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一點，寧靜海遠處的渡輪發出一閃一滅的燈光，是在催促岸上的人。
金宸不停的看著夜光表，臉色愈發陰沉。
直到渡輪默默的離開港口，金宸猛地將電話砸在了地面。
身后的陰暗處一個佝僂的老人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嘴里吐著煙圈，手上拿著半瓶晃動的酒精。
“他不會出現的。”
聽到說話聲金宸驀然回頭凝視著老人。鼻腔發出不屑的“哼”的一聲。
老人慢慢的站直了身體，中等身材，精壯，勻稱，他擼掉了臉上的褶皺，是一張中年男子剛毅的臉，原本晦暗的雙眸中閃爍出犀利的光芒。
“沒想到你連我幫你準備的最后一艘船都用上了。”
金宸終于忍無可忍的爆發出來，“爸！你到底怎么想的？師兄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就算訓只狗吧也是有感情的……”可是直到話出了口她才意識到自己打錯了比方。
一只狗，家里曾經有過一只狗。但是他們要遷移的時候因為這只狗暴露了他們原本的住址，金遠光毫不猶豫的就扭斷了老狗的脖子。
因為當時手中沒有武器，他是親手扭斷的。金宸沖出房門的時候，老狗已經嗚咽了一聲斷了呼吸，從嘴角流淌出來的血和身下流淌出來的液體慢慢浸濕了地毯。
金遠光將狗的尸體用地下室的冷柜冰凍后分解，甚至還拔下了兩顆牙齒作為臨別的禮物交到金宸的手里。她默默的握住了那兩顆犬牙說不出話來。
是。金遠光對那條老狗是有感情的，甚至冰箱里只剩下最后一塊牛排的時候，他會把煮熟的牛排先讓給老狗吃。
可一旦老狗威脅到了他的“工作”，沒有任何阻礙的人能夠存在于這個世上。
她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有一天是她威脅到了他的工作，父親會不會也忍痛割愛，親手結束了她……
“爸，如今不是師兄的話，如果是我的話，你也會把我作為替罪羊扔出去的吧？”
金遠光可惜的看著她，“小宸，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你太敏感了。能夠感受別人的感受是好的，可以讓你更準確的規避危險。同樣也是一把雙刃劍，讓你容易代入自己的情緒。阿昀是我的徒弟，也是我來這里后唯一收過的徒弟。因為他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把他留在自己眼前，我不放心。我不放心的是你。”
金宸轉身看向父親，眼底里全是陌生，“爸，若是我求你呢。放過師兄。”
“他是嫌疑犯啊，是兇手啊，一條老外的命可比我們值錢了。”
“人明明是……”
酒瓶子砸落在地上，打住了金宸的話頭。
“話不能亂說，從小教到大，怎么一點沒學會呢。”
“總之我不會把師哥交給你的。”
金遠光嘲笑起來，“人交不交不是你說了算的。小宸，腿長在他自己身上，他要往哪里跑你管得住？況且，他根本就沒聽你的吧。如果聽你的，他現在早應該走了。”
金宸知道他心里放不下一個人，卻還是嘴硬，“那是因為有弟弟妹妹要照顧。”
“如果他真聽你的，我就放他走了。現在已經走了。可惜他不會聽你的。有些人早就注定了一輩子不會聽你的。”
金宸頹然的坐在地上，父親說的是對的。就算她表明的再直白，師哥還是有一萬種理由敷衍她，拒絕她，讓她甚至沒有一絲乞憐的心思。
師哥是父親親手訓練的間諜，是不入籍的間諜，被行上稱之為唐金賣命人。所以她一直相信著師哥是沒有心的，和父親一樣師哥是為了“工作”可以放棄一切的。
但，他卻有了自己不肯放棄的東西。
明明跟他說了不能露面，露面就會被盯上。跟他說了盡快離開此地，破格替他聯絡好了接應的人，那是金遠光特地為她準備的。萬一父親遇到意外，那是每一天每一刻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她已經做好的一萬種預案。
她把最穩妥的預案送給了他，他卻連面都不曾一露。
是為了那個女孩吧？那個哪怕身受重傷，哪怕不宜活動不宜露面，可是得到了消息拼盡最后一口氣也必須將她帶回來的女孩子。
而那個女孩子的膽子卻那樣小，完全就是一個生活在白色象牙塔里的人。
他曾經說過，“小宸，我是身份比你父親更低微的人。你的父親還有榮譽，我沒有。”他一直告訴她，“你是可以走向光明的人。總有一天你會走向光芒。所以，請不要留戀黑暗……”
可他自己卻看向了從來連黑暗是什么都沒有見過的那樣一個女孩。他是要把自己的命送到對方的手里嗎？
金遠光將女兒從地上撈了起來，扛在肩膀上。
她掙扎了一下，但是父親的力量不容她絲毫的反抗。
“小宸，阿昀的身世我其實已經查的差不多了。”
“他是孤兒。”
“不。也不全然。但現在不是告訴他的時候。我做的事情很重要，你要相信我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是對你來說！”
“是對所有人。”
“那個女孩呢？”
“什么女孩。”
金宸瞬間沉默了下來。她后悔了，不該多嘴的。
但金遠光沒有繼續逼問下去，他了解自己的女兒，她不愿意說的時候任何人用任何手段都沒有辦法讓她開口。就像他也是這么訓練凜霧昀的。
“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你要記住，小宸。”
金宸在父親的肩膀顛簸著緩緩消失在黑夜中。她心中的啟明星黯淡了……
那個少年救下她的時候，她看到了一雙異常明亮的眸子。
重重的一口吐干嘴里的血，“為什么要救我。你是誰？”
少年沒有回答她，而是將一瓶水扔在她的腳邊，還有一把小小的刀片。
他至始至終都沒有俯下身來，沒有看她一眼。
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記住了他走路的姿勢，記住了他消失的街道。
只要她愿意，可以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找到任何人，這是她父親賦予她的能力。
她看到他照顧著兩個更年幼的孩子。他不上學。他跟蹤著一個粗暴的男人。
他跟男人之間的關系很復雜，總是想盡辦法陷害那個男人試圖把男人送進警局。
男人會毆打他，傷害他，卻不曾置他于死地。
她以為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直到那個男人發出咆哮，“臭小子！你要跟著我到什么時候？你這一輩子也不會找到證據，那個案子已經了解了，你奶奶是自己掉下樓的！”
“奶奶沒有拿你的錢，為什么要把她推下樓。”
“說過了，不是我！”
她把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少年拖回了家，慢慢的治愈他的身體上的傷口。
父親從外頭回來，見到這個像頭無措的小豹子似的少年。
“你的方法是錯的。”父親最終開口道，“如果愿意幫我做事，我教你正確的方法。”那一天，是她最快樂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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