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174 朕殺人,從不看品級,從不看貴賤,一概殺之

相比蘇州府內緊外松,偶有小股蟊賊作亂。

南邊的湖州府則是另外一番景象,堪稱雞飛狗跳。

林淮生率領的“江南鹽軍”,一路繞開城池,順手拔掉綠營汛兵。

這種以強打弱的戰法,好似打獵。

汛兵們總是隔著老遠的,就挨了一頓燧發槍,崩潰,嚎叫逃命。

湖州府的官兵,也主動攔截了一次。

府城之外10里的曠野之上,兩軍決戰,五輪遠距離燧發槍齊射。

甚至沒有發生像樣的肉搏戰,官兵就潰敗了。

勝負既定。

湖州知府僥幸生還,屬官陣亡10余人,綠營陣亡300多人,龜縮在府城中不再出來。

而林淮生也未曾想到,

普通綠營兵如此稀松,一戰擊潰。

若不是主公有嚴令,他現在就可以從容的洗劫整個湖州府。

攻城有難度,可城池之外的財富簡直唾手可得。

按照清廷的規定,失地者殺。

上到巡撫,下到汛兵,一概不留情。

所以,要么死在敵人手里,要么死在上官手里。

這一點,乾隆倒是真的很公平:

“朕殺人,從不看品級,從不看貴賤。一概殺之。”

湖州府城外20里,一名本地絲綢商賈被抓獲。

他磕頭如搗蒜,希望以家財換取性命。

就連他剛娶的小妾,都可以獻上。

林淮生打斷了他,直接說道:

“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講規矩的義軍,懂嗎?”

“懂,懂,我掏銀子。”

“你懂個p,我們不要銀子。你給我聽好了,拿上這封信去一趟府城”

于是,一場各懷鬼胎的談判就開始了。

林淮生開出的條件是,不攻城,不禍害鄉間,不募兵,不公開打旗號。

湖州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認義軍過境。

這個選擇,是最符合官紳利益的。

若繼續剿下去,本府綠營打不過,就必須請杭州八旗移師助剿。

那士紳們就要承受客兵之酷烈。

而且,林淮生的信中說的很清楚,屆時玉石俱焚,他會效仿“黃巢”所為,先將湖州的士紳商賈群體屠個干凈,無非是“燒殺”兩字罷了。

恐嚇很有效!

兩方各派出了便衣使者,在城外進行了非正式談判。

不記錄,不簽字,不留下任何文書。

只是口頭約定,君子協議。

“江南鹽軍”安靜的離開府城,進入長興縣,在縣境西北山區生存,繼續販賣私鹽。

保證不主動攻擊官兵,不公開豎起反旗,不大規模募兵。

湖州府,則宣布取得了大捷。

擊潰這一股劣跡斑斑的“江北流竄灶丁”主力,斬首數百級,余者逃竄到江蘇,安徽了(長興縣處于三省交界)。

湖州府官兵不方便跨越省境剿匪,所以只能拜托鄰省同行辛苦了。

報捷文書,寫的非常豐富,非常詳實。

甚至沒有避諱己方的重大傷亡,通判戰死,同知墜馬驚懼病死,另外綠營陣亡1200人,民壯陣亡500多人。

損失軍械無數,多個村鎮被焚毀,百姓被賊戕害者不知何多。

總之,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湖州府剿匪是慘烈的勝利!

知府署名后,本府的知名士紳39人也聯合署名。

所有人都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此,就不會出現25仔了。

雖說底下的百姓、綠營兵都知道實情,可沒關系,他們發不出聲音。

自古皇權不下鄉,官紳可以代表他們講話。

次日,杭州府就收到了報捷軍報。

再次日,江寧的兩江總督也收到了,大為詫異。

8天后,紫禁城也收到了。

軍機處眾人大喜,立即去跪拜請賞。

養心殿內,鴉雀無聲。

薄薄的一張紙,2000多字,乾隆反復看了3遍。

甚至連同那些署名的士紳,他都仔細看了。

似乎,沒有問題?

不過,怎么這么容易?

實際上,軍機處眾人都覺得有些蹊蹺,不過不敢亂說話。

老皇帝想聽什么?我們就說什么。

他們都在察言觀色,從空氣里嗅探,皇帝傾向于相信還是懷疑?

“從揚州府,一路流竄,掘運河堵漕運,江南綠營幾千精銳都未曾攔得住,朕還痛失愛將。就這么折在了湖州府?天命乎?”

