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六十三章 葉落根未傷

第六十三章葉落根未傷

“啊……”一聲驚呼,李玉娘回過身看著身后滿面驚色被自己嚇到的可兒,也很是不好意思。夜里睡得不安,今天更是覺得坐立不安,所幸其他人只道她是擔心米大再來搗亂,也就沒有太問。只是可兒卻是一直在偷眼看她,趁著沒人在旁,低聲問她昨晚究竟是去了哪里:“淋得那么濕,不是生病了吧?”

臉色發白,李玉娘只能隨便找了個借口敷衍過去。雖然不知道可兒會不會信她真的只是心煩出去走走,但想來她是不會太過深究的。

她有些害怕,自昨天那一場大火后就一直不安心。雖然事急從權,可她從沒想過真的去傷害誰。若是有人在那場火中受了傷甚至是被燒死了,可怎么辦呢?

回來的路上,她問過蕭青戎是不是早就知道會下雨。蕭青戎卻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曾回答她。

心里忐忑難安,看到前堂留守的陳寬時,她更是擔心被瞧出什么來。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吧?就是沒人疑她,她自己也先慌了陣腳。

一上午沒事,快到中午時才有一個見過的衙役跑來找陳寬。李玉娘遠遠地看著他們湊在一起不知說著什么,心里很是緊張。在陳寬抬頭看向她時更是慌張地扭過頭去。

還好,陳寬跑過來,臉上俱是燦爛的笑容,“李娘子,這回好了。我也不用守在你們這兒了。米大那廝這回犯了大案,怕是說什么也逃不掉了。”

李玉娘干笑了兩聲,連打聽都不敢多打聽。直到過了一陣子,才聽到消息,說昨夜米大在運河碼頭上的貨倉失火,以至被抓到的苦力逃脫生天。今個一早,就有大批苦主還有受害者家屬趕到衙門找到陸五告下米大。

因為案情重大,其中又涉及朝廷嚴令禁止私采的銅礦。知府大人不敢怠慢,直接報了上面,層層上報,竟是八百里加急送奏折報往京中。

原本算是杭州一霸的米大以及其他案犯被收押監中,嚴密看管。往日交好的府衙眾人竟是沒有一個敢再上前。倒真是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老話。這時候急著撇清關系都來不及,哪里還敢有人去做什么雪中送炭的善行。

不過兩天功夫,米大的薦人館被查封,名下十數家賭坊也一夜之間易主。座落于北城的米家大宅人去屋空,據小道消息,米大的頭號保鏢拐了米大之妻卷了全部銀錢一走了之,不知所終。

城中人聲沸沸,罵的,嘆的,單純八卦的,總之凡是說話的,必提不了這樁驚動朝野的大案。自然期間不免提起那一場火,可是奇怪的,不管是那天的苦力、被抓的米大手下還是后來去現場勘查的衙役,竟沒有一人提到那夜還曾出現過其他人。倒真似老天有眼,就這么突降天火壞了米大的事一般。

雖然開始仍怕,可后來李玉娘也漸漸安下心來,把那夜所發生的事都深深埋在心里。

過了大半個月,米大一案終于漸入尾聲,其中米大和徐管事被判了斬立決,余犯則處以鯨刑流放三千里發往嶺南一帶。讓李玉娘驚訝的是,她那夜所聽到的所謂京中的大人物,竟是沒有一人提及。就連被逼到死路上的米大竟也沒有攀咬任何人,竟把天大的罪行一力抗下。也沒人去問米大那座遠在山西的銅礦究竟是怎么得來的。

整個杭州府衙或者說是整個刑部,以前所未有的神速,毫不拖泥帶水的以快刀斬斷麻的彪悍之態把整個案件了結清楚。在整個杭州府百姓都為之振奮欣喜的同時,李玉娘卻暗自在心底膽顫。隱在米大身后的究竟是誰?會不會不知什么時候就又冒出來作惡?每當這樣想時,她都覺得渾身發冷。

六月中,米大行刑。據說原本是定在秋后處決的,可不知為什么竟提前到這時候。

行刑當天,蒲安一大早就起哄要去湊熱鬧,就連不太愛熱鬧的陳伯也說這樣大快人心的事是要去看的。李玉娘阻止不了他們,卻嚴令顧昱和可兒一步都不準出門。可兒倒沒什么,顧昱卻是撅著嘴直生悶氣。

“砍人頭有什么好看的?白姨做好吃的給你。”白薇笑著伸手去拉顧昱,卻被顧昱閃開,臉上的笑便有些僵住。

李玉娘一旁瞧著,卻沒有說話。如果要想被認同成為真正的家人,只能靠自己的努力。雖然不知道顧昱什么時候才會接受白薇成為家人,她卻不能去干涉。更何況,就象白薇所說的一樣,就連她自己也并未完全認為白薇已經是家人,又怎么能去強求顧昱呢?

