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眾望所問
“這么晚回來,淳哥兒呢?”‘呲’地一聲火折打亮,露出那人清眉俊臉,幾分儒雅又有幾分帶壞的笑。
晴兒猛地拍著胸口,罵道:“待在這里做什么?嚇死我了……”
他點亮手里不知道何時熄滅的燈籠,“呼”地吹滅手里的火折,朗聲笑了幾下,才道:“見你抱著淳哥兒出去,我放心不下。”
晴兒覷著他蓮步走來,奚落他道:“哪里是擔心咱們,是七爺您心里有鬼哈哈……可被我給逮著了。”
舒季薔聳聳淡眉:“每回實話都被你說盡,真是沒趣。”
晴兒捂著嘴,輕問:“剛才的話,可聽去了多少?”
舒季薔的瞳孔驀然變得細如針尖,一面卻遺憾似地搖頭:“沒聽見幾句。”
晴兒道:“才怪。”明知他已經聽了個全,卻還是不忍心,道,“七爺,不是奴婢僭越要插手什么,可是恕奴婢直言,您與八小姐是匹配不來的。奴婢勸您還是趁早收了心……”
一語中的地道破了此中癥結,雖隱諱不明說,但舒季薔卻已經心知肚明,也不愿意再深去想。只是撇了撇唇,沒好氣地道:“真是會自作聰明。”
晴兒嘆氣:“也是了,哪里見過小爺這么纏著誰的,即便是您或者老太太都沒有。小爺自小沒了娘,跟大奶也不親,真是難得會跟八小姐要好。這也就怪不得四小姐抓著她不肯放了。”
舒季薔皺著眉輕笑:“是呀是呀,那小鬼也不知道對她是福是禍。”
晴兒一聽便知道是拿話搪塞她的,叉起腰瞪眼睛:“是福是禍,您都不準管。難不成還要跟自己的親侄兒……”話到這里,突然住了嘴,猶豫了片刻便上來挽他的手,又順勢接過舒季薔手里的燈籠,笑靨如花:“好了不說這些了,我的爺,咱們也進去睡了罷。”
舒季薔亦只管讓她拖著,無可奈何地進了門。大門欸乃轟然闔上的那瞬間帶起一陣風,將門前柱子下的樹葉吹地輕輕飛揚又婉轉而落。
細促的呼吸從濃重的月影里漸漸透出來,似乎是在旁壓抑了許久之后才敢大口呼吸空氣。半晌見外邊并無動靜,她才敢挪動腳步出來窺望。
此刻月黑風高,青山疊嶂罩濃影,端的是既冷清又可怖。
按捺不住心中的激狂,她整個人四肢百骸都似浸泡在了水里,重地再行不動一步。直到半天不見她回去的喜兒出來尋人,竟在這里找到她,便著實嚇了一跳:“小姐……您怎么能在這里?傳到趙大太太耳朵里去,難保不定你個不知廉恥的。”
“不知廉恥?嗬嗬……”丁婠猙獰一笑,“恐怕這里邊不知廉恥的大有人在。”若不是得梁云鳳之事的啟發,她便不會想到破釜沉舟走上這一步,若沒想到走這一步,便更不可能會讓她發現這樁驚天之事。好個不知廉恥吶……看來丁家是出了個好女兒自己素日的堤防猜測都并非無端端的,丁姀她果然就有此心
喜兒不知她何意,不過見她表情分外冰冷,便知道此刻不能拗著她說話。就道:“小姐,咱們還是回去說罷?這邊不定會出來什么人,被撞見就不好了。”
丁婠冷眸睨她一眼,哼笑了一聲:“喜兒,你有沒有見過舒七爺?”
喜兒抿著唇靦腆地紅了臉,微微點頭道:“小姐您忘了,上回七爺去咱們院,可都是奴婢去伺候的。”
“哦?”丁婠側眉,“你說說看他是怎么個樣貌?”
喜兒愣了一下,將頭低地更低了,支支吾吾地說道:“七爺……儀表不凡,談吐貴氣……”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黑,丁婠的玉掌就蓋了下來。
“啪”地一聲落了個清響,像是樹叢里受驚的鳥兒撲啦啦飛開的那一下子,教人防不勝防。
喜兒呆住,臉上火辣辣地,眼里噙了眼淚,卻不敢淌下來。
丁婠背身向她,緩步回禪院,只冷冷地丟了一句:“非禮勿視,以后收起這不要臉的目光,好好記著自己是什么身份”
喜兒咬牙,嗓音含糊,哭腔隱忍地應了聲“是”,便埋頭跟上,保持與丁婠不遠不近的距離。
隔日起來,丁姀便覺得丁婠的眼神似乎總有意無意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可是正眼看去,她又是在與別人說話。兀自搖搖頭,前兩回在齋堂里用飯,氣氛不也是如此嗎?她心里暗嘆,自己該習慣這種氛圍了。
于是撇去這陣不適感,吹涼粥匙里的花生粥,送往淳哥兒的嘴。
淳哥兒等這口粥等了老半天,揮著手似乎有些急:“八姨八姨……嘴在這里,在這里……”
紫萍見趙大太太自有丁妘服侍,便笑著走過來,撫摸淳哥兒的發頂,問道:“喲……咱們小祖宗怎么一大早就膩八姨了啊?”
