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下鄉催租去(二)
第十二章下鄉催租去(二)
寬闊的官道上,兩匹紅棕色的馬和一頭小黑驢。怪異的并行著。
“嗬,小五,你的這頭驢還真是不錯,這一路都沒有掉過隊!”
孫傳德細長的眼睛,看向悍馬的時候,多少還有些忌憚。但考慮到,現在他幾乎已經站到李捕頭的隊伍里,又和勝男、侯剛一起共患難,對勝男的態度也熱絡起來,沒有了最初的尋釁找茬。
“呵呵,還行吧!”勝男咧著小嘴笑道,“這還是我從老家帶來的,從小訓練,所以耐力和腳力都不錯!”
“何止不錯呀,”侯剛也瞄了一眼,悍馬正不急不躁的顛兒著,“簡直就是寶驢,哎,我聽說西市的錢老板想買你的這頭驢,出價都喊道八十兩銀子,足足抵上十匹快馬了!”
“哦。還有這事兒?”孫傳德也八卦的問道。
“嗐,他也就這么一說,”勝男摸摸鼻子,自家的悍馬,別說八十兩,就是八百兩,那、那老錢也出不起呀?她見孫傳德的小眼睛滿是灼熱,忙轉移話題道:“對了,兩位大哥,怎么咱們捕快還要去鄉里收租呀?”
“也不算是收租,咱們就是走走過場,確保收租的安全,”孫傳德無所謂的說道,“其實也是多余,呵呵,如今天下太平,你看地里的莊稼又是一派大豐收的場景,根本就不用擔心有人抗租或者鬧事。”
勝男聽了他的話,也轉頭看了看官道兩邊的田地。的確,現在是農歷六月末,按照公歷換算的話,也是八月份左右,正是小麥成熟的季節。田地里,一片片金黃色的麥穗低低垂著,地里有不少農民正彎腰拿著鐮刀搶收小麥。
前世看電視或者小說的時候,總有一種說法,便是明朝的滅亡是農民的賦稅太重。朝廷又橫征暴斂激起民變,致使明末農民起義頻發,最終導致明朝覆滅。勝男對這種說法也一直深信不疑,但自從來到明朝后,接觸了真正的農民,才知道其實明朝的賦稅并不重,而且在縱觀大明二百六十多年來,賦稅沒有增加反而不斷的減少。
洪武年間,民賦田每畝收三四斗小麥,官田要多一些,也不過五六斗。如今的農稅則比洪武年減少許多,民賦田每畝地一斗左右,新開墾的荒地三年免稅。按照前世的單位換算,一升大約是兩斤,一斗是十升,也就說一畝地繳納的賦稅是不到二十斤小麥,一般北方的糧食畝產在十三斗左右。農民耕種一畝地繳納的租稅,不到產量的十分之一。
再說了,賦稅并不只是糧食,還可以用絹、麻、織布相抵,自紡的麻布可以沖抵五斗小麥。而一般的家庭主婦們,一個月都能紡出不少棉、麻布。這樣算下來,交付的糧租便更少了。
所以,只要沒有天災人禍,農稅對于農民來說,根本不是負擔。
“就是,咱們這次出來,權當散心了,”侯剛從腰側解下一個牛皮袋,里面裝了不少水酒,遞給孫傳德讓他灌了兩口,然后自己也咕咚咕咚的喝了幾口,“奶奶的,養傷這半個月,整天趴在床上,身上都要長毛了!”
“可不,要不是李捕頭親自送來了金瘡藥,咱們的傷也不能這么快就好!”
孫傳德故意點到李捕頭的好,若有所指的笑著說。
“沒錯,李捕頭也說啦,咱們這次不是因為自己的事兒挨打,而是為了兩班的兄弟。嘿嘿,扣了半年的薪水,才不過區區一兩銀子。怎么比得過李捕頭給的慰問金呀?”
侯剛古銅色的臉上也滿是笑,十杖?小意思,自己皮糙肉厚的,再加上行刑的都是自家兄弟,哪個能下死手呀?在家養傷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呵呵。沒想到李捕頭這么爽利,硬是塞給家里五兩銀子,說是讓家里多給他補補。
而回到衙門后,兄弟們更是熱情的不得了,就像李捕頭說的,他們三個是替所有的捕快挨打,那是多有面子的事兒。
嘿,這頓杖責忒值了,真是既得了銀子,又得了面子。
“呵呵,也是!”
勝男笑得有點勉強,侯剛和孫傳德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挨了兩下打,估計也不會怎么樣。可自己卻結結實實的來了一次階級教訓,還如此的深刻。
三個人慢悠悠的說著,根本不急著趕路,渴了就在路邊茶攤歇歇腳,餓了就在附近小酒館切點牛肉、來幾個大餅,就像侯剛所說的,完全是公費旅游的架勢。
過來晌午,三個人才來到第一站,位于縣城西南側的柳家莊。
孫傳德經常四處溜達,對這里的情況也熟悉。下了馬來到一棵柳樹下,用馬鞭子指著一個玩泥巴的小男孩:“小子,去,把你們柳總甲叫來,就說縣城的孫傳德來了!”