自那晚后,她與白薇便始終處于一種很微妙的狀態。都想努力去修復,想讓對方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家人。可成為家人畢竟不是嘴上說幾句親熱的話就可以的事,她們,也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磨合里慢慢向彼此靠近或是疏遠……

似乎所有的人都把米大行刑這一天當成了節日。李玉娘原本只打算去街上買些吃食,便回去的。可是一到街上就被混亂的人群擠得身不由己。

隱約聽到身前身后有人議論著米大的事情,除了做了什么惡事外更多的卻是一些香艷的小段。什么夜御七女,強占民婦,遭了報應老婆偷人,戴了無數綠帽云云……

無心細聽,李玉娘逆向往人群外擠,擠了幾次卻都沒擠出去。行刑所在的菜市口幾乎就成了一個白天營業的大瓦市,觸目所及,都是人。

無奈地隨著人群向前。李玉娘偶爾抬起頭,正看到斜對面一間鋪子正在歡門上換幌子。起先,她并沒有留意,看到那換下來的幌子上有個“米”字,她才意識到那竟是米大的一間賭坊。

她有些傻傻地看著那人手上展開的新布幌。看著那上面一個鮮亮的“朱”字,不知怎么的,竟是打了個寒戰。這個“朱”是不是她所知道的那個朱呢?

咽了下口水,她只覺得心里發慌。腳步便慢了下來。在她身后不知是什么人便猛地推了她一下,幸好身邊有人及時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穩了腳。

扭頭道謝,才說了半個字她就頓住。雖然已經有些習慣了蕭青戎的神出鬼沒,可李玉娘還真沒有想到他竟然大膽到這種時候也敢出來。畢竟菜市口附近都是衙役,隨時都可能有人識破他的行藏。

瞥了他一眼,李玉娘也懶得說話。蕭青戎卻是一副感慨萬分的模樣,“換招牌還真是快!也是,為富貴做代理這種事,人人都喜歡。誰又為嫌錢少呢?”

指甲扣入掌心,李玉娘忍不住低問:“是為誰做代理?京里的那位大人?”

蕭青戎低下頭看著她,笑了,“之前你并不關心這些的。”

是,之前她避如蛇蝎,生怕多知道一點秘密,可是現在……

李玉娘抬起眼遠遠地望著街對角,只覺得那隨風擺動的布幌上一個“朱”字格外地刺眼。

蕭青戎看了看她,正要說話,就聽得一陣喧嘩。抬頭看去,卻是米大正在身后劊子手的押解下緩緩走上菜市口中心搭起的臺上。

認真說起來,不過只是近距離看過米大一次。可這會這樣遠遠地看著,李玉娘心里卻是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這看似安靜陰郁的男人真的是那個做惡無數,被那么多人恨著的米大嗎?

是知道必死無遺的坦然還是什么讓他竟然這么平靜地面對死亡。相較于身邊的徐管事的干嚎與掙扎,米大竟似個慷慨就義的烈士。

抬起頭來,目光淡淡地掃過圍堵觀看的人群,米大竟然挑起嘴角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這樣的笑容激怒了圍觀的眾人,不知是誰,猛地丟出一個雞蛋狠狠地砸了過去。可惜瞄得不準,只落在了米大的身前。但有人開了頭,接下來就有無數的雞蛋、爛菜葉什么的東西砸了過去。不過片刻,米大和徐管事就已經被砸得看不清楚臉。

徐管事一徑哭嚎,又大聲喊著“我不該死”的話,只是沒喊兩聲就被衙役過來塞上了嘴。原本還要塞上米大的嘴,可米大卻是抬頭淡淡瞥了一眼,那衙役一個猶豫,扭頭去看后面的孟成。孟成偏著頭想了下,見米大一直閉著嘴,也就揮了揮手作罷。

米大不聲不響地用陰沉的目光看著臺下叫囂喝罵的眾人,目光一點點地移動,似乎是想從人群里找到什么人似的。突然,他的目光一滯,竟是震驚得連身子都挺了起來,駭得他身后的劊子手立刻上前猛地一腳踹在他的腿彎上。仆倒在臺上,米大卻仍是沒有移開目光,死死地盯著臺下。

手捏著衣襟,李玉娘的呼吸有些急促。明知道米大所看的并不是她,可是她卻仍有些驚懼。沒有回過頭去看蕭青戎究竟是什么樣的表情,又是在以什么樣的目光與米大對視,她只是把衣襟越揪越緊……

目光漸漸地游移開,米大唇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似乎是釋然又似乎是了悟。

目光,最后停頓在遠處隨風搖擺的布幌上便沒有再離開過,說不清的惆悵與無奈。

耳邊,聽到腦后有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