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女當嫁

第二章 奸臣

蔣晨風從小就覺得三妹有一股說不出的“厲害”,譬如她明明是在笑著,可她看人時眼神犀利,總給人“此人不是一般人”的感覺。再如她性情開闊灑脫,比他這個男子更要豁達,被人指責詬病也依舊過的瀟瀟灑灑,又重情重義。

或許,三妹比長姐的生命力更強一些。

思慮之間,蔣晨風已猶豫的叫了一聲:“三妹妹。”

蔣嫵回神,依舊笑望著嘈雜人群,低柔聲音漫不經心的道:“二哥,霍十九是選長姐還是選我,并非我說了算的不是么?”

蔣晨風心頭一驚,藏在大氅下的雙手不安的搓著,面上紅透,不自在的辯駁道:“我只是,只是問你冷不冷。”

蔣嫵莞爾,抬頭,明眸掃過蔣晨風的大紅臉,白了他一眼:“二哥還與我這樣?你想什么打量我猜不到么。”

蔣晨風吁了口氣,放棄在蔣嫵跟前作假,索性實在的道:“三妹妹,你別怪哥哥偏心,實在是長姐的那個性子,若是真去了霍家,怕活不成了,平日里長姐雖然也堅強,家里的事情娘拿不定主意的她都能拿主意,可她太驕傲了。你不同,你性情灑脫……”

“我灑脫就活該了?”

一句話將蔣晨風噎住,雙唇翕翕似不知該說什么,更不敢對上妹妹那雙燦若星辰的杏眼。

的確,他不該如此厚此薄彼。

蔣晨風本在搜腸刮肚想說辭,卻聽到蔣嫵愉悅的笑聲:“逗你呢。”語氣輕松,聲音低柔,一團和氣,哪里還有方才的凌厲?

“其實若霍十九選我更好,長姐雖堅強,到底有傲氣,給尋常人做正妻尚且不肯,合論是做妾?傳言霍十九有十多個小老婆,她成了其中之一,怕只鉆牛角尖也能折磨死自己,不似我臉皮厚著呢,不在乎旁人如何評價。只是我之前名聲不好,霍十九未必肯選我。”

蔣晨風嘆息,為妹妹理了鬢角碎發,“三妹妹,你別怪哥哥方才那樣想法,其實你和長姐,我都心疼,恨不得自己是個女兒身替你們去。”

“那二哥可以打探打探,霍十九或許好男色呢。”捏了一把少年光潔的下巴,嘖嘖道:“姿色不錯嘛。”

“你、你你……”

原本溫情的場面,被蔣嫵一句話澆了冷水,氣的蔣晨風白眼一翻,黑了俊臉。

蔣嫵禁不住又笑,眼角余光看到一輛翠幄朱瓔華蓋馬車漸漸靠近,她收斂笑容,正色看向那方。

馬車行進時,氣死風燈下淡藍流蘇擺出優雅的弧度,翠幄上的暗金花紋反射陽光,顯得格外華麗。

圍在霍府門前的人,一瞧見那輛馬車,紛紛各自去回了各家主人,便有老少十余人爭先恐后下車,遙遙向著那華麗的馬車行禮,有稱“霍大人”的,有稱“干爹”的,場面喧鬧。

馬車的藍色窗紗被一截白玉似的指頭撩起,蔣嫵先是看到雪白的領子,隨后漸漸露出男子秀氣的瓜子臉來。此人面容俊秀,劍眉濃重,表情溫和,眼神冷淡,十分矜貴。

蔣嫵挑眉,她的確聽說過霍十九乃本朝首屈一指的美男子,還有坊間不堪的傳聞,說霍十九之所以得小皇帝信任,多半是他不知廉恥以色相邀。然她一直以為所謂“美男子”,是他那些“義子”為了巴結而恭維的。

今日得見,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樣貌的確出眾。

蔣晨風低聲罵道:“衣冠禽獸。”

蔣嫵笑道:“形容恰當。”

正說著,突然感到有銳利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蔣嫵向馬車看去,只看到垂落下的窗紗和晃動的流蘇。

“霍英既然回來了,想必該很快見咱們。”蔣晨風道:“我去通知娘和長姐。”

“不必。”蔣嫵拉住二哥的袖子,閑閑的道:“他會曬著咱們還多些,去瞧瞧娘和長姐聊完了不曾,聊完了,咱們也上車暖和暖和。”

事情果然如蔣嫵所說的那般,等到天色暗淡,霍府門前人都去了,才有一名小廝跑到馬車前,神色倨傲的道:“是蔣御史的家眷吧?我們老爺得閑了,你們去前廳吧。”

竟是得了閑才來叫他們,還說的如此直白無禮。

蔣晨風氣的臉色鐵青,唐氏與蔣嫣也面色沉重。

蔣嫵戴了面紗,因臨近車門,第一個踏著腳凳下車,挑眉看了那小廝一眼。

被銳利眼神掃到的小廝背上汗毛蹭的全數豎起,下意識的縮了脖子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再看,面前分明是個身量苗條嬌弱的姑娘,為何方才卻有被自家老爺瞪了的錯覺?

