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難為

第三章 貶居冷宮21

樂文翰打量著自己身上這身香色蟒袍。等著一天似乎等了很久。當女兒被皇帝飭令退居冷宮,兩個兒子也從部院首輔大臣被打發到最低賤的工部里做了不入流的七品小官。還有什么這更具備諷刺的?往年的大節下,府門口是車水馬龍水泄不通的。等著拜謁自己官員所乘的車轎便是兩條長龍,而此時還沒過大年初五就已經是門可羅雀了。

這種孤寂似乎從來都不應該屬于樂家,樂家一直是除卻皇室以外最為繁茂的家族。有多少人因為姓了一個樂,而來和自己攀親。還記得曾經有個比自己年長許多的老頭兒來跟自己說他是自己的本家孫輩,那時候自己才年過四旬而已。姍兒還只有四五歲的光景,怎么就會有了一個半百之后的本家孫輩。一直以為這一生都要在這樣的阿諛逢迎中過一輩子,這樣的光景誰不得意?只是誰又能夠想到,會有這么一天在新年里自己要孤孤寂寂過完這個年。

“老爺,車轎預備妥當了。”跟隨自己多年的管家樂祥也已經步履蹣跚,全不是當年那個馳騁疆場的勇將了。從二弟文燦戰死疆場以后,就是他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直到如今。

“若是輝懿他們回來,叫他們好生在家呆著不許出門。”冷著臉吩咐了一聲,鉆進了轎中。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去做,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女兒始終放心不下的那個孩子。

乾靖宮東暖閣

龍瑄炙難得的清閑,不用批折也不用召見大臣。往年這時候一定是在坤儀宮的,只是今年早已是人去屋空。只有那一屋子的灰塵和空蕩蕩的回音遺留在那里。還是乾靖宮好,兒子陪著自己。小家伙越來越壯實,說話也越來越清楚。都會叫父皇了,陪著他玩的是莫顏榛遐和幾個大太監。還有龍濬焱的姐姐龍妤琛。

“父皇!”龍濬焱奶聲奶氣地叫著。

“嗯。”看兒子腳步不穩地朝自己跑過來。龍瑄炙一把接住:“仔細摔著,昨兒剛滿了一歲。今兒就是滿地的跑,摔了可不興哭的。”

“不會的,姐姐跟著。”龍濬焱指著身后跟來的龍妤琛:“姐姐……”

“萬歲爺,樂文翰樂大人來了、”趙希硬著頭皮進來,皇帝有吩咐這幾日誰也不見。就是昨兒皇太子滿周歲的抓周大禮也沒讓多的人來,除了皇太后和安王過來以外。所有的嬪妃全部擯卻在外,任是誰都不許過來。

皇太子抓周,抓的是一本書和一柄玉制的寶劍。皇帝看著什么也沒說,若是皇后在就不一樣了。皇太子抓的這兩樣全是作為一個皇帝該有的東西,還不過周歲的孩子就知道要這兩樣。皇后見了不定說什么呢!只怕是所有人都會喜上眉梢的。

“叫他進來。”龍瑄炙看了看一雙兒女:“趙玉,帶太子和公主下去。”

“小殿下,奴婢帶您去西暖閣找榛遐她們去。”趙玉趕緊上來抱起龍濬焱,只是這孩子執意要牽著姐姐的手。兩個人一蹦一跳地出了東暖閣。

樂文翰遠遠看見趙玉帶著兩個孩子出來,龍妤琛先時見過一兩次倒也罷了。龍濬焱卻是那次在女兒身邊見過一次,那時只是覺得這孩子輪廓像極了女兒,眉眼卻是像著皇帝的。此時再一看,神態也是和女兒一模一樣。

“太傅。”趙玉看見他,趕緊行禮。“焱兒?”樂文翰盯著跑跑跳跳的龍濬焱。

“是。”趙玉趕緊抱起龍濬焱送到樂文翰手里。

樂文翰一把抱了過來:“孩子,叫爺爺。”

