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試探
“有心了。”丁姀動容,把淳哥兒轉了個方向背對自己,海螺就托在他的雙膝上,拿在手里轉了轉,說道,“淳哥兒知道嗎?其實這些海螺雖然看起來一樣,但是每一顆卻都不一樣。它們身上的紋理都是獨一無二的。就像每個人,都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失去了就再不能重新擁有。”
淳哥兒似懂非懂,含糊著答應:“淳哥兒知道了,我就知道我拿的都是寶貝,她們偏還不信我。”
丁姀哭笑不得。
這時晴兒似乎若有所思地,喃喃地問:“八小姐可知不知道,那對玉兔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
丁姀驀然發怔,竟有些心虛地不敢去看晴兒的臉。
晴兒順勢便問:“前兒就瞧見小姐不曾戴著那個,不知道是不喜歡還是別的什么?恕奴婢多嘴……若被咱們四姑奶奶瞧見的話,倒有不好了的。”
夏枝知道那串琉璃珠連同珠子上掛的漢白玉兔都讓丁姀典給大夫做醫藥費了,哪里還能拿出那個來。忙要解釋,被丁姀瞧了一眼,便只能別過頭去。
丁姀淺淺地笑著,道:“姑娘提醒地極是,可是這回出來地匆忙,忘了帶出來。”
晴兒早有警覺,問了一句:“小姐是果真沒有帶出來?”
丁姀愣了一下,斂著眉,微微頷首。似乎是并不否認,但總讓人有股錯覺,覺得她是在欲蓋彌彰,又同時受著良心上的愧疚。
晴兒畢竟是在舒公府里當差的,看得多聽得多,自然感受就多。憑她對丁姀的了解,便知道她有什么難言之隱礙于當面說出來的。于是也不急著再探知真相,只是略略替她急,那對玉兔少說也值個百八十兩銀子,丟了豈不可惜?莫說她看著心疼,這要是被舒季薔知道,可不拗死嗎?她自己心里頭悄悄嘀咕。
這么想著,自然不會再刁難。笑了笑,便拂去尷尬,見天也晚了,就要帶淳哥兒回屋去。淳哥兒這回來了哪里肯走,他就膩在丁姀懷里,直嚷:“不回去不回去,回屋也只有我一個人……我怕……”
晴兒裝作生氣:“哪里是你一個人,咱們不是人么?你少在八小姐面前訴苦了。我跟紅線還沒去你四姑奶奶那里倒苦水呢,沒日沒夜踢被子的,擱半個時辰便要起來瞧上你一眼。你這個模樣豈不給八小姐添亂么?”
淳哥兒吸了吸鼻子,扭頭道:“我才不會呢”
丁姀也不是沒有跟淳哥兒一起過,自然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踢被子的毛病。笑著道:“由他好了。”淳哥兒怕是極孤單的孩子,在家里唯他一個,自幼又喪了母,過繼到正室屋里,但舒文陽的正妻身子又不十分好,自然沒有十全的精力來照顧淳哥兒。淳哥兒長到這么大還活潑開朗,也多半得益于晴兒這些人,但是內心應該還是寂寞的,總沒有找到一個人可以代入“母親”那個角色。
“母親”嗎?丁姀想到這個,忽而愣住。對自己突然間想到這個方向上去而感到突如其來的忐忑不安。
但是剎那間她又失笑了,自己跟淳哥兒比較起來雖大了許多,但也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再說——她的初潮未至,怎么都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她跟淳哥兒只能說是莫名其妙的緣分吧
晴兒見丁姀這樣說,便也再不阻撓,只戳了淳哥兒一指頭:“可不許胡鬧,明兒個一早我來接你。”
淳哥兒吐了吐舌頭,肉嘟嘟地爪子彈了彈,開始趕人:“你可以走了……快走了快走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
晴兒沒好氣地瞪瞪他,便直起腰對夏枝道:“夏枝送送我吧?”
夏枝先沒察覺,只點頭去拿燈籠,道:“好,你先等等我。”
晴兒辭了丁姀就在屋外等夏枝,這時候山里越顯得清冷,霧濕濃影,遠山近殿變得如同在夢靨里張亞無助啊的鬼魅一般。虧得她并非是個膽小之人,才敢這么晚了還只身帶淳哥兒過來,換做別人,就不一定了。
等了片刻,夏枝便出來了:“讓你多等了。”
晴兒笑著挽了她的手,兩人一起慢慢地走下臺階,說道:“你還跟我這么客氣做什么?怪生疏的。呵呵……”
夏枝便澀澀地笑笑,頓時覺得身子舒緩下來。原本是覺得這人分九等,即便同為丫鬟,也是視主子都地位不等的。舒公府里的丫鬟自然是比她們高了幾檔,故而才不敢隨意玩笑,恐有沖撞的。
但聽她這么說,竟覺得晴兒分外親切起來。道:“本是想這么晚了,不如也在這里住一宿。可是適才找了找被子,竟不足一床了……”
晴兒眉眼微彎:“即便有我也留不下來,紅線還一個人在屋子里呢,我豈能丟下她。她可是個膽小的人,這會子指不定還哭鼻子哩。”
夏枝忍俊不禁,側首問道:“怎么她不去伺候七爺嗎?”
