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箏不再看他,解下綁在里褲上的束繩結在一起,然后繞過穆小虎胸口的系帶牢牢箍在自己手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個頭魁偉足有她兩個大的男人往外拉,每挪動一步,右踝便像是剮肉那樣疼,但她咬緊牙關強忍著,艱難而執著地拽著穆小虎拖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將他整個沒入碧青的草堆里,青草的芳香濃烈,恰好能蓋住血腥氣。
她渾身上下的衣衫濕透,劉海被汗水黏住緊緊貼在額前,這番舉動顯然已經超出了她身軀的承受力,令她幾乎虛脫,她多想就直接軟下來躺在這里恢復體力,但她知道她不能。
滿是灰塵和雜草的青石臺階上,到處都是穆小虎留下的血痕,她必須要在碧落或者紫騎趕到之前,將這些血跡抹掉,這對于現在的她而言,顯然是一項無比艱難的任務,但她既然已經決定為了自己,而掩蓋住穆小虎的行跡,那么再困難也要講這些血漬處理掉的,否則,剛才這一番幾如煉獄的痛苦便會白費,她不愿意半途而廢。
顏箏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肅穆的神情,對著臉色越來越差,似乎只存留一絲氣息的穆小虎說道,“大個子,你現在對我發誓,等會不論發生什么事,哪怕我被紫騎的人捉住拷問,你也不準發生一點聲音。我不想費盡心機,卻只換來前功盡棄,所以,你必須對我起誓,否則我便坐這里不走了。”
假若眼前這個穆小虎,正是三十年后威名赫赫的飛將軍,那么他福大命大,一定不會默默無聞地死在韓王府的這座廢棄小院里。她心里很清楚,倘若今日不是自己心血來潮要來這里采摘桑果,那么他也許并不會面臨被人發現的危險,她不再是從前的顏真,歷史的車輪恐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行駛,不論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周圍人事物的命運都已經隨著她的到來而改變。
而她汲汲營營的目標,是想要守護家人,報仇雪恨,她并不想前世毫無關聯的人因為她無辜遇難。
穆小虎怔怔地望了顏箏許久,半晌沉沉地點頭,“我答應你,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不會出聲。你也要答應我,不論發生什么事,都要活著,活下去,活到我有能力保護你的那一天。”
這句話說得太過曖昧,顏箏心頭掠過一絲莫名的尷尬,但生死存亡的時刻,她決定不和這個男人計較這些小事。
她沖著他輕輕一笑,在連天的青碧色里漾出一抹瑰麗的光華,她低聲說著,語氣里卻含著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確定,“你放心,我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我們都能躲過這一劫,都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話音剛落,她撕下穆小虎身上一片尚還算干凈的衣襟便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實在太疼,索性臥倒在地,以膝蓋和手臂發力,徐徐向方才碧落扶她靠著的那面墻爬了過去,她小心地避開那些血漬,用穆小虎的衣襟將沿路的血痕擦拭干凈,那布巾很快便被血色染紅,她皺了皺眉,有些為難地看了眼屋子里方才穆小虎躺著的那所在,那里大片的血跡有些干涸,恐怕擦不干凈。
顏箏想了想,目光停留在那半扇虛掩著的門扉上,咬了咬牙,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門撞倒,不偏不倚,卻恰將那些血痕遮蓋。她的臉上浮起虛弱而帶著些許得意的微笑,蹲坐下身子將右邊腳踝處那個鮮紅赫然的手印細心地抹勻,遠遠扔開那布巾之后,她便如虛脫了般,渾身上下泄了氣,軟軟地癱倒在墻頭,閉上眼靜靜等著人來。
果然,不過片刻,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吵嚷,間或還夾雜著馬蹄聲揚。
她知道,那是紫騎來了,在韓王府的后園之中,除了深得韓王器重而不可一世囂張跋扈的紫騎還有誰膽敢縱馬騎行?紫騎已至,那個人……想來也不遠了。想到那張專愛趁著夜深人靜露出猙獰面目的黃金面具,她心里猛然涌上一陣森冷的寒意,綿軟無力的身子被這懼怕的念頭一激,竟不自覺地開始發抖。
正在她驚懼間,頸間便已被數柄長劍團團圍住,為首的那人并沒有以黑布蒙面,露出俊朗而冷漠的面容,他沉聲喝問,“你是什么人,在這里做什么?說,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受了傷的細作從這里經過,還是,你便是細作的同黨?”