提著八角宮燈引路的時候,小廝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霍府是三進的宅院,背靠積水潭,比鄰定園,宅中處處景致,每一個角度都能入畫,亭臺樓閣,山石曲水,皆為精通土木建造的蘇大師仿造蘇州園林精心設計。占地面積雖不甚大,可貴在精雅,據說當初小皇帝將此宅院賞給霍十九時,英國公蔡京還妒忌了一把。

如今夜幕之下,宅中處處宮燈高掛,光影迷蒙下隱約可見其宅院精美的如同嬌臥的美人。

相比蔣家半舊的四合院,此處華麗的像皇宮。

蔣嫣緊張的攥緊了拳頭。難道她今后就要被困在這樣的黃金牢籠里,成為眾多侍妾中的一人,每日等待霍英回府嗎?這種日子,她不甘啊!可是她身為長女,又十有會雀屏中選,還能怎么辦?

走過擺放了精致蘇繡天女散花大插屏的穿堂,下了臺階,面對著的便是一個寬敞的院落。正對著五間帶有耳房的正房,正當中那間屋檐明顯高于兩側四間,明亮燈光從糊著高麗明紙的菱花窗中透射在窗下,將兩側環繞的抄手游廊和當中一條正對大門的青石磚路勾勒分明,暗淡夜幕降臨時,那間明亮的正廳就被染上了神圣之感,青石磚路也似有了金芒。

見一行人來,門前兩名俏麗的婢女一左一右撩起深紫色福壽不斷紋夾竹棉簾,恭敬道:“請。”

屋內的光明便毫不吝嗇的灑落在腳下。

唐氏深吸了口氣,認命的與蔣晨風在前,蔣嫣則牽著蔣嫵的手,先后上了臺階,邁進門檻。

夾竹棉簾在身后落下,擋住寒風。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瓜果香,竟是香橙與百合花混合的清爽香氣。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磚上鋪著駝色素面波斯地氈,兩邊臨窗擺放了兩排鋪設官綠色錦緞椅褡的官帽椅,正對房門的是一座落地黃花梨木鏤雕五福臨門的大座屏,座屏下是黃花梨木云回紋翹腳條案,上頭一左一右放了稀罕的琉璃美人斛,里頭插著新鮮的百合花,條案正當中則放著個白玉蓮花并蒂的精致香爐,那淡淡果香和百合花香,便是從那處傳來。

繞過座屏,便到了里間。與外間相同,地上鋪設著駝色素面波斯氈毯,竟是與外間相連的一整張。背靠座屏放著兩把圈椅,一青年正慵懶閑坐其上,另有一青年垂首站在他身側。

唐氏與蔣嫣自進了里間,就低垂了眉目。

蔣嫵卻是大大方方的掃了周圍環境一眼。透過兩側落地圓光罩,可見東西梢間里擺設的奢華——她的習慣使然,到了陌生的環境,定要偵測清楚,找好退路。

看過了環境,又眨著明眸大方的打量傳聞中的大奸臣。

霍十九看樣子二十出頭,常年養尊處優,使他瞧著比實際年齡年輕了許多,穿著件銀白色云錦素面交領直裰,烏黑的發以白玉發冠高高束起,露出白凈俊秀的面龐,很是矜貴。近距離瞧,他生的的確是俊,只是神色冷淡,顯得高不可攀。

他身側垂首站著的是個身姿修長的青年,穿了件淡灰色的細棉直裰,做文士打扮,雖低垂頭看不十分真切,卻也可見得是個俊俏的年輕人。

蔣嫵不屑的彎起唇角。

霍十九冷淡的目光也掃過幾人,后落在她身上。

二人四目相對,蔣嫵無所謂的別開眼。

唐氏先行提裙擺跪下,蔣晨風、蔣嫣與蔣嫵也一同下跪。

“霍大人,上次您的人說的‘誠意’,小婦人回去想了許久,這一次已經帶來了。”回頭接過蔣晨風手中的包袱攤在地上,露出其中六個銀元寶。這些元寶邊上起銀霜,是足足的九八色紋銀。

“這一百二十兩銀子已是我們的極限了。霍大人,請您大人大量,就放過我家老爺吧!”唐氏說著,已潸然淚下。

蔣晨風與蔣嫣見唐氏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人,忿恨的握緊了拳頭,奈何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他們又能如何?

霍十九斜睨唐氏,那一百二十兩銀子看都不看,眼神只在蔣嫣與蔣嫵之間流轉,似在審視貨物,“銀子我不缺。”聲音低沉溫和。

唐氏和蔣晨風的心往下墜,下意識的回頭看向兩個如花似玉的蔣家姑娘。

蔣嫣高挑,蔣嫵嬌柔,二人雖都覆著面紗,可前者氣質婉約,端莊溫文,后者眉目明秀,楚楚動人。即便遮住臉面,氣質又如何又遮擋得住?

霍十九果然是打這個主意……

他們的僥幸終究破碎了。

霍十九這廂已起身:“蔣御史能否得救,就看你們的誠意了。我給你們三日時間。”

說罷似不經意瞧了蔣嫣一眼,便帶著那年輕的隨從施施然離開了,將蔣家四人冰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