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095 天街踏盡公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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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起初有些沒轉過彎來,這是什么操作?

媒婆也不是外人,

乃是府城知名的金牌月老,被大嫂暴打扔河里的那位,王婆。

一臉的燦爛笑容,

你只要見到了這張臉,就知道桃花運來了。

“大官人如此年輕,卻坐擁如此雄厚的事業。這蘇州城何時出現了您這樣的奢遮人物,老身竟然不知。”

“你來作做甚?”

“老身想替大官人牽一樁大媒。”

王婆不慌不忙,掏出了寫著生辰八字的燙金紅貼。

3張!

“范府的女子,個個都是天仙下凡,氣質非凡,琴棋書畫,吹拉彈吟,不怒不妒,端的是一個賢惠。”

“嫁妝,也是一等一的豐厚,金箔鋪床銀碗吃飯。”

“哦對了,還有陪嫁的丫鬟四個,梅蘭竹菊,各有滋味,從不使小性子,乃是府中從小培養,最懂伺候,最會磨人。”

王婆用一種海妖唱歌般的腔調,滔滔不絕。

除了李郁,其他人都聽得如癡如醉。

這婆子,太懂男人心思了。

每一句話,都狠狠的觸碰了痛處。

讓人無力拒絕。

王婆說了一通,眼見這氣氛烘托到位了,

陪著笑問道:

“敢問大官人的生辰八字?”

李郁刷刷寫了一行字,遞過去。

今天是個大日子,杜仁,范京,胡千總,以及其他骨干全部在場。

只有楊云嬌,和韋秀黑著臉。

眼里噴火,恨不得把王婆給暴打出去。

只可惜,她們沒有大嫂的江湖狠勁。

要不然,王婆今天得掉一回石湖。

只見這婆子拿著生辰八字,剛讀了一遍,就驚呼:

“天啦,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巧配的八字。”

“這要是成了,天上豈不是又少了一對神仙伴侶。”

“只羨鴛鴦不羨仙,羨慕官人每一天。”

哈哈哈哈。

現場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無他,王婆簡直是個表演藝術家。

只有范京,有些錯愕。

因為他眼尖,瞅見了李郁所寫的生辰八字。

竟不是自己的,而是他的。

聯想到今早,李郁突然問自己家中情況,和生辰八字。

他就一陣眩暈。

李郁也注意到了,于是分開眾人,指著他說道:

“這生辰八字,乃是我這位兄弟的。”

“王婆你說的對,絕配!”

現場,瞬間鴉雀無聲。

王婆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表演非常精彩。

在一瞬間,她的CPU絕對燒了。

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不能把媒搞砸了。

否則,范家許諾的百兩白銀沒了,怕是還要賞一頓棍棒。

李郁笑著說:

“無妨,這是我的意思。伱去稟報范老爺,他不會怪罪你的。”

“我這位兄弟,捐了監生,還是朝廷命官。前途可期。”

說著,又把三張紅紙瀏覽了一遍。

指著其中一張說:

“這是何人?”

“范族長的同胞兄長之孫女,范蘭心,年方二八。”

“就她吧。”

王婆訕訕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范京,溜了。

范京也顧不得這婆子眼神里的復雜,連忙拉著李郁走到一邊:

“軍師,使不得。”

“幫你續弦有何不可?難道范家的女子,配不上你?”

“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同姓不可通婚?族譜翻了,你們不是一個范。”

范京語塞,一時間竟然不知從何說起。

李郁語重心長的和他講:

“你對我忠心耿耿,我自然不會虧待了你。娶了范家的女子,一舉兩得,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范京一愣,他突然聽懂了。

雙膝跪地:

“一切都聽主公的安排。”

“噓,不能這么公開叫主公,火候未到。”

所謂的一舉兩得,

不能細說,你只需要知道,大清律對于謀反罪是誅九族就行了。

所以有一種腦洞極大的復仇方式,

先以贅婿身份進入某豪門,然后找個熱鬧日子。

在衙門門口宣布造反,豎起大旗,穿戴龍袍。

當場大聲怒罵本朝皇帝。

于是,

豪門上下全部陪綁,上菜市口挨刀。

含笑九泉,大仇得報了。

就問你,怕不怕?

2個時辰后,

王婆又來了,喜氣洋洋。

“大官人真是好手段,范老爺一聽就答應了,嘖嘖。”

“老身全程負責操辦喜事,大官人還有什么要求嗎?”