“皇上圣明。”

和珅作為御前唯一的拍馬高手(胡御史被逐出京城,到揚州任知府了),立即跪地膝行兩步,喜悅的說道:

“奴才覺得,流賊一路作戰,師疲兵老,大約是強弩之末了。加上湖州府當地官兵敢戰,上下一心,這才取得了大捷。”

“嗯,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這一下風向明朗了,眾人紛紛跟進。

在正確的、無風險的道路上狂飆猛進,譜寫了一曲忠誠的贊歌。

養心殿內,君臣一團和氣。

乾隆也終于釋然了,不過還是下旨,江蘇常州府、安徽廣德州要配合清剿殘余流賊。

這兩地,和湖州府搭界。

按照湖州知府所述,流賊的主力雖然被殲滅了,可是殘余勢力四散逃跑,或流竄到了這兩府的山區地帶。

這一個或字,就凝固了許多的智慧。

奉旨,杭州將軍派員檢驗了戰果。

足足500多顆首級,血跡斑斑,一看就很新鮮。

又查看了面孔,發現絕大多數屬于孔武有力,面容兇煞之徒,確不似良善百姓。

湖州城外的戰場,鮮血浸入土壤。

挖出泥土后發現,少數區域鮮血甚至浸到地下1尺深。

殘缺刀劍,火藥痕跡,折斷的旗幟,還有屬于人類的一些小部件。

都證明了這里,確實發生過一場慘烈的大戰。

于是,杭州將軍將密折遞送了上去,從側面證實了此戰的真實性。

湖州知府這才松了一口氣,他是真的沒辦法!

上任剛1年,京債剛還清。

全族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自己若是獲罪罷官回鄉,怕是要寒酸度日。

祖宗祠堂,也沒臉去祭奠。

中年男人,不敢倒下啊,一睜眼,都是伸手的。

于是,他才審時度勢,權衡利弊,和流賊做了這不堪的交易。

幸好,老天爺賞臉。

林淮生所部,一路偃旗息鼓悄悄開進了長興縣。

在本就脆弱的縣城城防上,又掛了一柄利劍。

方知縣揣摩上意,順應下情,決定做個瞎子聾子。

放任這股“私鹽販子”進入了西北山區,在密林中開辟出營地。

山中,木材資源豐富。

其余所需的物資則是通過水運。水泥、煤炭、火器、衣物、鹽巴油脂、鍋碗瓢盆。

不到一個月,一座堡壘就拔地而起。

以此處為根據地,可以做很多事。

西北方向,可以攻擊江蘇常州府。

西南方向,可以殺入安徽廣德州。

東北方向,可以進入茫茫太湖。

在主公下達具體軍令之前,眾人先做做私鹽買賣。

一來掙錢,二來安撫湖州官紳的心。

看到這些人窮兇極惡的推銷私鹽,量大還便宜。

湖州知府終于松了一口氣,幾十個士紳也松了一口氣。

有追求是好事,想賺錢是好事。

造什么反啊,好好做私鹽販子多好。

至少,湖州官面上達成了共識,不許查私鹽,不許罰款,更不能抓人。

要鼓勵私鹽販子的“上進心”。

就連本府最大的三家鹽商,都被知府大人拉去私聊,要識大體顧大局。

甄氏,第一個響應府尊的號召,主動犧牲了自家的鹽引。

其余兩家,雖然很不情愿,也勉強答應了下來。

李郁聽說后,也很意外。這比他預計當中的結局還要完美。

湖州知府,當記首功!

又經太湖運兵500人,火炮80門,補充給林淮生。

叮囑他一定要抓住這個時間窗口。

盡快打造一個支撐點,長興縣是自家的原料產地,絕不容有失。

西山島會議室,墻壁掛的江南地圖。

李郁在上面標出了一個紅色星星,心滿意足。

“李家軍不能失去長興,就好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傳我軍令,讓清風寨苗有林來見我。”

“遵命。”

收到命令的一瞬那,苗有林慌了。

他甚至恐懼的按住了自己的刀柄,尋找安全感。

“敢問這位兄弟,李爺百忙當中,怎么想到要見我這個小角色了?”

“抱歉,不知。”

“那,是好事還是壞事?”

苗有林說著,就塞過去一錠銀子。

于是,信使的語氣和緩了許多,稍微透露了一點:

“不是壞事,大約是有什么任務。伱知道的,最近不太平,到處亂糟糟的。”

呼,苗有林心中常出了一口氣。

他最近忙著擴編,以為是引起了李郁的忌憚,怕是鴻門宴呢。

當晚,他和昌金說了此事。

昌金既是二當家,又是他的女人。

當初因為蘇妲己產生的那點嫌隙,這段時間已經幾乎抹平了。

倆人夫妻同心,清風寨高速發展。

“李爺光明磊落,不會學那項羽擺鴻門宴的。”

“是啊,我就一山大王,又不想做劉邦。”

摟著昌金,苗有林沉沉入睡。

次日,他又找上了三當家的,態度十分熱情:

“韋俊兄弟,我要去蘇州府拜見李爺了,要幫你捎東西給你妹妹嗎?”

