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六百零四章 大戰(四)

自從伍興帶著秦法系眾人出走,投入了李華宇的懷抱之后,牛金星為首的科甲系官員便迅速填補了他們所遺留下來的空缺,一舉掌控了大順軍體系內的文官職位,徹底控制了日常行政權力。

也就是因為腰桿硬了,牛金星在大順軍中說話的底氣也強硬了不少。與大順朝廷各地方官員遙相呼應,互為表里,隱隱然已經是當朝首相的身份,把名正言順的丞相李巖都有些不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因為李巖也是舉人功名出身,當初又在河南各處結了許多的社友,在文人當中聲名赫赫,又有貴介公子的身份,影響力遠遠超過他這個盧氏縣的舉人,牛金星只怕早就想辦法將李巖從首相的位置上轟下來取而代之。可是,他又不能這么做。因為,當年他因為被控與李自成有勾結而被明朝官府捉拿收監入獄后,李巖運用自己的身份和影響力為他往來奔走,出錢出力的營救他。

這件事,在河南、陜西士林當中頗有些名氣,也是被傳為一時佳話。如果他將李巖趕下了臺,只怕被人罵作忘恩負義之徒。這點,他牛啟東牛大人卻是不愿意的。

但是,雖然不是首相身份,可是在大順朝中說話的分量卻是不同。

他寫給劉宗敏的信里明確指出,如果要是將韃子一戰殺敗了,那么,大順軍就要同南粵軍爭奪天下,“以侯爺之勇氣無雙,自問可能匹敵百萬南粵軍乎?便是將軍英勇無敵,倘若南粵軍以無盡之錢糧與我軍對耗,將軍可有破敵之法?”

于是,劉宗敏今天也只能在這里窺探,希望能夠抓住一個對大順軍最有利的時機,給北方的清軍來一記狠的!

“你們回去,到大營整頓兵馬。咱們等到他們兩家打到筋疲力盡的時候,咱們突然殺出去,幫助李大公子干掉這股韃子。”李華宇同大順軍畢竟還有救助協議在那里,幾千萬銀元的借款,可以采購多少的物資糧米?在伍興叛逃后,之所以兩家沒有翻臉,也就是因為李自成考慮到雙方之間的貿易活動對大順軍的巨大助力。

“請劉爺放心!哨探的兄弟們早就摸清了這群韃子的糧草堆積囤放所在。咱們這次不光是要擊破韃子的大軍,還要把韃子的輜重一股腦的都搶到手!”劉宗敏身邊的幾員親將摩拳擦掌的向他拍胸脯保證。

戰場上,郭定北的部隊已經漸漸落于下風。

劉宗敏對于部下們的表態滿意的點點頭。出身脫胎于農民軍的大順軍,在多年的作戰當中,什么吞并、兼并的事從來就沒少干過。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勾當,不要說張獻忠、羅汝才這些人,就連李自成和劉宗敏也沒少干過。什么桿子、土寇的吞并兼并活動,都是玩得得心應手。最近的一次大火并,就是兼并了羅汝才的曹營,讓李自成在農民軍之中一家獨大了。

這種趁火打劫的勾當,更是行家里手。

當下,劉宗敏的命令被十幾個親兵飛馬回大營去傳達布置。

他繼續舉著望遠鏡觀察著戰場上的變化。

戰場上,情勢十分的尷尬詭異。

東番兵和幾個警備旅的數萬兵馬壓著身為前鋒的曹振彥兵馬步步后退,圖哈和鄂奎不停的率領著山東騎兵從側翼如狂飆驟雨般突進,將側翼的清軍陣線撕裂分割開來,讓后續的部隊將他們分割包圍殲滅。

郭定北指揮的反擊清軍,在南粵軍勢如瘋虎的凌厲攻勢面前,漸漸處于下風,被連破四道陣勢,兵馬漸漸退到了壕溝邊緣。

為了保持兵馬的體力和士氣,南粵軍采取了輪換上陣的方式,不停的有號聲在中軍響起,被號手們接力傳遞,調動兵馬上前,撤回,進行輪換。

李華宇對自己手中的利器東番兵是知之甚深,對他們的一些陋習也是深惡痛絕。像東番兵這種由帶著濃厚部族色彩,還處于原始社會末期的兵員組成的介乎于古代軍隊與近代軍隊之間的部隊,沖鋒陷陣固然十蕩十決,勇不可當。但是,卻是要想方設法保持旺盛的體力和士氣才可以。