“就一個要求,辦的風光。”

“好嘞,包在老身。”

王婆喜笑顏開,拉著范京到了一邊。

不知道嘀咕些什么,反正沒商量好事。

倆人頻頻點頭,似是聊的很投緣。

李郁返回屋內,

細細清點戰利品,不動產很難定價,反正價值不菲。

而銀票和珠寶加起來,少說有5萬兩。

范府的一半家底,估計是摻了水分的。

不過,也足夠他應付一陣子了。

王神仙那邊,盡量給不動產。

因為不動產可以評估的價格更高,而且更受世人的歡喜。

太平歲月,優質不動產比金銀更值錢。

而其中有一些不動產,李郁是定然要留下的。

比如,胥江碼頭,楓橋鎮的兩個倉庫,還有幾百畝水田。

這些不動產,位置極佳。

屬于平時拿著錢,都買不到的風水寶地。

無論在哪個朝代,都集中在那一批官紳手中,永遠不會進入流通市場。

李家堡的骨干分子會議上,

眾人眉開眼笑,暢想未來。

一下子入賬這么多錢,可做的事就太多了。

磚石銅鐵,敞開買。

西山島的大基建,全面鋪開。

本府的官吏,用銀彈打瞎他們的眼睛。

還有麾下人心,用餉銀購買。

“諸位,都別客氣了。”

“你們麾下管的那一攤子,需要花錢的地方全部寫下來。”

“這世上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問題。”

李郁在團體中的威望,幾乎達到了頂峰。

三天后,李家堡外。

“老爺。”

一騎快速奔跑而來,煙塵滾滾。

竟是和賴二一起去潮州府的人。

“我們的船在寧波府補給時,小人奉命先騎快馬回來稟報行程,這是所載的貨物清單。”

“好,太好了。”

帶去的銀子,全部花光了。

在福成的配合下,

購買了優質硫磺4000斤,燧石500塊,上等鋼錠5000斤,熟鐵5000斤,黃銅3000斤,燧發槍20支,艦載炮1門,千里鏡5架,鯨油20桶,懷表5只。

另還有零碎若干,比如毛呢,咖啡,水獺皮帽,香水等等。

賴二是個靈活的人,前面是為公,后面零碎是為私,拍馬p。

“都是從哪兒購買的?”

“大部分是從廣東商人手里購買的,福成公子出面,價格實惠。槍炮,是從洋商那購買的。”

“這門艦炮?”

“一艘運茶葉的帶英商船,開價3000兩,直接從船上卸下來賣給咱們的。”

“這價有點黑。”

“是啊,賴爺本來還想買下船長的航海儀,結果那洋鬼子不賣。”

“福成怎么樣?”

“他掛念著您呢。對了,還贈送了禮物,一只琺瑯金懷表,兩個洋婆子。”

“你們收了?”

“是啊,隨船帶回來了。”

李郁哭笑不得,不過這也不能怪賴二。

他怎么敢替自己做主,拒絕別人的禮物呢。

只不過是多了兩個吃閑飯的罷了。

養著吧,當個景。

“倆洋婆子,是啥膚色?不會是黑的吧?”

“我也沒敢看,裹得嚴嚴實實的。”

不過,

賴二的回程,沒有那么的順利。

在洋面上,遇到了疑似海盜船。他們放了一炮后,對方知難而退了。

看來,也不是職業海盜。

充其量是漁民客串,想撈點好處。

中途還失蹤了一個水手,大概率是意外落水了。

而進入長江口,也花了很多心思。

避開蘇松鎮外海水師巡邏。

駛入長江航道后,還掛上了粵海關的旗幟。

雖然有些突兀,可也成功躲開了2艘想刮油水的水師巡邏船。

若是被人登船檢查,就完了。

從長江進入大運河江南段,又遇到了若干波折。

先是水位太淺,蹭了船底。

海船是尖底,吃水深,沙船是平底,吃水淺。

幸虧船速不快,沒有造成嚴重漏水事故。

后來,在滸墅關又遭遇了最大的一次危機。

險些發生沖突!

這幫稅吏非要上船檢查,要收重稅。

掛粵海關的旗幟也不好使。

因為天下的稅關,都是皇家的奴才管著。

都是內務府出來的衙內,誰怕誰呀。

賴二拼湊了500兩銀子,好說歹說,才過關了。

所以,比原定的行程晚了3天。

差點讓李郁擔心死,以為船沉了。

賴二黑了,瘦了。

他腳下這艘6成新的海船,也是從一個潮州府商人手里買來的。

原主人因為經營不善,破產了。

船上的水手,也是全班人馬。

他給了五倍的工錢,雇傭他們開船回來。

李郁欣喜的看著這艘歷經風霜的海船,還有這些不安的水手。

聽口音,是廣東人,胡建人。

沒發生吃胡建人的慘案,看來船上的口糧充足啊。

“賴二,此樁生意,你當首功。想要什么犒賞,盡管提。”

“謝謝老爺。”

賴二差點哭出來,不容易啊。

總算是混出頭了,得到了軍師的青睞。

“吩咐堡內,設宴。款待賴兄弟,還有船上的客人們。”

好酒好菜,終于讓這些水手懸著的心放下了。

古人是很擔心在異鄉被害的。

一旦和當地人翻臉,基本就走不出來了。

幫親不幫理,是封建時代做人的一條重要法則。

五倍的工錢,拿到手了。

但是李郁作為堡主,熱情的招呼他們留下再玩玩。

一應花銷,自己包了。

主人這么熱情,不能不識好歹。

李郁私下吩咐賴二,把這些水手盡量都留下。

李家堡需要水手!