顏箏認出那雙眼睛,心里曉得這人恐怕就是在荔城令府那夜對自己仗劍相向的那個,她不由苦笑起來,只覺得自己的脖頸當真倒霉,才不過幾日,就已經數次遭遇劍指威脅。
遇到這樣的事,她本該被驚嚇地哭了起來,抽泣著哀求這些紫衣人饒過她,她只是來采桑果,然后不小心從樹上跌落下來腳踝受了重傷罷了,她不是什么細作,自然也不會是細作的同黨,她也沒有在這里看到過其他任何人。可她現在疼得連哀求和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便索性也不再假裝,沖著那人慘然笑了笑,指著自己高高腫起的右踝,不再說話。
那冷峻的紫衣人眉頭一皺,顯然是明白了顏箏的意思,剛待撤劍離開,鼻尖卻隱隱嗅到一絲淡淡的血腥氣,他面色森冷,語氣如同冰峰,“這里有血氣,但你的腳踝卻并沒有流血。”
他目光陰戾,指著顏箏裙邊一抹腥紅,冷冷說道,“你見過那個受傷的細作,說,他在哪里?”
顏箏只覺得那幾柄長劍又往自己皮肉里抵進了幾分,若是自己不開口,或者所說的答案并不符合這位的心意,那么自己的脖頸便會四處開花,她沖著那人慘然一笑,喉間吐出微弱卻格外清脆的聲音,“這是你第二次拿劍割傷我的脖子,我記住你了。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若是我無辜死了,冤魂也好不纏錯人,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一定會化作利劍,夜夜在你夢中刺入你的咽喉。”
那人臉上驟生怒意,厲聲呵斥,“你裙邊有新鮮的血跡,這一定是欲圖行刺王爺的細作留下的,你這個女人如此膽大妄為,一定是細作的同伙,說不定你也是一名刺客,竟膽敢在我面前說什么無辜和冤枉?我羅北辰坐不更名站不改姓,就等著你這冤魂來我夢里索命!”
他右肩一動,長劍便又向前了一分,劍鋒銳利,已然刺破白皙脆弱的脖頸,流下鮮紅欲滴的血珠。
這時,忽聽得身后一句帶著戲謔的聲音響起,“什么樣的女人還能將冷面修羅激怒,我倒是想要見識一下,北辰,先住手。”
元湛翻身從馬上跳落,不疾不徐地往廢院中走去,終于立在了顏箏身前。
他彎下腰,深深地望了靠在墻上虛弱地面色慘白的女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略有些嫌棄地跳開幾步,捏著鼻子說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老熟人。你這女人還真會惹事,哪里有熱鬧哪里就有你,難道你從來都不為你項上的頭顱著想嗎,它寄居在你脖頸上,可是很有些不安呢。”
這話里,帶著深濃的鄙夷和嘲諷,可不過轉瞬,他的語氣便又冷冽起來,“顏姑娘現在不肯說,以后也不會再有說話的機會,北辰,將她帶走,扔去戒律堂,留下兩個人在這里搜索,那個膽大妄為的刺客既然在這里留下了血漬,他受了傷,一定不會跑太遠,給我搜……”
話音未落,顏箏便打斷了他,“我在這里很久了,沒有看到有人經過,這地上的血……是我的。”
她仰起頭來望著元湛,慘白的臉上不知道何時竟爬上了幾抹酡紅的飛暈,墨黑晶亮如同皎月般的眼眸里蓄著一汪清恬的水潤,她咬了咬唇,幾若蚊聲地說道,“這些血是我的……我的……我的葵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