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嫁

第九十八章 柳姨娘詐死

第九十八章柳姨娘詐死

夜落烏梢,更漏輕長。

這日接近傍晚時,三老爺匆匆回來了一趟,見過柳姨娘似乎去樣已定,便說了句:“且好生料理。”就又走了。

三太太也瞧著柳姨娘的樣子只怕留不住,便命張媽媽開始穿衣,一等閑人皆避諱下去,凈身換衣焚香用了兩個時辰。

至點燈時,柳姨娘僅余半口殘喘之氣纏繞口齒之間,木然瞪著床幃四柱,任憑張媽媽怎么勸她都不肯閉眼。

“三太太,您瞧……姨太太她還不想走。”張媽媽無奈。

三太太也嘆息:“把煦哥兒去叫來吧。”只怕是要瞧一眼孩子才肯放下。

張媽媽“是”了一聲,便遞眼色讓重錦去把人領來。才去沒多久,冬雪便背著丁煦寅進來了,身后一串的丫鬟,夏枝春草簇著丁姀緊步跟著。

三太太的臉色一變,朝張媽媽努了一眼。張媽媽趕緊過去半道里截住丁姀,笑道:“小姐怎么也來了?姨太太剛咽了氣,屋里不干凈……”

“姨娘果真去了?”從環翠去過她屋里之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寧,原來已經去了!

兩句話落,里間傳來琴依一聲尖叫:“啊——”

眾人臉色都變了,張媽媽忙腳踵一旋往里沖,被掀開的門簾縫隙中,只見柳姨娘正弓起身子拉住琴依的衣袂不肯放。丁煦寅軟趴趴匍在冬雪肩膀上,也是了,這一整天他都是這個模樣,到這個節骨眼也不見清醒過來。

只這一眼立馬把春草美玉嚇得不輕,扯著丁姀要出去:“小姐……快出去快出去,這里待不得人了!”

丁姀被拉得東倒西歪,也覺得頭皮有點發麻。剛才那一眼,柳姨娘的臉上、伸出的手上幾乎沒有一塊肉,瘦得皮包骨頭。本也算是個美人胚子,臉蛋豐盈不說,那雙眼睛更是秋波蕩漾。而如今兩頰顴骨凸起,眼睛成了兩個大大的黑窟窿,也不知道剛才是往哪里瞧的。駭地她也不知道怎么被拉出了屋,在外被冷風一吹才清醒。

春草的嘴唇抖得厲害,緊緊掐住丁姀的手腕放不開:“這這這……這是詐尸了么?”

“胡說!”丁姀驚魂甫定,柳姨娘她根本還沒有咽氣,只是看到丁煦寅這樣了無生氣的樣子,興許是一時心痛過了頭。

這時琴依也不叫了,張媽媽火燒屁股般奔出來,急問道:“小姐有沒有嚇著?”

“快被嚇死了!”春草不斷拍著胸口,鼻尖的汗源源地溢出來。

張媽媽神色尷尬,輕聲輕語問丁姀:“小姐也嚇著了嗎?都是媽媽不好,原想姨太太是過不了這一晚的,就那么說了。其實姨太太到這回子還閉不上眼呢,您說奇怪不奇怪?三太太差奴婢去請個高人來做做法,興許反而能救了姨太太一命也不定。小姐要么先去休息?等過了這個坎再出來?”

正說著,重錦打里頭跑出來:“張媽媽張媽媽……三太太說甭去找了,姨太太那口氣緩過來了。”

“呃?”張媽媽大愕,“這……這怎么可能?衣裳都穿好了……”

重錦沖丁姀點了點頭,就拉起張媽媽往里去:“您去瞧瞧得了,我也說不清楚。現正喝水呢,您說蹊蹺不蹊蹺?”

這邊進屋,冬雪又背著昏昏沉沉的丁煦寅出來,往她們幾個瞧了一眼,忙背過身去抹眼淚。

“冬雪?!”丁姀想問什么,卻見冬雪的眼淚默默地流,心頭不免酸了一把,于是不再多問。

回了屋把丁煦寅伺候睡下,冬雪便道:“姨太太福大命大過了這一關。小姐,人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您看姨太太這關是不是就過去了?”

“這……”丁姀不好作答。

冬雪又兀自嘆了口氣,搬來杌子坐下,低垂著頭說道:“適才姨太太揪著琴依不肯放,是因為琴依要伸手去抱十一爺。姨太太這輩子就放不下十一爺了,老記掛著爺,這口氣就一直咽不下去。旁人看得難受,她自己想必也不好過。所以……奴婢想請小姐,這幾日可否讓爺搬回去?待姨太太……閉了眼,再接回來?”

