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嵩從洪姨媽那里接手了幾個鋪子。
但他只管當個甩手掌柜,店里的生意都有洪家原來的伙計打理。
那些伙計對他不冷不熱的。
即便如此,他也每天往鋪子里跑,想著多少學點本事,不然以后照樣教人看輕。
鋪子里瑣事不斷,賬面名目繁多。
管事也不肯用心帶他,只管嘴上哄著他抱幾本賬冊翻著。
江嵩看了好幾天的賬本,仍然一頭霧水,不知究竟能看出什么來。
他幾次想放棄,好在終于收到姚鈺的回信了。
姚鈺在信中告誡他,堅持下去,否則房契不管在誰手里,鋪子都是別人家的。
江嵩想起,前段時間,姚鈺回桃花郡之前,曾交給他一封密封的信。
他說,等晏瀛洲從桃花郡回來后,讓江嵩親自將密信送到衙門,不要被任何人發現是他送的。
江嵩還問過,信里裝的是什么。
姚鈺當時溫和一笑,答道:“是讓晏瀛洲不太好過的東西。”
江嵩一臉不解。
他耐心地解釋道:“田吉和趙世德畫押簽字的證詞,指控你那個嫡兄為幕后主使。”
那時候,江嵩嚇得不輕,結結巴巴地問姚鈺是不是要對江家下手。
“我還指著你爹提拔我呢,怎么會將江家陷于不利呢?”
姚鈺的笑容似乎總是從容不迫。
他說:“我讓你將信送到衙門就是為了讓江郡守看到,他看到了,江聰也就看到了。”
雖然姚鈺的語速不快,但江嵩卻一個字也沒聽懂。
姚鈺在他面前,好像話比平時多一些。
“至于信里的證詞,自然都是真的。”
“我跟了江聰那么久,他的底我摸得很清楚,而且我還準備了田吉和趙世德的手印……”
愚鈍如江嵩,只有那兩個名字他聽懂了。
江嵩頓時駭然道:“他們、他們不是死了嗎?”
“死人好啊。”
姚鈺就像沒有脾氣一樣,臉上永遠帶著溫和得體的笑容。
“俗話說,死無對證。誰又能把死人挖出來,比對他們的手印呢?”
至今想起姚鈺的話,江嵩在大白天也覺得毛骨悚然。
那時候,他最崇拜最信任的姚從事,第一次讓他覺得像個陌生人。
江嵩嘆了口氣,重新翻開面前的賬簿。
賬簿上的字他全都認識,但是這些字連在一起他就認不出了。
他費勁地往下看,心里想著,一定是因為自己太笨,才會什么都學不會。
就像姚鈺說的那些話,他一直都聽不太懂。
江嵩盯著賬簿,想起姚鈺臨走前,他問的最后一個問題。
“姚從事,”江嵩低頭怯怯道,“晏司獄是不是以前得罪過你?”
在他的印象里,晏瀛洲冷冷淡淡的,但絕不令人生厭。
姚鈺只是微微一笑。
他說:“我姚鈺求而不得的東西,晏瀛洲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輕易擁有。”
“江三郎,”姚鈺嘆道,“換作是你,你希不希望他消失呢?”
江嵩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
他推開賬簿,找來紙筆給姚鈺寫信,告訴他林泉郡來了位欽差大人,姓蘇。
寫到這里,他想了想,又把新打聽到的添上。
“……吏部侍郎。”
這一日,天陰沉沉的,像要下雨。
金鈴兒陪阮思上街買胭脂水粉,阮思嫌麻煩沒有讓她帶傘。
“要是下雨了,我就帶你去茶樓吃點心。”
走到街口,阮思想起竇一鳴愛吃桂花糕,便拉著金鈴兒去東城的茶樓買點心。
“豆子喜歡吃桂花糕,我們買點順路送過去。”
金鈴兒嘻嘻笑道:“小姐是給豆子買,還是給姑爺買啊?”
阮思笑著捏她的臉道:“你這小蹄子慣會取笑你家小姐的。”
兩人去東城的茶樓買好點心。
阮思正要往大牢那邊走,天空中開始落下豆大的雨點。
“小姐,我們去那邊廊下避避雨吧!”
她點點頭,一手提著裙子,一手拉著金鈴兒,匆匆跑到屋檐下。
不多時,屋檐下便聚集了好幾個來避雨的行人。
一個書童護著一位青衣公子來到廊下。
他一面說著“借過”,一面小心地側身讓他家公子先過。
青衣公子一步跨到廊下,接過傘,探出身子,將傘舉在書童頭頂。
書童不好意思地笑笑,輕巧一躍跳過來。
阮思看出他的輕功不差,便多看了那青衣公子幾眼。
那人看著溫潤如玉,氣質風度不俗。
“小姐,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如注的雨水從屋檐上傾泄下來,地面上很快積起淺淺的水洼。
一個背著麻袋的漢子大步跑過來避雨。
他一腳踩在水洼里,激起無數飛濺的泥點。
金鈴兒驚呼道:“小姐當心!”
阮思避無可避時,那個青衣公子突然搶步上前,及時擋住濺起的泥漿。
他那襲青衣被濺了串串泥點。
阮思和金鈴兒的衣裳卻未被泥漿弄臟。
她剛要道謝,青衣公子揖了一揖道:“兩位姑娘不妨往里站些。”
“多謝公子美意,只是……”
“無妨,”他微微一笑,眉宇柔和,“秋雨清涼,站外面正好觀雨。”
書童瞪了那罪魁禍首一眼,忙取了帕子蹲下給主子擦拭。
剛才那個漢子紅著臉,在一片指責聲中,低頭鉆進人群中,木訥地放下麻袋站好。
他的衣衫單薄破舊,縫了無數補丁。
在這里避雨的多是東城貴人,見了他的落魄模樣,便不自覺地避開他。
他身邊很快散出個圈來。
漢子見狀,小心地把裝得滿當當的麻袋拖到腳邊,生怕不慎碰到哪位貴人的衣角。
青衣公子勸阻書童道:“硯心,起來吧,不必擦了。”
那漢子見他是個溫柔和善的,擠出笑容湊過來問道:“這位小相公,俺想跟你打聽個事。”
“大哥請講。”
漢子有些緊張地問道:“你曉不曉得,姚鈺姚大人住在哪里?”
阮思心中一驚,轉頭看向那個漢子。
他看著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莊稼漢,不知他怎會跑到城里來找姚鈺……
青衣公子拱手道:“實在抱歉,小生并非本地人,只是偶然游學至此略作停留。”
漢子沒聽懂。
硯心不耐煩地說:“我家大……公子說,他不認識那位姚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