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清兒放下茶皿。
她望著虞妃深紅的眼底,她在恨什么,恨的不只是凌王遭遇禁閉永巷的事實,不只是皋璟雯當街發現了濱州百姓,不只是她由貴妃淪為囚徒的命運,不只是故國的滅亡她無能為力,她恨的遠遠不止這些。
只是,她到底在恨什么?
齊清兒捉摸不透。
“虞妃,你何必這樣避重就輕,把責任全數推倒璟雯身上。你能在后宮當中跌打滾爬這么些年,不靠家世,全靠自己登上妃位,你該是聰明的。我猜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齊清兒依舊說得很輕。
但每一個字都實實在在的砸進了虞才人的耳朵里。
她突然扭身面對齊清兒,隨著她的扭動,傳來鋼鐵碰撞的聲響。她憤怒地瞧了瞧齊清兒放下的茶皿。
先是癲狂的一笑。
然后猛的起身,往齊清兒兇殘的撲去。
對于她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齊清兒并沒有任何準備,一時受驚,站起時碰倒了長凳和茶皿。
茶水濺了一地。
她踉蹌的往后退去,只覺眼前的虞才人婉如吃人的猛獸一般,視線中分不清是稻草在晃動,還是虞才人猶如瘋抓的利爪在舞動。
她退到不能再退,兩手死死抓住身后粗壯的木樁。
她閉上眼睛。
她想,這是她自找的,只能忍了。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耳朵中被虞才人舞動得發出聲響的空氣,沒有再接近。
她張開雙眼。
這才發現,她的脖子竟是被鐵索扣住的。
潔白不緊實的脖子下面被擱得血肉模糊。
虞才人因鐵鏈的牽引,被反向跌到在地上。她費力地往后挪動身軀,然后撐起上半身,惡狠狠地對齊清兒,道:“說,你來這里是什么目的?”
齊清兒拿手按在胸口。
虛驚一場。
也是,她是逃出掖幽庭的人,那樣防守嚴謹的地方,她都能逃得出來。皋帝自己不會再簡簡單單的將她關在這四面透風的牢獄中,不過拿這樣粗及重的鐵圈拴著,也只有他皋帝才能做的出來。
落魄的妃子當真還不如一條狗。
齊清兒理了自己適才受驚的情緒,垂目復再揚起臉時,眼底已不見任何波瀾。
“你認為我來看你是為了某種目的,那虞妃,你能告訴我是什么目的嗎?因為我都不知道這個目的是什么?虞妃你過于著急,對號入座了。”
齊清兒這番聽上去無比平靜的話。
沒有換來虞才人情緒上的平息。
她半伏在冰冷潮濕的地上,能明顯聽到骨頭和地方碰撞的聲響。
“好,難怪你能坐上郡主的位置,原來也是個陰險狡詐之人!”她邊說邊顫抖地伸出一只手,指著齊清兒。
此話一落。
齊清兒脫離木樁,往虞才人身邊走去,“陰險狡詐?是啊,當初陰險狡詐的我還是和璟雯一同被拖入了你的如繪宮。虞妃,你知不知,一個人陰險,那就要一直陰險下去,不然最后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是糊涂了,如何能說我是郡主呢?”
虞才人自知說錯了話。
原本豐腴的眼尾,現在布滿了皺紋。
紅腫的雙眼胡亂的到處亂瞟,好一陣,方將目光重新落回了齊清兒身上。
“我猜的。”她勉強道。
這也能猜!
齊清兒輕笑一聲,“那我猜是皇后幫你逃出了掖幽庭,你說的虛偽,同樣也指了皇后。”
虞才人的表情開始扭曲,她伸手在臉上亂摸一通,本就污穢的臉更加的難看。
她盡量收起浮躁,不安,恐慌的情緒。
可怎么也逃不過齊清兒的雙目,齊清兒道:“我猜對了。”
“我什么時候說你猜對了!”虞才人狡辯。
“那我告訴你,你猜對了,我是郡主,陛下親封的郡主。只可惜當時的你已經在掖幽庭中,沒能親眼看見。”齊清兒挪動腳步,離虞妃遠了些。
她身上有股穢氣,讓她作嘔。
她走出兩米的地方停下,繼續道:“還是我整日閉門在府,竟不知我封郡主的消息傳到了關放罪奴的掖幽庭。關于這點我很是不解,虞妃是宮里的老人了,能給我解釋解釋嗎?”
虞才人被問得脖子里的青筋暴露。
掖幽庭。
誰不知道那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封郡主的這樣的事情,掖幽庭里的罪奴自然沒有權力知道。
“我說了我是猜的!”虞才人頭面朝地,咬牙切齒道。
“那恭賀你,猜對了,虞妃!”齊清兒說完這句,拂袖而去。
問到這里,虞才人是不會再透露更多的消息了。
就算齊清兒在問下去,也是無用,她吃一塹總會長一智。
虞妃不笨,同樣的錯誤,她不會再犯。
且她也不愿再看虞才人的落魄之態,難道帝王就是這般處置他的女人的嗎?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樣的話用在帝王身上簡直就是個笑話。
那么,她和祁王之間呢?
齊清兒走后,獄卒進來拿走了長凳和茶皿。
鎖門的時候,還沖著虞才人碎了一嘴。
建立在地下幾米的天牢似冬日般寒冷,齊清兒裹緊了披衣匆匆往臺階上走去。
祁王還等在那里。
他見齊清兒出來忙湊上前來。
一面脫下最外面一層的袍衣,披在了齊清兒身上。
“如何了?”他問。
齊清兒實在感到寒涼,自從牢獄中走出,便不用再強迫地裝出不畏寒。
身體不由自主的輕顫。
“是皇后。”她道。
祁王,“她親口說的。”
齊清兒,“我猜的。”
就這樣,兩人彼此看了一會兒。
最后,祁王橫抱起她,一路往刑部外面的馬車走去。
再次呼吸到外面新鮮的空氣,齊清兒清醒不少,她深深了吸了一口氣,貼著祁王溫熱的胸膛,道:“我才是陰險狡詐的那一個。”
祁王抱著她的手稍緊。
但只是垂目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繼續前行。
虞才人,說得沒錯,她確實陰險狡詐。
她逼得嚴頌變了純良浪漫的本性,她騙得直爽率真的皋璟雯團團轉,她潛移默化地融入了皇室宗親,她成功的扳倒了多年耀武揚威的凌王。
她說祁王手足相殘。
她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
她抬看向祁王尖細光潔的下顎,他們是同路人。
“我冷,抱緊我……”她喃喃道。
祁王站住了腳跟,將手里的齊清兒摟緊,再摟緊。
可深夜的寒氣依舊侵蝕著她,顫抖之余,她吻上了祁王的薄唇。
檀香從舌尖,到喉嚨,再到全身。
她不顧祁王的遲疑。
在他的口中,尋找當年的溫度。
只是,十六年過去了,再也尋不回了。
或許有一天,祁王會同他的父皇一樣,身邊女人無數。
薄了親情之后,他會不會薄了他的愛情?
齊清兒不感再想下去,吻卻依舊,深深的吮吸著不愿放開。
祁王將她的身體輕輕放下,抬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抽離自己的唇瓣,“先回府,好嗎?”
齊清兒漠然地點了頭。
今夜月光依舊皎潔,和那天晚上的一樣,皎潔的亦朦朧的。
祁王再次抱起齊清兒,快步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