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聆聽過嬋真大師講佛后,一行人啟程回城。
臨行前,安若瀾與周宓兒被要求向嬋真大師磕頭,以示虔誠敬意。
雖然比預想的多滯留了幾日,但眾人都覺得此行非虛。
依舊是趕了半日的路,在當日午后,一行三輛馬車駛進了繁華的南大門。
因為有提前讓人回來報信,是以標記著三家家徽的馬車一進城門,各府前來迎接的人就涌了上來。
周府派來接人的,是周詠逸,他上前敲著馬車車轅,喜滋滋道:“娘親,小妹,你們可算是回來了,你們再不回來,我跟大哥就要被爹磨死啦。”
詼諧的語調,惹得尚在車廂內的母女倆忍俊不禁。
“說什么胡話!”孟雨晴掀簾嗔了他一眼,忍笑道:“你也沒個正形,擔心被你爹知道了。”
周詠逸縮了縮脖子,悻悻地閉嘴。
周宓兒冒出來,擠眉弄眼地對二哥做鬼臉,兄妹來互相使眼刀子。
那邊安文晟也接到了安老夫人與安若瀾,正恭敬說話。
來接孟老夫人的是孟三少,安若瀾趁著祖母與大兄說話之際,悄悄拿眼打量表兄,心里又想起了白衣人。
瞧著,還真是挺像。
但若真是孟三哥,他又怎會不刻意掩飾?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白衣人與孟三哥不是同一人。
孟三少察覺到身后探詢的目光。當即疑惑地轉過頭來,見是安若瀾在探頭探腦,他不禁挑眉一笑。戲謔地眨了眨眼,一邊卻還若無其事地回答孟老夫人的話。
被當場抓包,安若瀾不免有些窘迫,又見孟三少如此乖覺,她便惱羞成怒地回瞪一眼,鉆進了車廂里。
三家都來了人接,大家互相寒暄。稍作停留后,便分道揚鑣。各回各家。
孟老夫人放心地將一切交由安老夫人安排,孟雨晴雖然有心幫孟雨顏一把,但她只是安若瀾的堂姨母,且又是晚輩。實在不方便插手安家的事,便也就不再多言。
回周府的路上,周詠逸告訴孟雨晴,晉王曾到過府上拜訪。
“九姨夫送來了一套陶景軒的青花茶盞,還道九姨請娘親回府后,到晉王府一敘。”
聞言,孟雨晴臉上有瞬間的恍惚,接著卻是一陣冷笑,道:“他倒是想得好。用雨顏做借口。”
“娘?”周宓兒擔憂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孟雨晴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她拍了拍周宓兒的手背,道:“明兒你去晉王府一趟。去看望你九姨,順帶把茶盞給送回去。”
“娘……”周宓兒為難地顰眉,“九姨夫也是一番好意,您就……”
孟雨晴堅定搖頭,“你不必多說,我心中自有一桿秤。”
不管晉王送來的茶盞有多珍貴。都不是被她打碎的那一只,覆水難收。破碎的茶盞也無法復原,就算強行補好,也會有裂痕。
他們終究回不到十多年前。
周宓兒知曉說服不了她,也就不再多勸。
周詠逸看看娘親,又看看妹妹,很知趣地沒有開口。他在家里向來是沒有話語權的。
文信侯府離著南城門最近,安老夫人帶著安若瀾最先到家。
馬車駛進角門,過夾道,到二門前,慕容氏幾妯娌早已領著府中的下人在門前等候,見馬車過來,立即上前迎接。
流蘇輕搖,馬車緩緩停了下來,丫鬟下車,放下腳踏,幫著掀起簾子。
安若瀾先跳下車,而后回身扶安老夫人。
見狀,慕容氏上前替她,穩穩當當將老夫人扶下了馬車。
一落地,幾位夫人便圍了上來,二夫人爽朗笑道:“母親,咱們可算是把您盼回來了。”
“是啊,母親不在府上,心里總不那么踏實。”三夫人也笑道。
四夫人但笑不語,神色間也是歡喜的。
唯有孟氏,臉上帶著笑,眼中卻慌亂無措,視線在老夫人與安若瀾在之間悄悄來回。
老夫人含笑接受兒媳們的問候,目光掃到神色惶惶的孟氏,她眼底微沉。
說笑一陣,瞧著老夫人臉上已顯疲態,慕容氏便道:“時辰不早,母親與瀾姐兒舟車勞頓也辛苦了,還是先用膳歇息吧,有什么話遲些再說也不打緊。”
聞言,其余幾位夫人連忙應和,勸老夫人先回房用膳歇息。
老夫人點頭,一群人便簇擁著她回了頤榮苑正堂,五位夫人一起陪她用午膳。
安若瀾也跟著長輩們一起用膳,席間慕容氏對她很是關照,勸菜,盛燙,剔魚刺,很是細心周到。
老夫人多次側目,臉上浮出笑意。
又轉眼去看坐在末尾的孟氏,笑意邊淡了。
孟氏心懷忐忑,打照面起,她就不曾正眼看過安若瀾,此時用膳,她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壓根沒有注意到慕容氏的動作,如此心不在焉的態度,讓老夫人很是失望。
用過午膳,老夫人便讓眾人散了,由宋嬤嬤扶著回了臥房休息。
從松鶴堂出來,正與伯娘們招呼的安若瀾被孟氏叫住,孟氏讓她陪她回馨月苑。
“曉得你對瀾姐兒想念得緊,但她剛回來,想必正是乏的時候,你又何必急在這一時說話?”慕容氏不贊同地微微皺起眉。
孟氏委屈地咬了咬唇,秋眸泛淚,只默然不語,幽怨地望著安若瀾,似在等著她做決定。
安若瀾被她瞧得直打寒顫。
慕容氏四人眉間微皺,對孟氏這做派都有些看不上眼。
三夫人直接拉過安若瀾,笑瞇瞇道:“瀾姐兒,你母親疼你著呢,肯定舍不得你受累的,你就趕緊回去歇著吧。”
又皮笑肉不笑地轉向孟氏,笑道:“五嬸,你說是也不是啊?”