龍濬焱歪著頭打量了眼前的老人一眼,回頭望望趙玉又看看下面的龍妤琛。想了想:“爺爺!”奶聲奶氣地聲音清脆極了。

樂文翰的眼角頓時濕了,女兒念念不忘不就是為了這孩子。“好孩子。”樂文翰頜下的長須親到龍濬焱的小臉上。

“爺爺,好癢。”龍濬焱不安地扭動著,一面叫一面笑。

“抱他下去吧。”樂文翰正要讓趙玉抱他下去,想了想從袖袋里拿出一塊虎形玉佩掛在龍濬焱脖子上:“孩子,千萬別叫你娘失望。”

龍濬焱好奇地看著胸前這枚瑩潤的玉石:“爺爺。”又叫了樂文翰一聲,樂文翰幾乎不能克制。看了眼趙玉:“快抱下去吧。”

龍妤琛一直都是站著沒動,眼見這個老人看著龍濬焱的眼神就像先前母后的樣子:“爺爺?”

“大公主?”樂文翰對于嬪妃所生子女知道的不多,只是這一個是龍瑄炙最先降臨人世的女兒加之聽女兒說過這孩子何等聰明伶俐,便記在心下:“好好帶著弟弟玩,別讓他磕著碰著了。”

“爺爺,什么時候能見到母后呢?”龍妤琛摸著一邊的小辮子:“弟弟肯定不知道母后不能帶著他了。要不會哭的。”

“會見到她的。”樂文翰摸摸她的頭發:“這個琳瑯手釧是爺爺給你壓歲的,和弟弟去玩吧。”

“爺爺,我走了。”龍妤琛把手釧戴在手上,往西暖閣跑去。

樂文翰整了整冠袍,一徑進了東暖閣。龍瑄炙坐在書案邊把玩著一件西域進貢的瑪瑙制成的鸚鵡形酒器。

“老臣樂文翰參見皇上。”

“這兒沒外人,還是坐下說吧。”龍瑄炙跟以前待他并無二樣:“這些時候天寒地凍的,太傅身子可好?”

“謝皇上惦記,還好。”樂文翰在下首為著水獺皮的椅子上坐了:“皇上面容清瘦不少,還須好生調養才是。”

龍瑄炙抬頭看了他一眼,多日不見這老爺子竟然老相了不少:“昨兒是皇太子周歲,本想讓太傅進宮一同看著他抓周的。那么大雪,擔心太傅受了風寒便沒有讓人去請太傅進宮。”

樂文翰嘆了口氣:“皇上,老臣與皇上按民間的說法是君臣、師徒也是翁婿。算得上是淵源篤深了。饒是老臣歷練多年,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番結局在等著老臣與皇上一番君臣際遇。”喝了口趙希奉上的清茶:“如今,老臣的二子與小女都已翻身落馬顯赫一時的門第業已凋零。皇上所擔心的外戚弄權,尾大不掉都已不復存在。皇上便可安枕無憂了。”

龍瑄炙臉色陰郁:“什么叫做朕安枕無憂?”

“皇上一直所忌諱的不就是先帝朝的那場大風波么?老臣自忖并未有此野心。只是皇上一直對老臣心存芥蒂。皇上可否想過,如無老臣悉心輔佐皇上哪有今日!”樂文翰說出這番話早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想要輔佐教導的君王竟然對自己防范如此之深不知是自己教導無方還是自己真的如此讓人不放心。

“太傅如此自負,朕無話可說。”龍瑄炙玩味地看著他:“如你所說,朕的帝位都是你賜予的,究竟這江山是你家的還是誰家的?”

樂文翰仰頭大笑:“江山?!皇上可記得幼年時老臣教過皇上一篇書文: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還有唐時李世民與魏征說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皇上一心想鞏固江山自是沒錯,無端猜忌臣下有不臣之心使得君臣離心反目,卻是為君者大忌。”頓了一頓:“老臣一生雖是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在乎的卻只是一個小女兒,到如今父女雖是近在咫尺卻遠隔天邊不得相見。這一切只是源于她六歲時許下的一個心愿,甘愿解了皇上心中被冰封住的孤苦和眼中無人可解的陰郁。沒想到這番心愿卻是害得她正當妙齡竟然要禁錮在冷宮之中渡過慢慢余生。早知如此,老臣說什么也不會讓她進宮做皇后。”

“朕封了她的兒子也是你的外孫做皇太子,已經足夠彌補這一切。”龍瑄炙陰寒地一笑:“將來的皇帝,有一半是你樂家血脈。”

“這并非皇后與老臣所愿。”樂文翰打斷了他的話:“皇上可知道她曾跟老臣說過什么?”

