找你說任何一句話。”

得了她的保證,翠兒仍是猶豫了一下才點頭應下。

李玉娘顫抖著嘴唇,只覺要吐出口的話在舌尖發澀,“你告訴我,我兒子好不好?”

“熙哥兒?”翠兒先是沖口溜出,但立刻就掩住嘴,有些懊惱自己竟把小郎的名字說了出來。“何苦呢?李娘子,你看看自己現在是什么處境,為了衣食溫飽而辛苦奔波,這么心心念念著小郎又有什么用?難道還想讓他象你一樣受苦嗎?”

“受苦?不會,我不會讓他受半分委屈……”李玉娘搖著頭,苦笑,“你放心。我這會就是想爭孩子也爭不到的。我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罷了。”

翠兒皺眉,有些急于擺脫李玉娘的追問,便急急地道:“好好,我們小郎好得很,主母更是對這個兒子好得很,你就不用再想著了……”說著,已經趁著李玉娘發怔的時候擰身上了車。

悵然若失,李玉娘失神地看著緩緩駛遠的馬車,直到聽到關門的聲音這才轉過頭看著已經緊緊關上的木門。難道她是那么無趣的人嗎?還會在不受歡迎時硬闖不成?

搖了搖頭,她摸著胸口,卻難以除去那突然涌上的煩悶之感。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明明知道可樂很好她該開心的,可為什么在聽到云氏對可樂很好的一剎那感覺到心里象針扎一般的痛呢?若那女人真對可樂若如已出,那可樂會不會真的就以為那女人是自己的親娘了?要是她的兒子以后根本就不認她,反倒去認云氏做母親,那她該怎么辦?

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淚滴。她伸手捏著頸上的荷包,“臭小子,如果你真有一天不認我這個親娘,那老娘就打到你睜大了眼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話雖這樣說,可到底還是悶悶的。一路上沉默著回到陸家,在門口才牽起嘴角作出一絲笑意。進了屋,就看見可兒正在忙乎著煮飯,而顧昱站在當院拿著一把柴刀正在劈柴,雖然使了很大的力氣,額上也憋出了一頭汗,可顯然成果不怎么顯著。這會兒,就連鑲進柴里的柴刀都拔不出來了。

看見李玉娘回來,兩小都開開心心地迎了上來。顧昱更是趕忙從瓷壺里倒了一碗白開水。因為沒錢買茶,現在家里幾個人倒都養成了和李玉娘一樣的習慣。只喝白開水。

倒下來喝著水,李玉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也不說今天的遭遇,只說今天看到的婚禮有多大的排場。顧昱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著,原本還興致勃勃的可兒抬眼看了他一眼,就咳了一聲,“姐姐,明個顧昱學堂里要教束脩了。”

“哦,”李玉娘應了一聲后才反應過來。雖然她一直在說話,可其實心思并不全在這上頭,要不然早就該看出顧昱有些異樣了。偏頭想了想,她就道:“明個一早我去割兩斤肉,再買上兩掛臘腸,你帶去做束脩好了。”

這束脩,原有很多人是以物代錢的,尤其是窮人家沒有錢時就是兩包點心也可做束脩。所以李玉娘說這話時根本就沒多想,就是上個月剛送顧昱重回學堂時,她也是這樣去的束脩。可沒想到她話音剛落,顧昱就漲紅了臉,遲疑著道:“玉姨,我還是不去學堂了吧!”

“為什么?”李玉娘驚問。雖然她沒打算就這么一直供著顧昱讓他成一個什么都不會做的書呆子,可是他現在年紀這么小,不上學又能做什么呢?抬起頭。看著顧昱吱吱唔唔不說話,李玉娘突然煩燥起來,“你這又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說不上學堂的話呢?你……”突然伸手去扯顧昱的手臂,她厲聲喝道:“你是不是嫌我用這些吃食去替你交束脩,覺得丟臉了?!你說,是不是啊?顧昱,當初我說什么來著,你還把自己當成是有錢人家的小郎嗎?”

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什么,突然之間悲從心起。又氣又恨,胸口象是鼓起了一只隨時都會爆炸的汽球一樣難受。是啊,顧昱在嫌她丟人。嫌她說的東西拿不出手,嫌這個家太窮了……顧昱如此,可樂也會嫌棄的吧?