馮玉祥在他的回憶錄《我的生活》里這樣評價他的盟友胡景翼部隊:打仗便如北方農人割麥,能夠一上午連續奪取七個山頭,可是,一旦聽到后面喊一聲“吃飯了!”便立刻如大海退潮般將七個山頭全部丟棄,回來吃飯。吃飽喝足后,又拿起鐮刀,哦,不對,是步槍重新將那七個山頭奪回。

李華宇的東番兵也差不多屬于這種情形。

號聲中,幾營東番兵有些意猶未盡的從戰場上撤下來,警備旅的部隊立刻接替了他們的位置,兩團警備旅的士兵也一起撤回到出發前陣地位置。

在他們原來的位置上,早已是香氣撲鼻,炊煙繚繞。

各營的炊事車,在這里一字排開。

刀勺亂響,爐火通紅,大鍋里熱湯翻騰著,蒸鍋向外吐著白煙,帶著米飯的香氣。

一輛輛炊事車前,火兵們手腳麻利的包著大包子,用牛肉做餡,每個足有四兩的大包子被放在了煎鍋上。滋滋聲響中,一個個香氣撲鼻的包子吸引著人們的嗅覺,人們貪婪的煽動著鼻翼,盡可能的多吸取一些香味。

火兵們將炊事車的儲物柜打開,從里面搬出一個個木箱、用荊條、柳條編成的大筐,里面滿是肉瓷罐和各種臘肉風雞火腿咸蛋等物。打開肉瓷罐,從里面掏出內中用鹽與麥面調料拌勻的切塊家畜肉,放在油鍋上稍稍煎炸,更是濃厚的香味蔓延開來,讓人聞之垂涎欲滴。

將一鍋鍋的肉湯煮起,這種初冬的天氣,喝上一大碗冒著熱氣撒著胡椒粉的肉湯,出上一身大汗,端的是舒服無比。

此戰,李華宇也是籌劃已久,準備了大量的物資。別的作戰物資倒也罷了,糧草給養類的,靠著水路轉運的便利,李華宇便調集了足夠十萬人吃上半月以上的糧食儲備在營中,更有每天不停的從山東調運來的糧米補充。

為了能夠讓兵丁有充足的體力,除了準備了大量的風雞、咸魚、腌肉、鹽鴨臘肉、熏肉、火腿、咸蛋之類便于攜帶保存的肉食外,更是將方圓百余里的豬羊雞鴨搜購一空,以確保有新鮮肉食供應。

在這戰亂不斷,餓殍遍地的年代里,以一頓飽飯的代價都能讓人去殺人的,何況是肉食、細糧的伙食?

東番兵也好,警備旅也罷,按照各自的建制規規矩矩的在炊事車前排隊,領取碗筷,享受著他們每個人四個牛肉大煎包,一大碗米飯和肉湯,一大塊肉的伙食,不夠的還可以再去填。

熱乎乎的飯食湯水,還有一桶桶的熱茶,讓這些兵丁們迅速的恢復體力,保持著昂揚旺盛的斗志。

這邊南粵軍輪換著休息吃飯,恢復體力,那邊的郭定北可就慘了。

一個臉上傷痕累累的把總,雖然腿上被刺了一刺刀,他身形一晃,幾乎栽倒在地,但卻出人意料的拼力一擊,一聲嘶吼,身體向前竄去,手中的長柄挑刀斜斜斬向對面。

血霧騰空而起,對面的一個南粵軍警備旅士兵,右臂被齊肘斬斷!那沉重鋒利,狹長彎曲的挑刀去勢不絕,硬生生的從側面斬開那士兵的胸甲,刀鋒進入了整個上半身。

“你奶奶個熊!”

幾聲悲憤的吼聲在這個戰場的小角落里響起。這把總顧不得腿上的傷口疼痛,正待要轉頭尋覓吼聲來源,一柄尖利的銃刺,從他的咽喉處穿透出去!鮮血帶著空氣噴涌而出,在他的脖頸間冒著一個個粉紅色的小氣泡。驟然而來的打擊,讓他向后摔倒出去,重重滾落地上。

他雙目泛散,頸處的血,如噴泉般噴出,口中帶血的碎塊,也不斷涌出。染紅了他的護頸,還有胸前的甲葉。他努力試圖要掙扎爬動起來,不過很快的幾柄銃刺重重的刺下,不停的咒罵著,隨著每一次銃刺的起落,都帶走了他的生命一部分。直到死神的黑色翅膀徹底籠罩了這個把總。

“刺!”

東番兵營中的長槍兵蜂擁而至,接替了警備旅的進攻勢頭。列開陣型后,指揮的長槍隊隊官大吼。

“殺!”

