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多雨,深夜暴雨忽至,清早起來,庭院里墨綠耀眼,滾滾露珠晶瑩剔透。
夜里翻來覆去一宿,天剛朦朦亮,安若瀾就起身了。
昨夜思慮再三,她終是將白衣人贈送的錦囊打開了,原是打算留著日后給衛刑用的,但是眼下,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二姐一天天病重。
韶華年紀,二姐不該整日纏綿病榻。
所幸,錦囊里的是藥方,并非是只能使用一次的物件。
這讓她慶幸非常。
她已經斟酌好了說辭,打算今日就將藥方交給嗣母。
喚百靈和青鷲過來服侍梳洗更衣,顧不得天上還飄著細雨,她就要往安若瑾房里去。
劉氏攔住她,嗔道:“還這般早呢,二小姐必定還歇著,你就別去擾亂她了。待遲些用了早膳再去罷。”
安若瀾覺得有理,便聽了勸。
先抓著百靈練了會字,瞅著天大亮了,她便去給祖母請安,而后回房吩咐用早膳。
很快,劉氏端了碧梗粥上來,并著爽口清新的小菜點心。
安若瀾快速,不失儀態地用膳。
劉氏在旁布菜,待見安若瀾差不多吃好了,她開口道:“昨兒個傍晚,錢姨娘身邊的丫鬟春草又送了好些精巧的小玩樣兒來,我沒敢收下。”
“錢姨娘?”安若瀾放下碗筷,微微顰眉。
錢氏是嗣父的一房妾室,出身小戶人家,是自愿到侯府做妾的,如今她育有一兒一女,因著容貌昳麗,慣會說話討巧,在府中很是有些地位。挺得嗣父寵愛,倒算的是貴妾。
只是她與錢氏向來沒有干系,幾乎沒有往來。這段時間錢氏卻頻頻派人來示好,到底意欲何為?
劉氏頷首,接著道:“原是想見見小姐的,我給搪塞了。”
頓了頓,又道:“眼下二小姐病重,世子夫人日日守在床邊。聽聞世子爺近日都是歇在錢氏處。錢氏此時來示好,難免沒安好心。”
本來就有流言說小姐克了二小姐,眼下錢氏還來摻和。世子夫人怕是會對小姐生了芥蒂嫌隙。
安若瀾也想到這點,想了想,道:“媽媽做的對,日后錢氏若是再派人來,你就讓青鷲去與母親說一聲,那春草若是尋你說話,你也大大方方說。”
“省得了。”劉氏眼底浮起欣慰。
便不再提這茬子事。
想著一會要去二姐那邊。安若瀾深思熟慮一番,最終還是遣退了旁人,將錦囊的事告知了劉氏。
思來想去,若單說她做夢夢到了可以救二姐的藥方,怕是很難令人信服。
她需要有人配合她來演一出戲。
劉氏很是驚訝了一番,待聽得她的計劃。忙是頷首道:“這法子確實可行。奴婢曉得怎么做。”
隨后兩人商議一番,做足準備。
飯后稍事歇息。安若瀾便去了安若瑾房里,慕容氏也在。
見了禮,安若瀾故作怏怏的坐到安若瑾床畔。
安若瑾臉無血色,靠坐在床頭,大熱的天,她還裹著絨毯錦被,見安若瀾無精打采的,氣色也不太好,便虛弱問道:“這是怎么了?焉頭耷腦的。”
這話引得慕容氏側目。
慕容氏臉色也不好,眼底泛著血絲,盡顯疲態。
安若瀾抬手揉了揉眼睛,嘟囔:“昨兒沒說好呢,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
聞言,安若瑾笑了,緩緩抬手撫了撫她腦袋,笑道:“原是做夢,既然沒睡好,就回房歇著吧,這兒也用不著你。”
安若瀾自然是執拗著不肯走。
慕容氏已許久沒有安穩合過眼,眼下見兩姐妹說話,安若瑾氣色好了不少,她心里又是高興,又是苦澀,為何受苦受難的要是她的瑾姐兒?
兩姐妹正說著笑,劉氏進了來,她向慕容氏與安若瑾欠了欠身,隨后從懷中取出一個藕荷色荷包,無奈笑道:“小姐,您把要送給二小姐的荷包落下了。”
安若瀾忙是羞窘一笑,眨了眨眼,道:“急著來看瑾姐姐,我倒是忘了。”
俏皮的模樣,逗得安若瑾幾人忍俊不禁。
安若瑾招手道:“劉媽媽拿給我瞧瞧。”
劉氏含笑低低應了聲,將荷包送到安若瑾手中。
安若瑾接過一看,卻是咦了一聲,道:“這不像是瀾兒的針法。”
又左右翻看,篤定道:“瀾兒的針法可沒有這般細致。”
安若瀾不禁撅嘴:“就知道損我。”
丘氏眸光微閃,也湊過去看,道:“不是六小姐做的,那是誰做的?又怎么會在六小姐的房里?”