“你們父女間說的話,朕如何得知?”龍瑄炙道。

“她跟臣說,她不要焱兒做太子當皇帝。皇帝這位子雖好,卻太高太冷。只是這孩子一旦降臨人世就必定會有嗣君之位,真是如此這孩子便太過可憐。皇上為嗣君之時,尚有一個她愿解了皇上孤苦,也有老臣這樣一個太傅來輔佐皇上。而這孩子竟是什么都沒有,只有孤苦一人在酷寒的九龍寶座上過一世。”

龍瑄炙握著酒具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這個不必太傅與她勞心,朕自有道理。”

樂文翰緩緩起身:“老臣今日前來,是來向皇上辭行的。老臣年邁,身體大不如前。自然不能再追隨皇上左右,惟愿皇上圣體康泰。我朝江山永固。”

“太傅要還鄉?”龍瑄炙萬沒想到他會放手。

“皇后曾問老臣,舉目滿朝還有誰是跟老臣一般年紀的。就是凌恪,太醫院院正也是告老還鄉了。這些時候,老臣臥病在床的時候思來想去。卻如皇后所說。老臣到了回鄉的時候了。”樂文翰自嘲地一笑:“有時候這個做父親的還要聽聽小女兒的話才好!為了皇上和皇太子,皇后跪在地上求我這個做父親的放手。只是皇上依舊不肯相信老臣,不肯相信皇后待皇上一片真心。諸多事由強加在皇后身上,直至退居冷宮。至若不服,莫過于老臣一家。只是這么多年的君臣,老臣早就不想辯解一二了。”停了一下:“如今老臣退去,只有一件事祈求皇上。”

“說。”龍瑄炙摩挲著手里的珍玩。

“陛下請善待皇太子,哪怕日后還會有寵妃嬌兒出現也請皇上念在老臣與皇上君臣多年,皇后與皇上的結發之情,也請多多看顧皇太子這少娘無母的孩子。”樂文翰跪在皇帝面前:“老臣與皇后不論身在何處,也當感謝皇上厚恩。”

龍瑄炙上前攙起他:“太傅,有些事朕不能許你。只是太傅應該知道,皇太子不止是她的兒子你的外孫,也是朕的嫡子長子獨子。朕不會虧待他就是了。”

樂文翰復又行了個禮:“時辰不早了,老臣告退。”話一說完,多留無益。既然他說不會虧待這孩子,就一定不會虧待這孩子。龍瑄炙縱然是陰鷙莫測,為人卻也是堂堂君子所為。許下的話斷不會反悔,這一點是可以相信的。

“趙希,送太傅出去。”龍瑄炙吩咐了一聲。

趙希進來扶著樂文翰退出了東暖閣。

龍瑄炙坐在書案前,摩挲得有些光潤的瑪瑙鸚鵡杯放在案首。打開手邊一個上著連環鎖的紫檀匣子,里面只放著那條樂暉盈親就的同心方勝的絳子。異樣珍惜地拿起那條絳子,樂暉盈燦若春花的笑容浮現在眼前:那這個不打了。扔那兒吧!

是她,給自己一直灰暗的人生帶來一縷明媚的春光。是她,不愿自己一生都禁錮在這皇冠龍袍之中。她十三歲被皇太后選中,十四歲大婚進宮。初入宮禁不過是個豆蔻梢頭二月初的小姑娘,第一次覺得她跟別人不一樣是那次在荷花池邊用兩首截然不同的《采蓮曲》不著痕跡地取笑貴妃不通。那時候還是個動不動就臉紅的小丫頭,只要想起她就會記起那梨渦頻現的淺笑。

或嬌羞或嗔怒或無奈,種種情態都在眼前浮現。只是最后她跟自己說的卻是一句一飲一啄報應不爽。難道你我之間真的只是這因果報應而已?