怒吼聲中,十多個新附軍士兵還未曾清醒過來,左右己是有多桿長槍向他們狠狠刺來。

郭定北手下的這些兵丁,幾陣下來已經是膽氣用盡,如今本來就是苦苦支撐。原本打算退入壕溝后固守,見這些蠻子又一次氣勢洶洶的沖上來,如何再有心情抵抗?

便在這個時候,后面一陣怪叫,卻是曹振彥見郭定北有些吃力,便咬牙派出了數百刀盾兵和虎槍兵,更有一百多巴牙喇兵到前面來相助他阻擊,為塹壕之中修整改造工事爭取些時間。順便也起到監軍的作用!

原本在八旗軍隊中能擔任刀盾兵,虎槍兵的,至少都是各旗的死兵或馬甲,甚至是精銳的巴牙喇。但是,入關之后清軍的戰線太長,兵力不敷分配,又要守衛京城,所以,許多刀盾兵都是由余丁和抬旗的包衣充任了。但是,這些余丁和抬旗包衣也是飽經戰陣,一見眼前東番兵列開的陣勢,立時就有應對之法。

大刀盾牌對長槍,首先就是不慌,自己不先動,槍一戳即隨槍而進,槍頭縮后則又止。進時步步防槍,不必防人,牌向槍遮,刀向人砍,這也是戚繼光著重強調的。

這些八旗兵丁雖然沒看過戚繼光的兵書,但刀盾的戰法都是相通的。他們狠狠瞪著眼前這些東番兵長槍手的眼睛與肩臂,并不看他們的槍頭,顯然刀盾戰技極為豐富。

“刺!”

一聲大吼,如林的長槍向前刺出!

一個持著厚重木盾與大斧的粗壯清兵同樣發出一聲吼叫,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在對面兩個東番兵長槍兵肩膀剛動時,他己是搶上一大步,險險滑過刺向他咽喉的一桿長槍。

波的一聲巨響,盾牌又避開一桿刺向他腿部的長槍,手中重斧,就要向一個長槍兵當頭劈下。

這刀盾兵果然非同小可,一下子就將兩桿長槍欺老,眼看那長槍兵非死便傷。

“噗哧!”

一根銃刺悄無聲息如毒蛇般刺透他的咽喉,順勢一絞一抽,這刀盾兵脖子上頓時的如噴泉般狂飆出一股血箭,他眼中帶著不敢相信,倒在地上拼命抽搐。

眼角余光中。他看到側翼的一個東番兵火銃手挺著滴血的銃刺,得意的裂開厚厚的嘴唇朝他笑了笑,然后又退回去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卻是東番兵的戰術配合,用火銃兵的銃刺,為長槍兵提供防護。這個清軍刀盾兵只防住了前排左右兩桿長槍,卻沒防到側翼錯位間刺來的這根銃刺。

生與死只是一瞬間,他再多的不甘心,也是沒有個鳥用,只得是帶著恨恨的心情死去。

長槍最怕的就是用老。若未刺中敵人,又被他們刀盾近前,就是一場悲劇。雖然也有長兵短用之法,但大多使用不及。

東番兵配備的長槍也存在著這個缺陷。所以采用了前后側翼長槍兵與火銃兵錯位配合之法,便是前排正面的長槍兵出現了空檔,后列的火銃兵就可用銃刺招呼敵軍掩護同袍兄弟。當然,這需要士兵們日常關系熟惗,彼此之間能夠做到密切的配合,因為戰機只在一瞬間。

這些東番兵,往往是以部族為單位組建,彼此之間往往都有親戚關系,又是同在距離家鄉萬里之外的中原地面作戰,更是團結得緊。多年的操練和戰陣下來,早已是配合的便如吃飯喝水般自如隨意。

噗哧,噗哧聲響,長槍槍尖和銃刺刺入身體的悶響聲音不斷,鮮血順著槍尖流淌下來。轉眼間,這些清軍刀盾兵虎槍兵,個個非死便傷,他們雖然武勇,但哪擋得住正面與左右方方幾桿長槍、銃刺同時刺來?他們并沒有三頭六臂,不甘心的嚎叫聲中,一個個身軀倒在被鮮血浸濕的土地上。

一個身材矮壯得像根車軸樣的巴牙喇兵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將自己愛若珍寶的虎槍用力投出,將自己正面數步之外的一個東番兵火銃手硬生生的釘在了地上。不過隨后,他的護頸處就射出一朵血花,隨著密集的一陣銃響,他的胸腹各處,射出一股股血霧。