說著,他一直在注意觀察韋俊的神情變化。

若李郁想除掉自己,一定會啟用韋俊的。

驚訝,不似偽裝。

說明他事先真的不知道,危險又可以排除一成了。

2天后,苗有林正式啟程。

坐上了杜仁安排的貨船,橫跨太湖。

他帶了一箱珠寶,還有一柄南宋的寶劍,作為見面禮。

一路上,他很放松。

欣賞湖光山色,吃吃喝喝。

抵達西山碼頭的一瞬間,他還是失了神。

停泊在他旁邊的是一艘巨型戰艦,側舷的火炮密密麻麻。

甲板上,幾十個匠人在忙碌著。

旁邊,一艘離開碼頭的巡船,上面的人居然全部穿的是綠營號服,掛的也是官府的旗幟。

所有人都熟視無睹,似乎這是很尋常的事。

“李爺,真天神也。”

苗有林整理了一下衣服帽子,不等停穩跳下了船幫。

砰,一聲巨響,落在了木棧上。

山谷里,一處僻靜房屋,李郁在此處召見了他。

兩側站著10幾個武裝親衛,按劍肅立。

苗有林立即扔下禮物,向前兩步,雙膝跪地:

“綠林中人,苗有林拜見主公。愿為主公麾下走狗,忠心不二。”

李郁卻沒有開口,而是就這么安靜的看著他。

時間在一分一秒是消逝,無形的壓力讓他心生恐懼。

終于,聽到了一聲:

“苗當家,起來吧。”

“謝主公。”

“清風寨集體拔營,離開長興,有新任務給你們。愿意否?”

“屬下愿意。”

“好,回去做做準備,10日內集體拔營,跨越太湖,在吳江縣登陸,然后一路向東。”

“敢問主公,作戰目標是什么?”

“沿途不得攻打縣城,府城,只殺傷綠營汛兵、巡檢、士紳家丁護院,最終在松江府金山衛立足。所需火器刀劍,我會支援。”

“遵命。”

“劉武,你怎么看?”

“苗有林很恭敬,聽到拔營命令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做事果斷,是個聰明人。”

“你親自負責他們的搬遷渡湖,適度展示一下武力。”

“遵命。”

對于桀驁的梟雄,李郁也要用。人人都忠誠,是不可能的。

讓苗有林敬畏,恐懼,不敢違背自己就可以了。

5日后,清風寨全體拔營,拋棄了山寨。

開到了太湖岸邊,并四處襲擊索要錢糧。

這讓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方圓十里再無人煙。

隨后,大批漕船趕到。

在5艘戰船的護衛下,清風寨600綠林好漢登船。

在一片“我滴娘,我滴老天爺”的驚呼中,開始了橫跨太湖。

劉武很滿意這種反應,

下令駛入商船傳統航線,毫無意外的遇到了兩艘“擅自航行”的商船。

“截住他們,擊沉。”

十天前,太湖廳正式頒布告示,太湖禁航!

這種瘋魔行為,當然沒人會遵守。

沿太湖地帶,有蘇州府、常州府、嘉定府、湖州府,都是商業高度發達的地區。

往來貨物,多經水路。

太湖廳所謂的需要申領航行證的公文,被所有人默契的選擇了無視。

商船已經識趣的避開了西山島周邊航線,就是惹不起李大官人。

現在,居然說整個太湖都要收費。

小小的太湖廳,芝麻大的同知,就想霸占太湖?

商船貨物太多,陡然見到一支龐大的船隊,知道情況不妙。

連忙調轉船頭,想逃跑。

兩艘輕載的戰船,僅僅一盞茶的功夫就追上了。

從側面接近,在兩船平齊的時候。

火炮齊射,湖水翻涌,商船起火!

苗有林呆呆的看著,傻了眼。

戰船瀟灑的掉頭后,從另外一側又是一輪齊射。

商船桅桿斷裂,船體碎裂,慢慢沉入水中。

他喃喃自語道:“弓箭刀矛的時代,過去了。我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引以為傲的清風寨,在別人眼里就是個笑話。”

二當家的昌金,默默的抓住他的手,安慰道:

“當家的不必妄自菲薄。老虎雖勇,也奈何不了田鼠。”

紫禁城,

乾隆扶著太后在御花園散步。

今日陽光燦爛,風力微弱,屬于京城初春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這對母子有一個共同點:長壽!

鈕祜祿氏,此時已經年過八旬,也還是精神尚可。

和年過六旬的兒子絮絮叨叨,說著宮里的瑣事。

“額娘,兒子想讓你搬到圓明園居住。”

“好啊,皇宮里人雜,到處都是冰冷的屋子,哀家也住膩了。”

御花園的亭子特別多,這是為了隨時可以歇腳。

鈕祜祿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

“哀家聽說,福康安沒了?”

乾隆臉色一黯,點頭默認。

“富察氏滿門忠烈,大學士傅恒就是為咱大清征緬中了瘴氣而死,皇帝,你要好好封賞富察氏。”

“兒子明白,已經讓禮部擬旨追封福康安為郡王。他的弟弟福長安,吏部擬任命為江寧知府,兼鑲白旗副都統,協管江寧旗務。”

鈕祜祿氏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就連乾隆也看出來了,奉上香茗笑道:

“皇額娘,您想說什么盡管說。”

鈕祜祿氏嘆了一口氣,他了解這個兒子。

看似寬仁,實則非常警惕。

任何人都不許干擾皇權,哪怕是自己這個太后!

這些年來,她一直專注享福。

從不過問天下事,朝堂政務,就是不想母子間產生嫌隙。

亭子里,乾隆也有些尷尬。

看著老態龍鐘、滿眼渾濁的母親,心也柔軟了下來。

他握住那雙樹皮一般的手,輕輕拍打著說道:

“皇額娘,您說吧,兒子聽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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