“瑄哥哥……”那晚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吃下秘藥的她神志不清。在兩人的纏綿之中她牢牢抱緊自己,混沌之間叫著幼年時的稱呼:“瑄哥哥,你不可以丟下我。瑄哥哥,我要你只愛著我一人的。”

姍兒。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欠你的注定償還不清,只是這份心又無法讓你知道。相信你的父親已經看出來了,那道詔告天下的圣旨中沒有一字提及廢后,所說只是退居冷宮。皇后就是皇后,哪怕退居冷宮也是皇后。

大雪初霽,四處皆是一片蒼茫。森冷的四壁猶如這深宮一樣,沒有生命沒有絲毫溫暖。籠在兩床厚實的棉被里面,依舊是蜷縮著手腳。好像自己死去了一般,沒有任何活著的跡象。

桌案上放著一碗送來不久的薄粥,片刻之間就已經涼透了。聽聞前來送木炭的老太監說,兩個哥哥都被皇帝打發到工部去做了不入流的小官。老父親在初五那天進宮向皇帝請辭,告老還鄉了。

初五,焱兒的生辰是初四。不知道這孩子抓周抓的是什么,很想念孩子叫媽的樣子。小嘴咧得lou出兩顆小白牙,時不時滴出兩滴口水在兜兜上。奶聲奶氣地叫一聲:“媽!”這時候應該會叫娘了,或者會叫父皇了。娘是什么,媽又是什么?母后是將來先朝實錄中的記載吧!乖乖,這么久不見娘你還認識娘嗎?見了娘會哭么?

昨晚在夢里,娘看見你了。小腳有力地在娘身上蹬著,大聲地叫了一聲媽。夢就醒了,睜眼一看還是空蕩蕩的四壁。刺骨的寒風往屋子里灌,好像就是待在冰窖里一樣。只有你,讓娘在寒冷的冬夜還覺著有一絲暖意。可是夢偏偏要醒,你可知道夢醒了就什么都沒了。你,外公還有你父皇,都只會在娘夢里出現。夢里沒有紛爭,權謀。只有娘和你父皇一心的疼你,而你的外公又是這樣一心的疼著娘。皮護著你娘的。

焱兒,若是在娘的夢里沒有你。娘要怎樣去度過這一個個長夜,又是怎樣去面對一個個漫無天日的白晝。這四壁的高墻把娘牢牢鎖在里面,讓娘都不能多看你一眼。

“誒,怎么爐火熄了?”一個年邁的宮監在門外看著冷噤噤的炭盆:“娘娘,老奴這就給你弄炭火來。”

“不必了。”穿了一件厚實的棉袍子出來,鵝蛋青的絳子系得緊緊的。一頭烏黑的長發只是用一柄烏木簪子緊緊束在腦后:“本來木炭就不多,這會兒用了等下起雪來就要受凍了。”

“娘娘,早間乾靖宮的趙玉悄悄送來十斤木炭。說是安王爺讓送來的,您就安心用吧。要是凍壞了。可就讓老奴不好交代了。”老太監是舊年間伺候先朝穆皇后的太監。

樂暉盈點點頭:“張公公麻煩你了,后面有酒。等會兒拿一壺去烤熱了再喝,這么冷的天別喝冷酒。”

“是,老奴記下了。”張公公躬身出去,都說這位娘娘就是因為跟安王有了不才之事才被皇帝貶入冷宮的。怎么看都不像人那種,待人極其親和。說話也不是盛氣凌人的樣子,很多事都不要這兒的人插手。或許是嫌棄這兒的都是些年邁的陳腐舊人,做是不夠利索。要說她跟安王無事,怎么這位王爺一次又一次托人給她捎棉衣用物,又擔心她受寒。早間還讓人送來取暖的木炭。

一盞茶的功夫以后,火盆籠了進來。空曠的屋子慢慢有了熱氣,樂暉盈青白的臉色這才回轉了些人色。回轉里屋拿出一張白絹繃在繡床上,從手邊的繡籮里挑出一張舊年描摹好的花樣慢慢描繪在絹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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