巴牙喇張嘴怒吼,卻發不出聲音,他的脖頸處中彈,氣管泄露,他想吼叫,只讓脖頸處的血液噴灑出更快。最后巴牙喇怒目不甘,就這樣直直仰面摔倒死去。

戰事短暫而殘酷。轉眼間曹振彥派來給郭定北撐腰打氣的這些八旗兵丁便死傷的寥寥無幾了。

特別有兩個被刺破內臟的八旗兵,一時卻難以死去,只是拼命在地上翻滾著,他們連痛叫都叫不出,只雙手在地上用力摳著,連指甲都翻了過來。

看著眼前這樣的局面,郭定北有些瞠目結舌了。雖然對南粵軍的戰斗力有心理預期,但是,他卻沒有料到,眼前這些蠻子和那些明顯是剛剛放下鋤頭沒有多久的警備旅士兵,居然將自己的數千久經戰陣的老兵殺得所剩無幾?!

他右手持著自己的寶劍,原本手中擎著的認旗不知道丟到了哪里去了。身上,幾處銃刺和長槍造成的傷口,從甲葉子的縫隙里滴滴答答的向外流血。身邊所剩不多的親兵和士卒,也大多傷痕累累。體力消耗殆盡的他們,幾乎連手中的刀槍利斧都把握不住了。

看著身旁已經都再無一戰之力的士卒,再看遠處又一波更換上來的南粵軍生力軍呼嘯著沖了上來,密密麻麻的觸目所見都是銃刺長槍。郭定北不知道是膽怯還是因為失血,整個人如墜冰窟之中,似乎又要聞到那種白色煙霧摻雜血腥的怪味,猛然他一聲嚎叫,轉身便走!

內心之中一個他在大聲咆哮著:“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老本都要拼光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隨著他,千余名新降順清軍的殘兵敗將一起向后轉,曳甲拽兵的向著不遠處的首道壕溝奔來。

壕溝內,有清軍的火炮,有抬槍,有吃的,有喝的,有治療傷口的藥物。更重要的是,跳進了壕溝就等于撿回了這條命。

在他們身后數十步的距離外,南粵軍的兵馬步步緊逼,而且距離越來越近。

“快!快跑!”郭定北努力的喘著氣,對著身邊幾個護持著他的親兵斷斷續續的吩咐著。

“快!出來接應我們!”郭定北已經看到了壕塹旁土墻上那一排黑洞洞的抬槍槍口了,頓時心里安頓了不少。他顧不得嗓子干裂疼痛得像用砂紙打過一樣,努力用最大音量對著壕溝內的清軍發出求救。

“該死的東西!指揮失誤,作戰不力,把幾千人馬不到半天都丟得干干凈凈的!還有臉要本覺羅派人出去接應他!”曹振彥在自己的屯兵洞內跳腳大罵。

“本官不讓他自裁就已經是很給他情面了,這狗賊居然還想沖擊壕塹!當真不知軍法為何物!”

不遠處,郭定北的殘部已經堪堪到了壕塹的邊緣,背后追擊的東番兵也距離壕塹不到數十步了。

“傳本爵軍令!以抬槍輪番轟擊!把這些意圖引南蠻沖擊我軍壕塹的狗賊給打回去!”

那些架設在土墻上抬槍,終于找到了最好的施展舞臺,對著眼前的人群,不分敵我的開始發射出彈丸。將擁擠在壕溝邊緣的郭定北部殘兵敗將打得血肉橫飛,慘叫聲不絕。密集的彈丸讓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郭定北部幾乎全部喪命,他們面對突然飛來的鉛彈,怎么也想不明白,為啥自己拼死掩護的隊友,轉眼就變成了催命鬼。其實這事不奇怪,千古圣人哪個不是賣隊友起家,這種事文王干過,孔夫子干過,曾國藩干過,他曹振彥,自然也就干得。

陣陣抬槍的轟鳴聲中,曹振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里全是淚水。

“本爵與與郭定北私交甚厚,他又是主動請戰,為全軍整理后路,阻擊追兵。若非軍法無情,我定不會如此。”曹振彥擦著眼淚,學足了三國里曹操和劉備的表演。

戰場的西部邊緣,人喊馬嘶,旗幟糜動。奉劉宗敏的將令,數萬大順軍部隊已經陸續從大營之中調動而來,集結在戰場的西側。各營的將官們紛紛到提營總制劉爺面前報到,請領軍令。

劉宗敏卻不急于發令,只管讓部下們看看東面戰場的情形。

“這群韃子野戰不是南蠻的對手。就看靠著壕塹能不能守住了。你們也給咱老劉記住了,以后和南蠻兵作戰,千萬別野地浪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