孟氏當即被噎得臉上一陣難堪,只能僵笑著附和:“是、是啊。”
嘴上這樣說著,眼底卻仍是含著哀求地望著安若瀾。
三夫人往前一步,假意替安若瀾整理頭發,擋在了孟氏的目光。
安若瀾不禁覺得好笑。
既然伯娘們如此為她著想,她又怎能浪費伯娘們的一番好意?
抿唇微微一笑,她故作困頓地打了個哈欠,揉著眼角含含糊糊道:“沒關系的,我還有力氣。”說著又是一個哈欠。
二夫人看出她是故意,便趁此機會上前,道:“哎喲,都累成這樣了,趕緊別逞強了,趕緊回房歇著去吧。”
隨即也轉向孟氏,好聲好氣勸道:“你最是疼愛這心肝兒,眼下她都困成這般了,你還舍得讓她吃累?一會歇好了再去陪你閑話也是一樣的。”
邊說著,就邊推了安若瀾離開。
孟氏緊揪著手帕,開口阻攔也不是,不阻攔也不是。
三位嫂嫂一口一個的疼愛瀾兒,她此時若是勉強了瀾兒,豈不是要落人口實?
可她此時又急于知曉在普濟寺發生的一切,以及婆婆的想法態度。
猶豫間,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二夫人將安若瀾帶走。
將慕容氏三人的阻攔當做是擠兌,孟氏感到很是委屈,她神色不虞地與幾人告了別,帶著人匆忙離開。
三夫人在她身后撇嘴聳鼻子。
托幾位伯娘的福,安若瀾得以在舟車勞頓后梳洗休憩。
自在地睡了個午覺,睜眼已是酉時前后,天邊一片殘陽似血,映照漫天彩霞似錦。
喚了百靈過來伺候梳洗更衣,又用了些茶果子,安若瀾去松鶴堂給老夫人請安。
彼時老夫人已醒來大半個時辰,正與一眾姊妹在堂里說話,她過去后,不少姐妹就圍了上來,對她噓寒問暖。
她都一一回了,吃飽睡足后的她很是精神奕奕。
老夫人知曉她還要去給孟氏請安,便不多留她,讓她快去快回,一會要留姐妹們一起用膳。
安若瀾滿口應了,歡歡喜喜出得門去。
到了馨月苑,孟氏正在看書,夏荷通報過后,她才得以進門。
想到自己如今進松鶴堂都不需通報,她不由撇了撇嘴。
也沒有在前廳見她,夏荷引著她到了一側的耳房門前,掀起隔斷的簾子,讓她自個進去。
她忽地就有些不愿進去了。
頓了頓,她最終還是邁步進了耳房。
孟氏倚在美人榻上看書,見她進來,立即放下書,親昵地招手道:“瀾兒快過來,讓母親好好瞧瞧。”
安若瀾走進,福身:“母親。”
孟氏拉過她的手,稍稍打量過后,便道:“幾日不見,你仿似黑了,也瘦了,可是寺廟的齋飯不好?早知如此,母親就不該讓你去,忒的讓你受苦吃罪。”
輕柔的語調里滿含憐惜疼愛。
安若瀾不置可否地笑笑,只道:“女兒此趟收獲良多。”
孟氏目光微閃,擠出一抹溫和的笑,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頂,輕聲問道:“聽回來報信的婆子說,你們見到了嬋真大師?真是有幸了。”
說罷,她眼角微瞥,悄悄打量安若瀾神色,等著她接話。
安若瀾卻只是彎了彎唇角,也不知是否察覺出了她話中的試探,溫馴乖巧道:“是啊,大家都說嬋真大師是得道高僧,能一睹真容,是三生有幸。”
這完全不是孟氏想要的回答。
局促地捏了捏食指,孟氏忘記了李嬤嬤教導她的,循循善誘的法子,直接問道:“嬋真大師可與你祖母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