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凰

011 結盟

顏箏感覺到掌心一緊,是碧落在用手指的力度表達堅定的決心,她忽然有些羞愧。

平心而論,她不愿做韓王的女人,除了心理上無法逾越的那道血脈倫常,恐怕更多的是因為驕傲,畢竟她如今寄居的這具身體,與韓王并無一絲一毫的關系。可她曾是夏朝身份最貴重的女孩兒,生來便高高立在九天云端之上,后來又嫁給了世間最尊貴的男子,她的教養和自尊,令她絕無可能去做別人的侍妾。

便如蕊花夫人那樣得到了韓王的寵愛和依戀,可出身卑微的農女,連晉封的機會都沒有,所謂夫人的稱號,不過只是在自欺欺人。就算做到了側妃,能與司徒聽雪比肩,那又能如何?只是叫著好聽罷了,可實質上仍舊不過只是個妾。

她如今的身世坎坷,如同浮波之萍,可這點骨子里長就的傲氣,卻還是有的,她寧肯嫁與貧妻,也不做貴妾。

顏箏歉疚的是,她以為碧落受過困窘和苦難,便一定愿意借由韓王得到富貴榮華,但她身上能有的骨氣,碧落也一樣能夠擁有啊。在通往荔城的馬車上,她分明聽見了碧落所說的話,可為了自己的私心,她卻還是提出了那樣自私的建議,她說過要珍惜碧落這個朋友的,但她心里到底還是將碧落擺在不對等的位置,她始終覺得自己高碧落一籌。

幸好,碧落沒有答應。

她臉上有些訕訕的,咬著唇低聲說道,“碧落,對不起……”

碧落輕輕笑了起來,她拿食指輕輕地戳了下顏箏的眉心,啐了一口說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

她頓了頓,忽然正色說道,“聽黃婆婆說,司徒側妃會將新入王府的姬妾分院落安置,倘若你決定與我一起幫助月喬,那在入韓王府之后,咱們一定要法子知會她一聲。月喬姓蘇,聽說她族叔是戶部尚書蘇正徹,不看僧面看佛面,司徒側妃不會為難她的,她一定有辦法讓咱們跟她住在一起。”

住得近些,才好方便彼此照應。

顏箏沉沉點了點頭,“比起洛姬,月喬的確是更好的選擇,她聰慧敏銳,而且還沉得住氣。”

在荔城令夫人的花宴上,她曾見過蘇月喬一面,如碧落所說,在江南而來的這些美姬中,月喬的容色并不出挑,但舉手投足間的沉靜穩重,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之張揚高調的洛姬,月喬更令人安心。再說,除了月喬,她也沒有別的人選了,不是嗎?

心里有了打算,就如同黑暗里燃上了火燭,冰天雪地中生起了柴堆,有了底氣和希望。

甚至,在馬車駛入韓王府大門的那一刻,顏箏覺得,她和碧落相互交握著的手都不再顫抖了。

黃婆婆催著眾人下了馬車,顏箏和碧落跟在隊伍的最末端,從青石刻花的地面懷著莫名復雜的心情向內走著,在經過重重高大的儀門之后,又走了約莫小半刻鐘,終于停在了司徒側妃的明凈堂前。司徒側妃并沒有見她們,只是安排了一個嬤嬤出來瞧了一眼,連明凈堂的門都不曾讓進,就引著她們去了王府最西側的四季園。

四季園看起來并不小,內置四座小院,匾額上分別掛著春夏秋冬四字。春院居于正中,屋宇最大,洛姬便先去占了正屋,夏秋兩院臨水而立,景致最好,美姬們也飛快地選定了自己的房間。唯獨冬院處在最偏僻的角落,四周并無什么優美的風景,看起來也不甚寬大,便沒有人搶,顏箏與碧落相視一笑,便都將殷殷目光轉向月喬。

蘇月喬輕輕笑了起來,臉上并無任何不快的神情,“既然大家都已經選好了屋子,那我和碧落箏箏就住冬院吧。”

她轉身沖著那嬤嬤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又以溫和而懇切的聲音說道,“初來乍到,也稱呼您?”

