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石院的二公子,指的便是泰國公和咸寧長公主的次子樓云。
整個皇城的人都曉得,咸寧長公主將這個先天不足的次子看得比眼珠子還要重要。原先他身子不好時,替他尋遍天下名醫,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和財力才將命保住,這幾月間總算有了起色,竟還能出門見人,長公主的歡喜都寫在臉上。
永帝寬待長公主,愛屋及烏,也對這位樓二公子格外看重。
先前帝誕筵席,永帝皇極殿賜宴,能入席的不是公侯子爵,便是朝中重臣,樓云雖是帝王的外甥,但無品無秩,按制是沒有資格受邀的,但永帝不僅派了宮轎專程接了他去,還將座次安排在洛王景王下首,這份恩遇,再無人能逾越。
聽說,筵席過后,景王便與樓二公子出入甚密,成了摯友。
連朝中最耀眼的后起之秀,安慶侯府的五公子司徒錦,也刻意地要去結交他。
因著這份特別的愛重,這花廳里坐著的眾位貴婦人才會動起了心思,明知道今日這宴意義不同,還都肯殷勤地帶著家里的女孩兒過來。
否則,一個長年累月病臥在榻的孱弱公子,想來總是不及身體康健的男子長壽,誰家肯將女孩兒往這樣的火坑里送?
但樓云不只是泰國公和咸寧長公主的心頭肉,還頗受永帝的愛重,又與景王交好,這便有所不同了,若是能將女兒嫁入這樣鼎盛的門楣,得個如此受到寬待的夫婿,對娘家是個絕好的助益。
尤其是在座有幾位雖是世代簪纓的門第,但近些年來家里沒有頂門立戶的兒郎,早已經有些沒落的貴族之家。譬如方才惹了咸寧長公主不快的那位周夫人,安樂侯周家雖是開國之時太祖親封的侯爵,可傳至這代,朝中無人,門庭早已不如從前。
他們很需要結一份如樓二公子這樣的親事。
但現下,這婆子咋咋呼呼地稱疊石院的二公子出了事,眾人一時浮想聯翩,臉上神色皆有些不大好。
咸寧長公主急得站立起來,撇下眾客人便要往疊石院趕,“你把話說清楚些。二公子怎么了?”
那婆子結結巴巴地說道,“回長公主的話,不是二公子。是安雅公主。”
她急得都快要哭出來,“公主來時帶了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原先玩得甚好,但不知道怎么了那東西發了狂,纏在公主發髻上不下來。任誰接近都沒有法子,公主甩脫不得,都給嚇哭了。”
安雅公主是永帝膝下唯一的公主,今次與景王一道出宮看望樓云,若是在泰國公府出了什么事,就算泰國公如何受器重。長公主如何被憐惜,這罪過卻也不小,說不定從此以后樓家的際遇就是另外一番了。
這婆子是在樓二公子的疊石院伺候的老人。她曉得輕重,知道這里頭的關節,便更嚇得不輕。
咸寧長公主面沉如水,“府里那些護衛都是吃干飯的?竟沒有能奈何得了一個小玩意?”
那婆子急忙回道,“倒也有位統領想要射殺那東西。但公主身子金貴,萬一……”
投鼠忌器。就怕傷到公主,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若不是當真十分有把握,便是曉得只要將那東西弄死,公主就能平安無事,可誰敢動這個手?
咸寧長公主皺著眉頭對屋子里的貴婦貴女們說道,“諸位先在此用膳,我去去就來。”
眾人曉得這種事是不宜摻和的,是以都連聲稱是,雖然眉間也見著急和好奇,但卻都正襟危坐,不敢移動半分。
顏箏原本將頭垂得極低,她實在不想再做什么惹人注目的事了,但聽到安雅公主有危險時,那股從心內油然而生的關切之情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雖然這具身體與安雅公主沒有血緣,可那人卻是她前世依戀了一輩子的母親,母親有危險,她這個做女兒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理。
她想也沒有多想,不顧廖夫人詫異目光,就起身跟著走了出去。
咸寧長公主身邊的貼身嬤嬤忙道,“顏二小姐還請回座,我家公主稍后就來的。”
嬤嬤語氣里頗有些不耐,畢竟這種事正常人都曉得要回避,可這位顏二小姐卻自顧自跟了來,很是不懂得規矩。
顏箏卻道,“小女原不該跟來,但想著或許能盡微薄綿力,所以才……”
她見咸寧長公主步子微頓,急忙補充道,“小女自幼習得箭術,頗有些準頭,若是長公主肯一試,小女可以將纏著安雅公主的小東西射下來。”
咸寧長公主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驀得點了點頭,“你跟著一道來吧。”
疊石院里,一堆持弓的護衛圍著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只見那女孩頭頂上蹲著只紅毛小東西,也看不清是松鼠還是狐貍,只是毛茸茸的一團,那小東西趴在女孩頭上,爪子纏在她發絲上,晃來晃去的,雖沒有使勁地撓,但卻將小女孩嚇得不輕。
小女孩哭得稀里嘩啦,四周圍孔武有力的男人們卻無一個人敢拉開手里的弓箭。
一身深藍色袍服的英俊男子便是景王元融,他面上焦慮著急,一邊安慰著女孩,“安雅,別哭,那小東西暫時還未伸出爪子,你沒有危險,試試看能不能將它甩脫。”
一邊厲色對身旁的侍衛喝斥道,“干愣著做什么,還不快點想個法子,這小東西也不知道怎么發了狂,若是當真傷到了公主,你們擔待得起嗎?”