好象被什么重重地捶在心口,李玉娘猛地起身把只是抽泣的顧昱甩在一邊,“如果嫌棄我這個姨娘,嫌這個家窮,不能讓你有面子,那你就不要再呆在這個家里了!天下之大,隨你往哪里去,我都不擋著!”吼完,她幾步邁出門去,來到院子里卻怎么也邁不出腳去。捂著額頭,她感覺到有濕濕的液體沾在手臂上。

這個家,到底還是要散嗎?聽著屋里顧昱的哭聲,她合上眼,狠狠地用手擦著自己的眼睛,沒留意到對面屋里的陳伯正從窗口往看張望。

“姐姐,”可兒從屋里追出來,“你不要生顧昱的氣也不要趕他走。他真的不是嫌棄咱們。只是,他學堂里的那些個同學都在笑他,笑他成了沒父沒母的孤兒連束脩都交不起。就連從前和他要好的同學也都故意捉弄他……”

扭過頭看著可兒心焦如焚的模樣,李玉娘低聲嘆息。抹了抹臉,返身走進屋里抱住顧昱。被她摟進懷中,原本還只是低聲抽泣的顧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手緊緊地拽著她的衣袖,“玉姨,你別不要我,別趕我走……”

李玉娘微微合上眼,也是難忍淚意。她知道,人只要在最親的人面前才會真正的痛哭失聲,不用壓抑所有的委屈和悲痛。輕輕拍著顧昱的背,她啞著聲音道:“是玉姨不好,玉姨太壞了,怎么可以輕易就說那樣的話呢!哪怕、哪怕你真的嫌棄玉姨,嫌棄這個家,玉姨也應該抱著你抓著你不讓你走才對……”不僅僅是顧昱,還有可兒和她心尖上的可樂。不管是誰,她都不能放開手。只因,他們是她在這世上唯一所能擁有的親情。

“不要哭了!”柔聲勸著,她笑了笑,卻還是忍不住抬手擦了下眼睛。“昱兒,玉姨窮了半輩子,就從來都沒有過不缺錢的時候。可是窮又怎么了?咱們一沒偷二沒搶,憑著自己的手去賺錢。就是我們昱兒,都在努力為生活拼搏……”

抓著顧昱的手,她的淚滴在顧昱磨出水泡的手掌上。“去把這雙手舉給那些臭小子去看,問問他們除了讀書還會做什么?圣人之言,讀了千遍萬遍,他們可曾真正把仁義孝忠信做到了實處?昱兒啊,玉姨知道你在學堂里受了委屈,可是現在你除了讀書還能做什么呢?不懂書識書,不明白事理,在這世上很容易吃虧的。所以,聽玉姨的話,你還是好好去念書學那些知識吧!等到你再大些,能自己做決定的時候要是不想讀書了,那我一定尊重你的決定。”沖著顧昱笑了下,她道:“就是到時候你要考狀元,玉姨也不會讓你只做個讓人白供著做學問的書呆子的。男子漢,第一要能做到的就是自己獨立,養活自己和家人,其次才是做學問呢!”

顧昱抽搭了下鼻子,抬起頭看著李玉娘,突然現出一絲迷茫之色。“玉姨,我爹他……”

呀!好象說漏嘴了。李玉娘眨巴下眼睛,掩飾地扭過頭去。在一個孩子面前對他死去的父親說三道四可不是該做的事兒。咳了兩聲,她立刻轉移話題,喊著可兒,笑著催:“你今天做什么吃的?我可真是餓了。”

在外面聽著兩個人和好了,可兒也是高興,忙往廚房里跑。“我現在就把飯菜端出來,要不然陸大娘回來急著用鍋又要罵人了。”

李玉娘抽了下嘴角,對那個潑辣的陸母也頗為無奈。再怎么說,都是房東,還是她想倚仗的人的娘,就算是被挖苦幾句,也只能忍著了。

“小蒲還沒有回來嗎?”