那嬤嬤的臉上平靜無波,語氣平淡極了,“老奴姓周,姑娘稱呼我一聲周婆子便行。”

她迎了蘇月喬和顏箏碧落入了冬院,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說來還是姑娘有眼光,這冬院看起來雖然小,但其實卻不然,主屋與東西兩廂間隔著花壇,能隔開聲響,誰也吵不到誰。不像前頭春院,屋宇雖大,但幾間房隔得太近,誰屋里頭有點事都瞞不住人。也不像夏秋兩院,景致雖好,但臨著水,蟲子多。”

蘇月喬笑著點頭,從袖中摸出一兩黃橙橙的金子,悄悄地遞了過去,“我姓蘇,閨名喚作月喬,自今日起,我和碧落箏箏便要長住在冬院了,以后恐常常要叨擾周嬤嬤了,若是前頭司徒側妃有什么指示,還煩請您能提先來與我們知會一聲,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留著給您裁身新衣裳穿吧。”

周嬤嬤的眼神中帶著幾分詫異和歡喜,她許久不曾遇見過出手這樣闊綽的美姬了,但到底是明凈堂的老人,她很沉得住氣,并沒有將心思顯露太多。

倒不曾推辭,動作熟稔地將金子沒入袖中,像是一件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那般,語氣平直地說道,“蘇姑娘客氣了,若是冬院里缺什么物件,您盡管來找老奴,吃食若有不合心意的,您也知會一聲。”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便忙又說道,“已經過了未時,廚上該早已經準備好了午膳。幾位先自個收拾收拾,等會便有熱騰騰的飯菜用了。老奴還要去和司徒側妃回話,便不在這擾了幾位姑娘清凈,若有什么事,便叫冬杏,她是負責冬院的灑掃丫頭。”

周嬤嬤說完便去了,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

蘇月喬皺了皺眉,以時下的兌價,一兩金可得八兩銀子,這并不是小數目,足夠小戶人家過上大半年。因為周嬤嬤是司徒側妃身邊的人,又極有可能將來還有機會打交道,所以她才會下這樣的重本去籠絡,誰料到周嬤嬤大大方方地將金子收下了,但卻一點表示都沒有......

所謂的一斑而窺全豹,周嬤嬤的處事,許多時候代表著的是司徒側妃的態度,看來,韓王府以后的日子,過起來并不容易。

她隨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有些為難地說道,“這樣說來,冬院里只有冬杏一個丫頭了,而且周嬤嬤還說,冬杏是負責灑掃的......”

蘇月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從前隨身伺候著的丫頭總有五六個的,這一路而來,駱總管不許她帶侍女,她凡事將就,過得有些辛苦,原以為到了韓王府便就好了,哪怕只撥給她一個丫鬟,她也能繼續將就著過下去的,誰料到司徒側妃這樣狠,一個院子竟只留一個灑掃的丫頭。

沒有屬于自己的丫鬟,倒并不只是生活上平添了許多艱難,更重要的是,沒有耳目,她無法打探到想得到的消息,沒有替她做事傳話的人,有些事做起來便束手束腳。就好像耳目口舌都被人堵住,她現在被束縛在這個狹小的院子里了,到底要怎樣才能培養自己的勢力?在陌生而危機重重的韓王府,她不管是想獲得韓王的寵愛,還是取得不容小覷的地位,都必須盡快扶植自己的勢力。

而現在,司徒側妃從一開始便給她設置了阻礙,令她舉步維艱。

碧落這些年來習慣了自己親力親為,倒并不覺得沒有貼身伺候的丫頭是件多么為難的事。顏箏也覺得有些不方便,即將面對的那些生活瑣事,離開了碧落的幫助,她恐怕是一件也做不好的,但比之有個陌生人與她時刻相對,她還是寧肯花些心思重新學習如何照顧自己。

蘇月喬見顏箏和碧落臉上的表情呆愣愣的,似乎并未察覺到不撥給侍女其實是司徒側妃的故意刁難,心里便有些無奈,但隨即她卻又沒來由地松了口氣,覺得心里某個提起來的角落,終于徹底地被放了下來。

但她從來不將心思掛在臉上,仍舊笑容溫和地對顏箏說道,“正屋寬大,箏箏身上還有傷,便去睡正屋吧。”

顏箏與碧落對視一眼,抬起頭來,直直地望進蘇月喬的眼眸,她低聲說道,“月喬的面相端華雍容,是注定能夠富貴的人,正屋該由月喬住才對,我和碧落愿意住在東西兩廂。”

她沒有將話說得很明白,但她想蘇月喬一定懂她的意思,在四季園挑選屋子時,她和碧落并沒有像其他美姬那樣搶著要春夏秋院的屋子,而是靜靜等待蘇月喬開口,那時,蘇月喬就該懂得她和碧落的意思。

果然,蘇月喬深沉而探究的目光在顏箏和碧落的臉上不停打量,良久,她終于笑了起來,“那我便就不客氣了,冬院的主屋我住下了,若是冬院富貴了,那不論主屋還是側屋,總是能夠同沐恩澤的。”

她話音剛落,只聽外頭園子里傳來一陣喧囂,那個叫冬杏的丫頭急匆匆地進了來回稟,“王爺在鶴翠堂飲宴,聽說從江南四府來的美姬們到了,便傳諸位姑娘過去呢。”

蘇月喬深深吸了口氣,正要到園中跟隨眾人過去,卻被顏箏叫住,“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