春草在一旁捧著手巾,取笑似地道:“哪里是今朝子才膩的,昨晚上可膩了咱們八小姐一整晚呢”
原本只是無心拿淳哥兒打笑的話,眾人笑過便罷,可丁婠聽了卻越發不安起來。原想淳哥兒不過就是個奶娃子,膩丁姀也就是一時孩子家興起,等哪天那股新鮮勁兒一過,還不是忘了她是誰誰誰的?不過現在看來卻不是如此,淳哥兒竟跟丁姀好到了這種程度?這赤露o裸地要入主舒公府的欲望這般明顯,自己怎么會一直忽略掉了呢?
方起身,暗自勾勒如何把淳哥注意力轉過來的心思時,丁姀正被說得紅了臉,啐春草油嘴滑舌。她便起笑:“淳哥兒這么喜歡八姨,若以后沒了八姨可怎么辦?”
眾人皆是一愣,不懂她何處此話。
紫萍僵笑著打圓場:“也是也是……八小姐總有一天是會回姑蘇去的,咱們也得回京。屆時小爺可別想壞八小姐了。”
淳哥兒腦袋一掬,天真地道:“讓八姨隨咱們回京可以么?”一面說,一面將可憐兮兮的目光投向正喝粥的趙大太太。
丁妘剛好給趙大太太夾了塊蘿卜干,猛地一愣,視線也落在了趙大太太身上。
淳哥兒無心一問,卻是人人都極想知道的問題答案。究竟趙大太太心里是怎么想的?丁姀真成了她中意之人么?就連原本被梁云鳳氣得無甚精神進食的梁太太也兩眼放光。
這會子并無人講話,齋堂里豁然靜了下來。
冷不防丁妙笑了一聲,道:“舒小爺可別拿咱們鄉下地方來的人開玩笑,盛京哪里是誰想去便能去的?那可是天子腳下,若要去,也得去得起才成八妹也是,切不可將這童言當了真,掂量掂量自己的荷包再應。”邊說著,邊閑淡地斜眼丁姀,很快垂落視線,回歸到自己手中的茶盞上。一圈又一圈轉著,表情專注。
“嗬嗬……”趙大太太笑了兩聲,說道,“這么說也太妄言了。大家聚此一堂都是因緣際會之果,誰也說不定這世上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小姐們也別不信,就說說你們各位此趟出門之前,會料想到認識這些人么?”
眾人相顧無言,頗覺得有道理。
趙大太太又道:“不過可也別盡信。有道是物極必反,凡事過了頭都不好。我這里倒有幾樁事情想說出來讓大家聽聽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聽呢?”
幾人又是眼觀鼻鼻觀心,知道趙大太太是打算撇開丁姀這事情不說了,于是一時間也不好表態。
這時候淳哥兒來了興致,嚷著道:“四姑婆快說說淳哥兒聽,淳哥兒從來沒聽四姑婆講過故事。”
氣氛這才緩和下來,有人先釋懷地笑出聲,緊接著便是相繼而來的附和。
僅趙大太太一個人注意到,丁姀總在淳哥兒耳朵邊咬些什么。大概適才那句話也是丁姀教的,想借淳哥兒引開大家的注意。這可真是個聰明人……所謂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凡有智慧者都不約而同懂一個隱,一個忍。這兩者,似乎丁家這位八小姐都兼顧到了。但趙大太太這時似乎又有了踟躕,心里原本的盤算一時被打散……
紫萍松了口氣,重新展顏打頭央趙大太太說個幾件事讓眾人稀奇稀奇。
趙大太太本算是個隨性之人,這一說便也暫且撇開去不想。斟酌了一下,便開始挑了幾件盛京早前發生的異聞奇事說了說。
斯事本是人云亦云,聽的人多,傳地越廣,那可信度也就大大降低了。那都還是趙大太太在舒公府里云英未嫁之時,從坊間傳入府,又從府里下人們嘴里傳到深閨里聽說到的。可想是被多少人添油加醋傳地神乎鬼矣,早失了本來的面貌。趙大太太聽的是一回事,那說出來難免再另附臆想,出口的就更信不得真了。
但好在畢竟人都是好奇的,越說得玄乎越肯信,且還懷著敬畏的心,不敢于任意妄論。
現在還在這南山寺中,佛殿環繞,每個人心里既是虔誠奉佛,又不無想著佛能向著自己。哪怕只是聽趙大太太說些奇奇怪怪倫常顛倒的事情,都懷抱著一絲畏懼。幾個故事下來,人心倒還真是靜了。個個和和氣氣地吃罷早飯,丫鬟們早就收拾了細軟上車,等在山下了。
回去的路上,丁姀跟梁小姐還是一車。淳哥兒讓晴兒接了去,抱與舒七爺丁鳳寅等人騎馬先走。太太小姐們還按來時的次序上車,陸陸續續駛離了南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