晴兒沉吟了一下:“七爺這會兒都睡下了罷……”
夏枝點點頭,兩人已經離開了女子入住的禪院,往在另一端的男子入住的禪院慢慢過去。一路上燈籠里的火光明明滅滅,像一團盛開的向日葵,映照兩個人的五官,竟似刻的一般分外深邃。
晴兒這時突然嘆了口氣,說道:“我拉你出來,是有一件事相問,不知道你肯不肯如實相告。”
夏枝詫異,轉念一想,原來如此,難怪她點了名要讓自己送。于是道:“知無不言,你且說說是什么事。”
晴兒唏噓:“不知道八小姐的那對白玉兔……”
“……”夏枝腦子里頓然空白一片,尷尬扯著唇無言以對。
光看著她這副表情,晴兒便確定了心中所想。就道:“實不相瞞,那東西并非四姑奶奶的,而是七爺相贈。”
“……什……什么?”夏枝錯愕,片刻間竟無法回神過來。舒七爺竟然贈了對白玉兔給丁姀?這……他想做什么?心頭隱隱的不安感像欲破土的苗子,似乎隨時會捅破那層薄薄的掩飾真相的隔膜。
晴兒停住腳步,垂下眉眼,微微感慨地道:“大約是七爺放不下你們八小姐吧……”
夏枝聽了越發糊涂,怕自己誤會什么,忙問:“晴兒可別跟我開這個玩笑,咱們小姐可與七爺是干干凈凈的。”
晴兒一聽,“撲哧”笑了出來:“看你嚇的,我也沒說什么呢”
夏枝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顆顆如豆,實在嚇得不輕。這事情若是讓丁婠或者二太太知道,丁家可不得掀起層瓦片么?如意堂還要不要太平日子過了。
“我……我就說……那兔子怎么可能是七爺送的。無緣無故又不曾緣面……這于理不通。”夏枝似乎是自我安慰,說的時候聲音不覺發輕發顫。
晴兒眼一瞇,略帶了些探尋,道:“這可不假,是咱們七爺送的。你說他們二人不曾緣面,但咱們七爺卻不是這么說的。難道你們八小姐不記得當日在丁家忠善堂院子里,與咱們七爺的那一面了嗎?”
夏枝咋舌,趕緊將晴兒拖到路邊:“噓……晴兒姐姐,我求求你,這事情千萬別胡說出去。我們小姐人老實,若有什么得罪之處,可千萬擔待些。”
晴兒失笑:“你這是怎么了?我也沒說什么呀……”
“……”夏枝急得額頭上面汗珠“撲撲”地冒。火光印著紅臉,便越發顯得有些神經兮兮的。
晴兒伸出指頭一腦門戳過去:“哈哈……看你嚇的,我開玩笑的呢咱們七爺可是有規有矩的,凡事都按著理走,絕不會胡來的。”
“……”夏枝愣了老半晌,終于長長地舒了口氣。眼望晴兒一陣,也情不自禁地苦笑出來,搖著頭道,“我這心肝呢……差點被你給嚇碎了。”
晴兒捂著嘴,鬼頭鬼腦地四處看了看,驟然傾身問道:“若是真的,你們八小姐會怎么樣?”
“……這……這能是怎么樣?呵呵……我家八小姐打小便是由太太們做主的,若有事,也問她們去了。”夏枝這會子知道晴兒是故意扯謊子嚇她,底氣倒也足了些,漸漸竟也跟她有板有眼地說起來。
晴兒直樂:“那我知道了。呵呵……夜了,路上黑,這燈籠你帶著,回去罷”
夏枝往后看了看,確實是黑燈瞎火的。這兩處禪院雖說離得不遠,可是畢竟還跟前頭的住持禪房,僧眾房隔了一道門。有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著實有些心慌。又見晴兒確實已經快到了那處禪院,便也不推辭了。兩廂告了別,就開始往回走。
晴兒在黑暗里又站了會兒,直目送著那團燈影漸漸消失在藏黃的圍墻盡頭,不禁心生了幾股悵然。默默地往回走了幾步,禪院的大門邊忽而傳來“悉悉索索”一陣響。似乎有人站在大門那里,不小心踩碎了地上的枯葉。
她打起精神,喚了聲:“誰?誰在那兒?”再一看,果然從院里微弱的燈光投落下,隱約有個長身挺拔的人影斜靠在門前的大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