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

第一百三十四章 詩會

十二日清晨,天朗氣清。

一大早,安世延下朝回府,脫下厚重繁瑣的朝服,換上飄逸寬松的孺衫后,他神清氣爽地領著安文彥去向老夫人請安。

到了松鶴堂,兩人不意外地看到了安世霆安文晟父子。

請過安后,安世延半開玩笑道:“大哥是何時過來的?還以為今兒能趕早你一步呢!”

或許是期盼的詩會終于到了,他顯得異常雀躍興奮。

安世霆望著眼前高冠博帶,廣袖飄然,顯得愈發豐神俊朗的弟弟,心頭五味參雜。也難怪父親會偏疼他,不得不承認,五弟確實是全族中最為文采風流,最能體現世族遺風的人,在這一點上,他自愧不如。

盡管昨晚已經在妻子的安撫下透徹釋懷,奈何距離昨日發生不快的時間尚短,就是他再心胸寬廣,此時心中也難免還有些芥蒂,是以一時之間,他竟是不知作何表情,只敷衍頷首道:“我也是剛到,坐下也沒多久。”

安世延了然頷首,道:“時辰不早,大哥,我們該啟程去碼頭了。”

他還不知道兄長不能去參加詩會的事兒。

聞言,安世霆不禁啞然,也不知該怎么說好,只好望向暖榻上的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道:“今兒你大哥沒有請到假,詩會是去不成了,你帶著晟哥跟彥哥去吧,馬車一早就備好了。”

“大哥不去?!”安世延驚呼一聲。眸光忽明忽暗,他頓了頓,隨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羞愧地皺起眉來,道:“大哥,是不是父親他……”

“你別多想。”不待他說完,安世霆就開口打斷了他,淡然笑道:“與父親無關,只是府衙里近日事多,母親的壽辰又快要到了。要準備打點的事很多,我也是實在抽不出身來。不然也不想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說罷惋惜地低低嘆了一聲。

嘆完這一聲,安世霆心中酸澀難當。

明明是他受了委屈,可他不僅不能表現出對父親偏心的不滿,還要安撫敏感。被偏心的弟弟,心中怎么可能好受?

但不好受又能如何呢?

或許是父子連心,安文晟感受到了父親沉痛隱晦的心情,不禁眸光微暗。

他多少能夠理解父親的心情,因為在祖父眼里,他這個長房嫡子同樣不如庶出五房出的嫡子,祖父不僅偏疼五叔,還偏疼五叔所出的三弟。心里也曾有過嫉恨,但隨著年紀漸長。懂的越多,他也就慢慢看淡了,畢竟不管祖父怎么偏疼五房。五房都不可能繼承爵位,恐怕這也是他與父親唯一的欣慰了吧。

只是心中終究還是會為父親感到不平,他并不覺得為侯府鞠躬盡瘁的父親比五叔差,所以他能看到祖父的偏心,卻不能理解祖父的偏心。

即便如此,心中的不平也不足以讓他仇視兄弟。因為不管是他的父親,還是他的母親。都沒有教過他對付自家人。

一旁,安文彥望了眼堂兄的側臉,默默垂下眸。

安世霆的解釋讓安世延釋然,他松了口氣,頷首道:“原來如此。”

他也不愿相信父親會做這樣的事。

因著時辰不早,安世延也沒有久留,陪著老夫人說了幾句話后,他就要帶著安文晟與安文彥出發了。

安世霆站起身來,道:“我正好要去府衙當職,就與你們一道出門吧。”

于是四人便同老夫人辭別,一同離開頤榮苑,到二門前乘車坐轎。

安世霆送三人上馬車,先是對安世延交代道:“詩會上人多口雜,權貴又多,勢力更是錯綜復雜,你要照看好文晟跟文彥,不能讓他們惹事,侯府也不必他們爭光博名聲,只要他們安安分分的就行。”

安世延慎重點頭:“大哥放心,我省得。”

安世霆便又囑咐兩個年輕人:“你們兄弟倆要切記,須謹言慎行,當互相扶持,不可逞強好勝。”

“兒子/侄兒記住了。”安文晟兩兄弟頷首。

最后,安世霆望向安文晟,眼中帶著幾分愧疚,沉默了一陣后才道:“文晟,你是兄長,文彥尚且年幼,你要照顧好他。”

“兒子知道。”安文晟鄭重點頭,他知道父親的擔憂。

如此,安世霆才算放心,目送他們離去后,他轉身上了等在一旁的青頂小轎。

城南三里口碼頭,受邀前來參加詩會的賓客們正陸續登船,岸邊綠茸茸一片,冒頭不過幾日的青草已有手指長短,遠遠望去宛如柔軟的地毯,堤上抽芽的柳枝頂上,幾只黃鸝跳躍嬉戲,清脆悅耳的鳥啼讓人心曠神怡。

只見碼頭上衣袂翻飛,隨處可見身著廣袖孺衫,高冠博帶的文人學子,這場景,頗有當年大儒出游的氣派。

碼頭上做生意的小販忘記了招攬顧客,都引頸往宏偉華貴的紅漆畫舫上張望。

安世延三人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將請帖交給接待的人后,三人被青衣小童引上了畫舫,很快,威遠侯府的一個管事便過來打招呼,寒暄過后,詫異問道:“怎么不見安大爺?”