安若瑾也覺得奇怪,又細細打量一番,她打開荷包,卻見里面躺著一卷白紙。
她不禁驚訝道:“里面有東西!”
“是什么?!”安若瀾忙湊過去。
慕容氏本來沒有在意,聞言也不由生了幾分警惕,她道:“拿給我瞧瞧。”
安若瑾依言將荷包交給了她。
慕容氏取出里面的白紙,展開來,只見上面密密麻麻一排排簪花小楷,很是秀氣雅致。
她念道:“取同株荷花之荷藕、荷莖、荷葉、荷蒂、荷瓣、荷蕊、荷子晾曬,磨制成粉,配以春花、夏葉、秋實、冬種,輔以春露、夏雨、秋霜、冬雪四水隔皿熬煮,至無色,以荷蜜地泉調和,制四時荷膏,于手心,背心,腳心穴位涂抹,可化解無名之癥……”
“無名之癥……”慕容氏反復念叨著四個字,腦中有什么在隱隱浮動。
“啊!”安若瀾忽地大叫一聲,驚慌道:“我昨晚夢到了好多荷花,一大片一大片!”
她盯著慕容氏手中的紙條,眼底浮起恐懼的同時,心里有些惴惴的。
撒謊她是很熟練,但是就怕太過荒唐沒人信。
若說方才腦中只是有個影影綽綽的念頭,眼下安若瀾這般一說。慕容氏當即茅塞頓開。
瑾姐兒的病,可不就是算無名之癥么!
慕容氏大喜過望,但她很快便鎮定下來。
這藥方實在玄妙古怪得很。她聞所未聞,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而且,這藥方出現的方式也實在太過詭異,還有那個夢……
她下意識望向安若瀾,卻見安若瀾滿面恐慌失措。正不安地倚在安若瑾身邊。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心念微轉,她心中有了決定。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試試這方子。大不了用在瑾兒身上前,先在旁人身上試試,總不會讓人有可趁之機。
原本她也打算好了,若是瑾兒的身子還不好,她就去尋神女。
同樣是玄之又玄的存在,這張方子未免不能一試。
想通這些,她和藹一笑。撫了撫安若瀾的臉蛋,道:“瀾兒不必害怕,你這是神仙引夢呢,若你瑾姐姐的病好了,你就是第一功臣。”
“真、真的嗎?”安若瀾壓著心底得逞的竊喜,故作惶惶不安問道。
“自然。”慕容氏笑容愈發溫柔和善。
安若瀾便故作放松。期待道:“瑾姐姐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安若瑾微微一笑。眼底既有期待,又有擔憂。這張莫名其妙的方子,真的有用么?
不管如何,有了希望,慕容氏和安若瑾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因著事關重大,慕容氏也不敢擅作主張,在狠狠敲打了一番在場的丫鬟婆子后,她就急匆匆去尋老夫人商量了。
老夫人聽聞了前因后果,腦中急轉,含笑微微頷首道:“可以一試,嬋真大師說了,瀾兒是有福之人。”
這話就像是一劑強力定心丸,慕容氏心中又多了幾分希望。
要收集方子上所列的材料并不難,眼下雖然無法同時采集到春露、夏雨、秋霜、冬雪四水,但好在有不少愛茶愛酒之人都有收集這些無根之水,用于煮茶釀酒的習慣,是以難是難了些,總還能四處求到。
倒是整株的荷花不好找,眼下還是初夏,荷塘里的荷花剛打苞,別說蓮子了,蓮蓬還沒有結呢,而用以往秋季收的蓮子,顯然更不現實。
若是等今年荷的花結子,怕是就晚了。
眼看著其余的藥材都準備好了,惟獨整株的荷花還沒影兒,慕容氏愁得幾夜沒有合眼,生生消瘦了一圈。
為此,老夫人也沒少煩惱。
又過了幾日,事情依舊毫無進展,就在慕容氏與老夫人死心,想著只能等的時候,孟雨晴帶來了好消息。
“我也是聽了相熟的夫人說起,知曉姑母在尋這個,我便帶來了。”孟雨晴熟稔笑道。
她的配房媽媽便捧著一個手臂長,半臂寬的紅木匣子上前,打開來,里面竟是全須全尾的一株荷花,荷花已經晾曬干,從藕,到花苞,花朵,荷葉,蓮蓬,都完好無缺。
“這是……”老夫人雙眼一亮,眼底浮起驚喜。
孟雨晴赧然一笑,道:“不瞞姑母,這是煜函搗鼓的,他呀,面上看著正經,心里邊也不著邊兒,喜好制作這么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不說荷花,全株的蘭草,蝴蝶蘭,好些花草他也都有。”
老夫人見怪不怪地笑了笑,嘆道:“左右是無傷大雅的小興趣,你也不必太介懷,倒是陰錯陽差了。”
“怎么的?”孟雨晴見她神色大為放松,不由好奇問道。
老夫人并不再隱瞞,說出了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