其實,就因為害怕擔待不起,這群身手矯捷的男子才不敢貿然出手,否則,若是換了尋常人,這也就是一箭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地難?便是景王亦是如此,關心則亂,若非害怕傷到自己的胞妹,他何至于受個區區小東西的困?
顏箏跟著咸寧長公主進到院中時,看到的便是這樣場景。
她認出趴在安雅公主頭頂的是只紅狐,最是難得,前世時祖父也曾給尋了個給她玩耍,那小東西生性敏感,又容易焦慮,一時半會雖不會出爪子當真傷人,可若是時辰久了,或者感知到危險,那它鋒利的爪牙就會落到安雅公主粉嫩的面皮上。
女孩子的面容頂頂重要的,倘若當真劃破了幾道口子,以安雅公主的心性,定然會越加沉默吧?
她見被圍成一圈的人尚不曾注意到她,安雅公主仍然緊張害怕地哭叫,想了想,便輕輕拉住咸寧長公主的衣衫。
這舉止很是失禮,但這會她卻也顧不得了。
她壓低聲音說道,“若是公主肯信我,請給我一把弓箭,就在這里,我將紅狐射下來,這樣不驚動公主,也免得她慌亂失措之下,會遇到誤傷。”
咸寧長公主目光里帶著幾分狐疑和猶豫,她順著顏箏的眼神望了過去,看清紅狐的爪子纏在了安雅公主的發絲之上,不由便皺了皺眉,“你當真有這樣的能耐?”
她頓了頓,“那小東西的爪子被公主的頭發纏住了,便是你箭法精準,將紅狐射中,怕也是要傷到公主的,何況,若是那狐貍不曾咽氣,你的箭反而驚嚇到了它,公主的臉面可就危險了。”
這話中雖然是警告,卻也帶著幾分隱約的善意。
顏箏心里便曉得,咸寧長公主并未將自己看成是那等為了攀附權貴而不擇手段的人,臉上露出堅定而自信的笑容,“長公主放心,我有法子讓安雅公主平安脫困。”
許是她的眼底寫滿了真誠,咸寧長公主略猶豫片刻,便沉沉點了點頭,叫身邊的人去取了弓箭來。
顏箏沒有想到會這樣順利,事關安雅公主的安全,任何人都小心謹慎之極,景王和周圍的那些身手高強的侍衛都是因為害怕公主受傷才不敢動彈的,但咸寧長公主卻只是猶豫了小半刻,便同意讓她射狐。
她可是顏家那新來沒有多久的二小姐,頭一次在皇城貴婦名媛中露臉,算得上是個根底都不知的生人。
長公主竟然也敢……
但顏箏心里無疑是感激的,她鄭重接過弓箭,先是試了試,然后對準了公主頭頂的那紅狐。
正在這時,景王無意中看到了她的舉止,不由神色大震,厲聲喝道,“你在做什么?”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顏箏手上的箭矢已經離弦,只聽得“嗖”的一聲,爪子纏繞在公主發絲上的紅狐應聲而落,“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公主還未反應過來,但景王和圍了一圈的侍衛卻看清楚了整個經過。
顏箏的箭矢并未朝著紅狐射去,而是射中了那東西纏著頭發絲的爪子,將紅狐和那些亂發一并射中,公主除了掉了一小撮頭發,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而那紅狐,也只是傷了爪子,并沒有取了它性命。
景王十分疼愛這唯一的胞妹,將危機解除,便忙將妹子摟在懷中,低聲勸慰了一番,好不容易將受了驚嚇的妹子哄好了,這才對著顏箏抱了抱拳,“姑娘救命之恩,小王銘記于心,但不知姑娘名姓,改日也好備下薄禮,登門相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