聽到她問,可兒忙抬頭道:“蒲大哥應該會晚回來一些,說是這兩天就跟著許大哥出去,要準備的事情太多了。”頓了下,她又道:“姐姐不用擔心,我已經給他留了飯。”

“都不一定回來吃的人,給他留什么飯呢?”李玉娘咕囔著,卻也沒真的去攔著可兒。目光一轉,看到西廂門前正走出來的陳伯。想到剛才她們這鬧的一場可能被這個老實沉默的長輩看在眼里,李玉娘不禁有些尷尬。

可是臉上紅了下后她立刻招呼,“陳伯,一起吃飯吧!小六哥他們可能要回來得晚的。”

“不用,我就自己煮點面吃就是了……”陳昌搖頭拒絕著,可被李玉娘勸了幾句就點頭應了。

走進東廂,陳昌四下打量著,干癟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雖然這屋子和他們住的西廂是一樣的結構,可自李玉娘她們住進來之后就愣是和從前不一樣。看不見里面垂著簾子的屋子,可光看外面,這雪白的墻壁,整潔的擺設,還有那瓶含苞待放的杏花,雖然仍然簡陋,可卻讓人看了就不自覺地露出笑容,覺得這真的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家。不象他們那個黑洞洞、亂糟糟的屋子。

因為窮,買不起那么多小幾。所以李玉娘幾個吃飯早就不采用分食制,而是象現代人一樣圍桌而坐。其實從根本上來說,這樣不及分食制衛生,可一家人圍在桌前,卻顯得格外的溫馨。

飯菜也是普通,可陳昌卻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飯后可兒和顧昱兩個搶著去洗碗,李玉娘便客氣地留客人多坐坐,“不好意思,陳伯,家中沒茶,只有水了。”李玉娘有些歉然地解釋。在宋朝,家里有客而無茶實在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陳昌卻只是笑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遲疑著道:“剛才你和昱哥兒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咦?”李玉娘垂下頭,恨不得捶自己腦袋兩下。話說,死讀書不做活擔不起家庭重負的人里可不是正包括了眼前這位。她還真是一桿子打翻了船人。好在看陳昌的表情也不象是生氣,要不然她還真覺得不好意思了。

“玉娘,你要是不嫌棄,我來教昱哥兒讀書識字怎么樣?雖然老朽學問算不得高深,可是字卻還是識得的。”

李玉娘有些驚訝地看了眼陳昌,雖然有些奇怪,卻立刻毫不猶豫地應下了。雖然陳昌算是萬年落弟生,可是春闈考試那是變化莫測的試場,并不全看學問如何的。而且陳昌再怎樣也是中過秋試的人,教教小孩子做個啟蒙老師應該是不成問題。

“陳伯,您肯教昱兒,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這束脩……”李玉娘剛一開口,陳昌已經舉手攔下她的話,“不用什么束脩,你若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記得招呼老朽過來嘗個鮮也就是盡到心意了。”他垂下頭,苦笑著:“有些事年輕時沒有想明白,待想明白了后悔也來不及了。我這輩子,虧欠我家娘子和孩子太多,只可惜想補償都沒辦法了。”

陳昌掩著嘴,一陣猛咳,低聲道:“玉娘,我也不埋你,說實話當年年輕氣盛,想著自己總不會一世不中吧!再說就算真不中,年紀大了還有開恩賜個同進士出身的先例呢!所以只一心撲在學問上,從不曾好好關心照顧過妻小……”抬手抹了抹眼角,他又道:“年輕時累及妻子,老了又拖累兒子。我是沒用啊!這把老骨頭……玉娘,你是個心善之人。看你行事更是個明事理的女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還請你幫我照顧著我家小六子啊!”

這,算什么?難道她還真成專門讓人托孤的對象了?李玉娘又是好笑又是可氣地抬起頭,可看了看陳昌的眼神,她卻有些發怔。這眼神,可不象是托孤,怎么覺得象是……啊!難不成這位陳伯竟相中她了?

一念及此,她更有好笑了。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唯唯喏喏地應著聲,漸漸把話題轉向他處。

嫁給某人,她從未想過呢?或許,以后總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妻子吧!可是,不是現在,不是她為了錢快要發瘋的時候……

愛情,大概還很遙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