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嫁

第兩百二十五章 異常

第兩百二十五章異常

白兔倒十分氣定神閑,小小年紀早已有了幾分張弛有度。負手搖頭道:“你們且管取笑打鬧吧,我是大爺專派來的,倘或大爺知道你們冷待了八小姐,就都把皮繃緊了吧即便老太太出來求情,也必讓你們先脫層皮才成。”

當下那幾個人便都笑不出來了,立馬垂手過來,在丁姀面前襝衽:“讓八小姐見笑了。”

不想白兔說話這般凌厲,雖是只字片語卻已然凌駕于那春夏秋冬四個人脖子上了。向來聰明之人往往都知道自己渺小人輕言微的,但卻懂得如何使出大人物給自己抬臉,給人嘴巴子。究竟是懼怕舒文陽吶——這幾個姑娘,看她們面色慘白丁姀便隱隱在心中覺得一絲無奈。原來徐媽媽說的這四人比白兔更為精怪,只是說笑的。已然見識過老太太親手培養的白兔,那眼前這四人,又還算得了什么呢?

正想著,晴兒忽而臉孔紫漲,瘦弱的身子弓成了尾紅蝦,腳上拐了兩拐便撲在了丁姀的胸口上。

丁姀倏地收緊瞳孔,驚問:“晴兒,你怎么了?”

晴兒雙肩一抖,捂住嘴之余,一口穢物就從嘴里噴了出來,濺臟了丁姀的一片衣裳。

無憂駭然,驚呼道:“哎呀,晴兒你今兒吃了什么了?”

晴兒蹙眉,不安地提袖要幫丁姀除去穢物,可是嗓子眼里頓又涌上一陣惡心,忙丟開羅帕撲到了院子里頭,倚著一簇藤蘿干嘔起來。

廊子上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靜了好一會兒,秋無華便忍不住扯了扯無憂的衣裳,朝丁姀努了一眼。那四個當下就臉孔發紅,細聲問:“八小姐……這身還是脫了吧?奴婢給您去找幾件衣裳來換……”

“……嗬……嗯。勞駕了……”丁姀呆愣著才回神,微微一笑。低頭瞅了瞅還掛在身上的穢物,不覺就眉頭緊蹙,心底下不安地盤測著晴兒的背影。

她看了夏枝一眼,示意她過去扶住晴兒。

夏枝自然知曉內里,忙就過去,生怕被春無雙等人給占了先,看出些什么端倪來。她雖也年紀不大,不過有句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還記得小的時候是如何見著母親十月懷胎生下弟弟妹妹的,故而心里也與丁姀猜到了一處去。

只是不知,倘或這成了事實,那晴兒肚子里的這塊肉,究竟是何人的?

白兔“呀呀”了兩聲:“莫不是今兒中午吃過兩口螃蟹鬧的?當初小爺也曾鬧過肚子……”

晴兒這時回過頭來,一臉慘白,僵直笑著道:“或許是的……前陣子在明州也吃過一些,總……嘔……總覺得身上不舒服。看來……嗬……八成是的了。”

白兔趕緊道:“那我扶你回屋躺躺去。紅線姐姐可在嗎?”

“她隨七爺出去了……聽說國子監的魯學正昨兒個去狩獵到今兒還沒回來……七爺就去瞧去了……”晴兒道。

一聽說是魯學正,丁姀瞬間起了個心。想起昨日在祠堂探望丁泙寅的時候,關縷兒曾提到過此人,似乎丁朗寅現正在他府內做門生。不禁也有些擔心,丁朗寅是不是也與之一起狩獵去了。

白兔咕噥道:“偏要用她時她便不在。”

晴兒一剎還以為說的是舒季薔,那臉便一下子燒騰起來,瞅瞅丁姀,尷尬地別開了視線。

“得了得了,先屋里去躺著去……”白兔興步扶住她,又對無憂道,“趁著老太太還沒起,可千萬別讓她老人家知道了這樁,省得以后大家伙兒都沒螃蟹吃。”說得那幾個捂嘴又笑,嗔她見天的就知道吃食。

丁姀便讓夏枝一道跟著去,說是這事兒在她們姑蘇也有發生,夏枝有照顧人的經驗,就讓她去了。

白兔沖那四個哼了一鼻子,便跟夏枝扶上晴兒慢慢地離去。

無心嚷道:“要你們看熱鬧,忘了白兔方才的話了?仔細咱們大將軍提刀將咱們卸了……”說罷就來請丁姀去更衣。

一想這是老太太的屋,哪里有丁姀穿的衣裳。其余的皆是底下的丫頭,更不敢讓丁姀穿那些。想了想,這府里只有舒寶兒與丁姀年齡身量都相當,于是留了無憂在這里等老太太的信兒,其余人便都攜著丁姀去了舒寶兒住的院子。

這舒寶兒是舒府五老爺的獨女,府里上上下下可疼得緊。人長得模樣玲瓏,就是因那西子之病到了這個歲數還未說好人家。五老爺是個鰥夫,五大三粗的男人不知女兒心,更別提一應的姑娘家事物。所以老太太格外疼惜這個孫女兒,原本叫舒惜玉的,說是玉的玉的雖然貴氣也玲瓏,但是太過嬌氣脆弱,所以就在玉字上添了個“宀”,改名兒叫舒惜寶,已宅鎮她那副身子骨,想來可以強勁些。