小男孩答應一聲,兩只泥爪爪在身上抹了抹,然后顛顛兒的跑進村子。
沒多久,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小跑著趕了來,只見他一身青灰色的短打扮,大饅頭一樣的圓臉上點著兩個黑豆似的小眼睛,唇上留著兩撇短須。下巴上還長著一顆大黑痣。
“喲,孫爺,您來啦!”
總甲笑呵呵的湊過來,偮手施禮。
“恩,今年的夏糧收了嗎?”
孫傳德坐在樹下,擺出“欽差”的派頭,問道。
“還沒!”柳總甲人胖,再加上激烈運動,額頭上布滿了晶瑩的小汗珠,他拿袖子隨意的擦著汗:“剛收割了,正在打谷場脫粒咧。我和村長打算明天開始收,您看成嗎?”
“行呀,縣尊大人讓我們來看看,你老小子可別玩兒什么花樣!咱們的預備倉還空著呢,指著這次的夏糧補充,要是耽誤了老爺的大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哎呀,瞧您說的。我又不是第一次收租,能耽誤您的事?”
柳總甲連忙讓村里的人,幫忙把三個官差的馬牽到自己家,又恭恭敬敬的把孫傳德他們請進家門。
“預備倉是啥呀?”
勝男第一次接觸農事,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嗐,就是朝廷設立的一種官倉,用于旱澇災害之年或者青黃不接時賑濟災民的。每個州縣都要設立,而且上頭有規定,像咱們梅水這樣的小縣,必須確保預備倉中有15000石糧食,如果達不到這個數,縣太爺要摘印查辦的!”
侯剛已經習慣了經常被勝男追問,兩個人跟在孫傳德的身后,嘀嘀咕咕的說著。
“哦,那都是用收來的租稅充倉嗎?”
勝男還以為電視上演的賑災糧食,都是自府衙下撥的呢,沒想到本縣也有儲備。
“一部分是,還有一部分是犯人的‘義捐’,”侯剛壓低聲音說:“這好像是自正統年間開始的,說是犯了偷盜之罪的人。只要義捐1500石糧食便可以嘉獎為‘義民’,而這些糧食便充入預備倉!”
“哦,是這樣呀!”
勝男點點頭,心里卻在納悶“正統”是哪個皇帝的年號呀,唉,這個問題還是不要問侯剛了,干脆回去問魏老大吧。
提起魏良,勝男又開始胡思亂想:難道這位老大,真在老家娶媳婦了?真是的,還虧他們是同鄉呢,辦喜事也不說通知自己!
勝男想到魏良穿著大紅禮服娶親的樣子,心里就酸溜溜的。
第二天一早,寬敞的打谷場上,孫傳德和柳總甲擺開桌子,拿出土地登記簿和收租的各種工具,準備開始收今年的夏稅。
得到信的附近農民們,推著獨輪車,或者趕著牛車、驢車來納稅。
勝男站在桌子后面,好奇的看著前面一個梯形的木頭盒子,她輕聲問道:
“哎,侯大哥,這是不是斛子?”
怎么看著和糧店里的不大一樣?!
“對呀,否則怎么計算重量!”
侯剛點點頭。
這時,一個農民看著麻袋過來交租,核對完畝數,只見一個差役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簽子,在麻袋上插了幾下,帶出幾粒飽滿的麥粒,這才點頭讓他把糧食倒進斛子里。
“嘭!”
差役隨意的踢了斛子一腳,灑落了許多糧食,令勝男不解的是,交租的農民仿佛沒有看到一般,并沒有把糧食撿起來,差役也沒有看地上的麥穗。
“咦,侯大哥,這不是浪費糧食嗎?”
“切,不懂了吧,”侯剛伸手指著地上散落的糧食,低笑道:“這是損耗,歸收租的差役所有。哎,我給你說,你看到剛才那個伙計的一腳了嗎?”
勝男忙點頭,“看到了!”
“呵呵,也就是現在是太平年間,他這腳留了力氣。要擱著災荒之年,家里揭不開鍋的時候,他們這些兔崽子能一腳踢下來三四升糧食呢!”
“啊?還有這事?”
勝男以前看清宮戲的時候,常聽到什么火耗,沒想到這里還有糧耗。可看周圍的百姓,似乎對這種明搶的行為,司空見慣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可不,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每個行當都有自己的門道。就這一腳,那也是有功夫的,既不能踢得太明顯,又不能踢少了,都是練出來的!”
侯剛頗為感慨的說道,要是生活好,誰愿意做蛀蟲讓人家戳脊梁骨的罵。
勝男再次表示無語,這也算是功夫?!
正在這時,村子里突然有人凄厲的嚎哭:“來人哪,殺人啦!小娼婦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