至于怎么留人,相信不必自己細說。

人,都有弱點,都有愛好。

一群苦哈哈水手,在哪兒不是混飯吃。

宴后,

李郁和賴二,在書房密談。

一路上肯定有些機密,是不能當眾說的。

“軍師,福成公子是個仗義的人,他硬是塞給了我1萬兩。”

“嗯,我明白了。”

“還有一件事,我私自做主了,花了不少銀子。”

“什么事?”

“我買通了當地縣衙,給一家鐵廠定了個走私外洋的罪,鐵廠從掌柜到爐頭,爐工,全部判了流放兩千里充軍。花了5000兩。”

“你繼續細說。”

賴二見李郁神情如常,松了一口氣。

他一路上就擔心這事辦的是不是太貴,太出格了。

“我是這么想的,咱們想建一個冶鐵工坊,但這事難度挺大的。佛山那邊冶鐵發達,但是人家不會信咱們跑這么遠。所以”

“流放兩千里,正好到咱這?”

“是的,發到崇明縣軍前效力。”

“哈哈哈哈,妙妙。”

李郁撫掌大笑,這事辦的絕了。

“賴二,我得賞你300兩銀子。你這事,辦的漂亮。還有其他要求嗎?一并提出。”

“我有個女人,想帶回堡內。”

“區區小事,你帶就是了。”

“軍師,這女人的身份有點尷尬,一直沒敢和你說。”

“但說無妨。”

“您還記得吳縣有個書吏家意外失火,留下了妻兒流浪。”

李郁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了。

啥意外,那火就是自己讓人放的。

“你說的是那個書吏的遺孀?”

“是,是的。”

“好多久了?怎么認識的?”

“我去潮州府前1個月就搭上了,她爹原是我們村里的大戶,我小時候就看中她了,這不以前沒機會,現在嘿嘿嘿。”

“行。”

“謝謝軍師。”

“不過有些事,你得瞞住了。若是她知道,那把火是咱們放的,人就不能留了。”

“我明白。”

若是擱平時,

李郁肯定斷然拒絕這個請求。

干掉仇人,還收了人家的遺孀,你當自己成吉思汗啊。

不過今日,賴二立下了大功,

他提出的要求,還是要滿足,不能寒了有功下屬的心。

賴二歡喜的走了,

大約,這個女子是他少年時期的執念。

一個村里破落街溜子,在大戶人家做零工。

暗自單戀大戶家的女兒。

很爛俗的橋段。

結果很勵志。

第二天,李郁就見到了這個女人。

誠惶誠恐,不過模樣里看的出,是做過夫人的,不似普通農婦。

當初還讓吳縣知縣黎元五動過心。

她對于賴二,也是曲意奉承,低眉做小。

似乎也沒有名分,就這么不清不楚的跟著。

或許是這段流浪生活,讓她明白了這個社會的險惡。

孩子沒了,據說是流浪途中病死了。

沒有抗生素的時代,一場雨就足夠拿走一條命。

不稀奇!

所以李郁絕不逞強,

盡量避免發燒,受傷這種事。

麾下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他就盡可能的不親自冒險了。

“老爺,你叫我?”

“是的,閑了去找那個女人聊聊,看她知道多少?”

楊云嬌一愣,隨即明白了李郁暗指什么。

心想,你們這些男人心還真狠。

李郁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這是個禮崩樂壞的時代,憐憫之心不宜過多。就像是雪崩之時,哪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哪一片是有辜的?”

“我們施展雷霆手段之后,才能有菩薩心腸。”

“你說,如果我們落入官府手里,會是個什么下場?”

楊云嬌沉默,

李郁卻是輕輕吐詞:

“腰斬,凌遲,剖心,剜眼,扒……”

“不要說了。”

楊云嬌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渾身發抖。

這些恐怖的刑罰,不敢想象。

“奴家錯了,奴家懂了。”

“你在堡內婦人中,威望頗高。可以多留意打聽,防微杜漸,助我一臂之力。”

“奴家遵命。”

李郁望著落荒而逃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心想,

清廷的殘忍,遠超你的想象。

我說的這些,只是他們對付起義軍的開胃菜。

歷史,往往是經過多層篩選的。

太多暴行,在書頁的夾縫里,發霉塵封。

不希望暴露在陽光底下。

千萬亡魂,也比不了帝王將相的一件瑣事,秦淮河上的一個婦人。

歷史,是為精英而著的。

除非,你能“天街踏盡公卿骨”。

即使敗了,也能讓無數世家公卿半夜驚醒,痛哭咒罵。

如此,

史書定會為你單開一章,極盡抹黑之能事,供后人唏噓,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