由此,府內長輩便歡喜叫她寶兒,丫頭們叫她寶小姐,時日漸長,那正名兒就不大有人記得了,都管她叫舒寶兒。

沿著廡廊走過一段,方至一處開闊。過了扇儀門只見夾道盡是夾竹桃,因已開過季節,一片蓯蓉的綠,三三兩兩的花朵顏色深濃至于靡敗,地上的腐花積地半截指頭深,一片淡淡的香氣匍匐在地面上。若不仔細聞,還真聞不出來。

墻頭上植滿了地蘭,長得倒是蔥郁水靈,長長的穗子沿壁淌下,像道綠色的瀑布似地。

無雙道:“這里是往寶小姐那里去的必經之路。寶小姐說,人常看到她病怏怏的樣子不大討喜,就沿路載滿這些花花草草的博人一笑。

轉過道青石磚甬路,便又迎來片粉墻相夾的弄堂,也似適才路過的那般,鋪天蓋地地綠,將原本駟馬之寬的路愣是擠成了一條羊腸小道。粗看是有那番景致,可真穿梭在里頭的時候,丁姀就感覺到了一層壓抑。

幾個人小心不碰翻路邊的幾株盆栽,一面道:“快到了,就在前頭。”

行了一陣果真就見到一處宅院,還未到里頭便已見數枝杏條兒過墻,墻外細竹林林,墻內隱約也載著許多植物。到了那門前,打里頭就透出許多涼意來,丁姀冷不丁打了個顫,背脊隱隱攥起麻意,便站住不動了。道:“寶小姐喜靜,咱們會不會唐突了?”

無雙便想了想,點頭道:“要不八小姐在這外頭等一等?”

丁姀頷首:“我就在這里等。”

無雙似乎抱歉地答應了一聲,轉頭便敲了門。里頭應門的是個年約十六七的丫頭,開了個小縫兒瞅無雙。見是老太太這邊的人,才將門拉開來一半,輕聲道:“無雙姐姐怎自己就來了?老太太呢?”

無雙笑道:“老太太還午睡著呢,這不讓咱們帶八小姐先過來瞧瞧。”

那丫頭便將目光鎖在了丁姀身上,微微抿著笑:“原來這就是八小姐,寶小姐正起來等您呢嗬嗬……”說罷就將門全開了,迎著那幾個人進來。

丁姀意外,舒寶兒竟會等她?看來老太太是老早跟這邊打好了招呼,想是玉氏那番說正中了她心懷,故而順水推舟這般決定了而已。心中度量著這舒寶兒在老太太心里的分量可不輕吶

這樣一想,忽然間便就明白過來。一開始那姨太太不就說玉氏只領淳哥兒去了嗎?未提及到舒寶兒這邊來了。可玉氏適才一到老太太屋里,卻說的是因瞧過寶小姐的病。可見玉氏比那姨太太可高明了去,知道老太太疼淳哥兒也疼舒寶兒,自然是兩手都要抓了。偏姨太太沒想這么全,見天兒地到老太太跟前去現招兒,反不得老太太多大的喜歡。

嗬……丁姀心頭驀然一陣好笑。看來自己將會有個十分厲害的婆婆呀

不小心走了神,那前頭的丫頭忽而就說:“小姐正在里頭看書,八小姐這邊兒請。”

丁姀恍惚了一眼,猛地被無雙拉住:“八小姐當心。”

她一怔眼,心里頭頓然擂鼓似地。原來自己走的是樁貼水的竹橋,橋下碧藍的水無風起漣漪,只要人多一些,那橋就陷水里去了。自己適才就險些看不清橋面,一只腳已經趟進了水里去。

“……”她登時有些傻眼,這不會也是舒寶兒的杰作吧?忙收了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匆亂間掉出來的一縷細發勾回耳后。

那粉黛白墻的樓里忽而有人笑了一聲,就見一個青衣女子似藤還如水一般憑欄而依。手里頭尚有書卷握著,正低頭瞧她。也看不清臉色如何,不過那身形翩翩如竹葉似地,仿佛一陣風,她便真如那葉子去了。

丁姀微微笑了起來,看她未說話,那笑里亦沒有嘲弄,想來無惡意。說道:“小姀不請自來冒昧打攪,讓寶小姐笑話了。”

寶兒道:“是我的錯,該再前頭迎你的。”說罷將書交給身旁的丫鬟,又提點了底下引路的丫頭,“快請八小姐屋里坐,我這就下來。”

“哎。”那小丫鬟甜甜地笑了一聲,方瞇著眼又請丁姀,“八小姐請……”

丁姀提裙,已感覺到自己穿的小褶裙底下濕沉沉的,若不是無雙扯住她,自己這會子肯定已經落到了水里去。看這池子不深,倒淹不死人,不過卻是這舒公府里難得的笑話。她可不想成為人家桌上的這等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