早料到謝家人會有此一問,安世延不慌不忙拱手道:“府衙里臨時有事,大哥抽不開身,來不了了,還望趙管事代為致歉。”

出色的樣貌,和煦謙遜氣質,這樣的安世延很難讓人生出不悅來,趙管事忙回了一禮,道:“安五爺客氣了,既然安大爺是因公務不能出席,小人去與五少爺說一聲就是了,不礙事的。”

“有勞。”安世延斂首致謝。

趙管事說了兩句話,就又去招呼其余客人了。

安文彥眉頭輕皺,道:“謝家與安家向來關系親厚,謝五哥往日里對大伯與父親也是很敬重的,怎么今日他竟只排一個下人來打招呼?”口氣中頗為不滿。

“……”安文晟沉默不語,只淡淡望著不遠處,被一群青年學子簇擁著,意氣風華的謝五。

安世延也看到了人群中滿面春風的謝五,眼底閃過薄怒,但他沒有發作,而是安慰兩個后輩道:“許是忙不過來吧,既是世交,又何必在意這些形式。”隨即又壓低了聲音,道:“君子獨善其身,顧好自己便是。”

安文彥與安文晟頷首,都將注意力從謝五身上轉開。

等到賓客都到了,在船下收帖子的仆人高聲唱喝了一聲,于是起錨揚帆,畫舫順風飄離了碼頭。

船頭鮮艷嶄新的紅綾在空中飛揚。

初春的風吹在身上還有些刺骨,孺衫完全為中看不中用,絲毫不能保暖抵御風寒,但這不能妨礙文人們的雅興,他們一個個站在船頭甲班上,迎著風,背著手,任由廣袖招展,在風中發出咧咧風聲。

安世延也在眾人之列,他身子有些單薄,吹了些冷風,臉就有些白了,安文晟與安文彥來勸他去閣樓里休息,他不肯答應,不說他尋到了志同道合之士,正相談甚歡,就說他自己的尊嚴,就不允許他示弱,他謹記今日自己代表的是文信侯府,他不能給府上丟臉。

安文彥兩兄弟勸不動他,只好去尋了外袍來。

“父親,出門時母親一再叮囑兒子,說河上風涼,讓兒子記得提醒父親添衣,兒子曉得父親不需要,但兒子實在不敢違背母親的話,是以,還請父親莫要為難兒子,不然兒子無法向母親交代。”知道他是拉不下面子,安文彥只好用母親做借口。

安世延曉得兒子是在撒謊,不過他確實是有些受不住了,聞言便順著臺階下了,含笑道:“如此,我就披上吧。”

這時,旁邊的賓客們都笑道:“世延兄好福氣啊,妻賢子孝,令人羨慕吶!”

不管是多清高的人,都免不了喜歡聽好話,聽著周圍眾人的贊譽,安世延心中十分驕傲,他拱手謙遜道:“讓諸位見笑了。”

眾人呵呵一笑,又轉回了原來的話題,說起了詩詞歌賦。

來的都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雖然大多數人都抱著不純的目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交流心得體會,學到更多的東西。

以盛京城中頗負盛名的幾位文豪大家為中心,世家公子們,參加會試的考生們聚在一起,圍成一個個圓圈,向前輩請教學問。

少年們圍在各自欽佩的學士身邊,傾聽前輩分享心得體驗,吸取經驗教訓,心中的敬仰又多了幾分。

安世延作為當年的榜眼,也算是小有名氣,他身邊也圍著一圈年輕人,只是比起給晚輩們傳授學問經驗,他更想去聽聽那些大家們的真知灼見。他只能盡量讓自己專注認真地對待面前虛心求教的學子們。

然而并不是所有被請教的大家都會提出有用的見解,出身世家,不少人對外都是要藏拙的,畢竟比起外人,自家的子侄肯定要更親近,更重要些,他們自然是要把真正有用的東西留給自家人的。

所以不少人說的慷慨激昂,其實不過都是些廢話。

安世延雖說不像有些人那樣直說空話,但他也保留了很多。

倒也有慷慨大方,對外人也傾囊相授的,就好比周煜函。比起某些自詡清高,自持節氣的文人大家,他雖然名聲不夠響亮,卻是最受歡迎的,學子們是真心敬佩他,他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有魅力,他的幽默生動,又極為精辟有用的解說吸引了幾乎大半的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