丁姀專注看著冬雪,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丁煦寅是母親親口下令搬過來的,她若一甩手再叫他搬回去,那豈不是公然唱起了反調?再說,丁煦寅這個模樣是要一個舒適的地方養病的,搬過去的話恐怕也不大有利。

冬雪看看丁姀沒反應,便嘆了一把:“奴婢也只是隨便說說的。何況那屋子如今也不干凈,環翠說,夜半里時常不太平,十一爺過去也確然不好。萬一帶回些什么臟東西讓小姐也受了驚,那咱們就都恐擔待不起了。”

“這就不像話了,咱們小姐是這么個人嗎?”夏枝道,扶住冬雪的雙肩替丁姀解釋,“讓十一爺搬哪里不是小姐能做得主的,這事情還得去求三太太。”

冬雪仰起脖子,看著丁姀幾分嚴肅:“姨太太說,若八小姐肯答應的話,那她去的也放心了。”

這要求竟是柳姨娘自己提的?丁姀詫異,抿住嘴沉思。

不不……這絕非柳姨娘的本意,原先把丁煦寅接出去時她是并無異議的,而今突然要求搬回去,似乎不大符合常理。若真是出于為丁煦寅考慮的話,眼下這種情形更不會讓他重新搬回去了。正如冬雪適才說的,那屋子已被歸為不干不凈的了,再讓丁煦寅回去柳姨娘還能放心?

稍微想一想,便知道柳姨娘這是想看看自己對丁煦寅究竟懷抱的是什么心思。若自己真的盲目去求母親,無疑是個粗枝大葉者,將來不定能把這十一弟照顧地怎么樣,可若自己當做沒聽過似地無動于衷,又顯得太不懂情理。

“八小姐?”見丁姀出神,冬雪不得不出聲喚她。

丁姀回神:“你說的是,姨娘如今的身子,能見一次十一弟就多一次,咱們不能奪了他們母子相見的機會。這么著,你去瞧瞧隔壁散了沒有,若已然散了的話,今晚上我就陪十一弟一起睡過去。”

“小姐!”春草驚呼,“您還要不要命了?”她光想想都頭皮發麻。

丁姀的表情穩當,點點頭溫笑:“我決意已定,就這么辦了。冬雪,快去瞧瞧!”

冬雪抹掉眼淚立馬出去探風,過了半會兒回來道:“三太太她們都走了,小姐……您剛才說的話,可是真的?”

丁姀已命夏枝收拾鋪蓋,連同丁煦寅的一起打理好。讓春草背起昏睡的丁煦寅,定步出門。一行人趁月溜了出來,直到隔壁閃進屋。外間的燈已然熄了,丁姀的心跳得厲害,匆匆瞥一眼從里間簾內透出來的光,忙讓人先把蠟燭點上。

環翠聽到動靜:“誰?誰在外頭?”

“是我!”丁姀道。

環翠一聽吃驚不小:“八小姐?”忙出來,打量了一番眉頭直蹙,“這可使不得,三太太若要知道了去,奴婢就慘了。”

“不關你的事,你且進去跟姨娘說一聲。”丁姀淺笑道。

這一夜本就弄得人心惶惶的,這八小姐又來搗什么亂?環翠在心里嘀咕,又回里間去稟明了柳姨娘。待再出來,臉上更是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丁姀,扭扭捏捏地道:“姨太太讓您進去……”

丁姀正要動身,環翠趕緊一攔,細看之下身子微微發抖:“八小姐……今晚上的事可千萬別教三太太知道了。”要是讓三太太知道是她讓丁姀進到柳姨娘屋里去的,非打斷她的腿不可。

丁姀笑了笑:“我有分寸,自然不連累你。”就進去了。

眾人只好都先圍坐下來,勻了冬雪去照顧十一爺。

撥簾時,丁姀的手便不由自主地顫。她想,其實自己也是害怕的吧!在這個世界里,第一次見一個彌留將死之人。屋里森然可怖,床上那人背對自己長發如黑而卷曲的舌頭,燈光昏明下一動不動,仿佛只是沉睡而已。

柳姨娘并未轉過臉來,聽到聲響,一句問候滑出舌尖:“姀姐兒可好?”

丁姀登時愣在原地:“我……很好。姨娘可覺得好些了?”

“你過來。”輕輕悠悠地說話似有氣無力,僅維持著把聲音送至丁姀耳畔的力道,想來也已十分辛苦。

丁姀幾步過去,在床邊的杌子上坐下,怔然看著已經消瘦成一堆骨架的昔日美人。難怪……父親近來探望的次數越漸少了,原來美人風韻不在,唯一勾住他心的理由已經煙消云散。

柳姨娘自嘲地笑了幾聲:“想不到,我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吧?”

“姨娘別這么說,仔細養病,遲早有一天能好起來的。十一弟還在外頭等呢!”

“嗬嗬……我心里清楚,時日不多了。這冠冕堂皇的話,你拿去哄哄煦哥兒便罷,別拿來哄我。”她艱難挪了一小挪,看樣子她的身子已經不大能動了。

丁姀見樣,便起身幫她轉了個身。當那張毫無生氣瘍澀空洞的臉再次浮到她眼底,她還是禁不住被嚇了一下,慌忙掩飾住狂跳的心,回到杌子上坐下。

柳姨娘的嘴唇輕微地勾了勾,像是譏諷一般:“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