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260 一代梟雄,黯然隕落大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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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別山,由于山體阻擋了東南季風的緣故,常年雨水充沛。

入夜時分,又嘩啦啦下起了大雨。

眾人紛紛找地方躲避。

山洞、樹下,巨石底下,到處都擠滿了人。實在找不到地方的就只能帶著斗笠默默的蜷縮成一團。

即使是夏天,人淋雨久了也會失溫死亡。

洪教主答道:

“伏擊地點選擇好了嗎?”

一員老兄弟答道:

“選好了,到時候前面一堵,兩邊山坡往下一沖。和官兵拼大刀片。”

所有人都默默點頭,這種天氣確實只剩下大刀片。火藥潮了!弓弦泡爛了!

加之山道崎嶇,官兵也不可能攜帶火炮。

而且一路被追殺,從未敢回頭死戰過。官兵正驕橫,肯定想不到自己還敢殺回馬槍。

外面淅瀝瀝的下雨,山洞里的人默默吃點東西,然后閉眼休息。

從武漢府一路逃到大別山,大幾百里行程,太累了。

輝煌只是短暫的,好日子沒過到半年,就又回到原形了。

司馬尚很后悔,望著周圍呼呼大睡的教徒們,心生厭惡。

自己可是進士出身,前四品大員,被裹挾跟著這幫村夫鬧造反,建什么狗屁圣國。

還是個短命的正權。

放到史書上,也就夠10個字的分量。

甭說媲美陳勝吳廣了,連踏馬的金川部都不如。

過了一會,他挪到山洞深處,輕輕碰醒了一個曾經做過湖北漕丁的教徒,輕聲問道:

“這里距離江寧有多遠?”

被碰醒的漢子剛想發火,看見了半塊干餅子。

連忙接過,邊吃邊說:

“一路往南翻,看到長江,然后渡江過去,再沿著長江一路往下走,大概要走個400里吧。”

“司馬大人,你問這個干嘛?”

“哦哦,本官想找江南的外援。天下義軍是一家嘛。”

次日午后,伏兵就位。

洪教主不知是出于什么考慮,居然也主動參戰了。他的身影倒是讓埋伏在山坡上的信徒們士氣提高了許多。

當天官兵沒有出現。

所有人苦苦熬了一夜,不敢撤下去。打埋伏就是看誰有耐心。

次日上午,官兵的大隊人馬出現了。

領頭的是武昌綠營守備張九佬,帶著2000多號人。

“弟兄們加把勁,這一趟所有人的賞銀可都不低。”

兵丁們默默的在泥濘路上跋涉,很疲憊。

但是看在賞銀的份上,還是堅持堅持吧。

一個教匪人頭5兩,賞格可以了。

撫遠大將軍很大方,偶有百姓首級掉入教匪首級當中,也不細查。

當然了,這個比例要牢牢控制好。

目前是默認不超過1成!

大家也不知道是誰默認的,總之規矩就是規矩,所有人都得遵守。

誰敢吃著碗里的飯,砸了大家的鍋。就甭怪大家不認同袍情誼!

行業風氣要靠所有人共同維護。莫要做那短視之事,將行業做爛。

這個現象看似很好笑,實際上很嚴肅。

張九佬部在前,成都副都統歧征部在后,兩部相距20里左右。

沒人對此提出異議。

綠營兵在前,八旗老爺在后,這顯示的是尊卑有序。

前面是綠營兵殺賊,后面是八旗兵找一找老百姓,宣揚一下天威。

所得首級賞銀七三分成。綠營兵拿7,八旗兵拿3,很合理。

而且有八旗兵的見證,領賞銀的時候胥吏們絕不敢刁難。

路過城池索要糧米肉蔬的時候,士紳地方官也不敢討價還價。說吃你10頭豬,那就10頭豬。敢少了一個豬蹄,八旗老爺就要當場殺人。

兩方配合久了,關系日益和諧。在軍報中,歧征甚至寫出了“吾兩軍配合,天衣無縫,好的沒法再改進了。”

阿桂看了,大笑三聲。

暗贊張九佬和歧征兩位將官都是妙人,待打完仗他要認真提拔一下。

到了他這個程度,壓根不想給自己攬功勞。

到頂了,沒法升了。

只想著多分潤出去一些軍功,扶持門生故吏,心腹悍將。

自己百年之后,子孫后代才會有延綿不絕的福氣。

大清朝人心雖然黑,可有些方面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例如:同窗同年之誼、座師恩相后人之托。

捏著鼻子也要辦,否則傳出去會成為公敵!

“教主,打吧?”

幾個老兄弟湊過來,輕輕說道。

4000對2000,又是純冷兵器作戰,優勢在我!

洪大昌點點頭,身邊一人立即打了唿哨。

兩邊山坡上立刻站起幾排人,狠狠的擲出石塊。

中伏!

張九佬瞬間下馬,奪過一塊盾牌。

他親眼目睹身邊一個綠營兵被砸到了腦袋,鮮血飛濺,人當場就昏迷了。

“教匪有埋伏。”

“敵襲,敵襲。”

綠營兵混亂了好久才勉強亂糟糟的整隊擺出了陣型,驚恐的看著漫山遍野沖下來的教匪。

“你,騎上馬去找都統要救兵。告訴他,所有教匪都在這,包括教匪首領。”

“是。”

一名綠營兵接過張九佬的戰馬,俯身沖出了埋伏,一溜煙順著來路消失在了山谷拐彎處。

有白蓮瞅見了,只當是膽小逃命的,沒有追趕。

這就是正規軍和義軍的區別,

若是張厲勇在場,他一定會猜測到這是去找救兵的,后面很可能還有敵人主力。

冷兵器廝殺,毫無花哨。

數千人在山谷里絞殺,鮮血飛濺。

小半個時辰后,綠營兵撐不住了,傷亡超過一半。殘余者是靠著盾陣,收縮成團。

雙方都沒有遠程兵器,所以打的很艱難。

山坡上,一面破爛的明黃旗幟,是洪教主最后的體面。

他看的心焦:

“殺,殺進去啊。

然而,連日逃命缺乏食物缺乏睡眠的教徒們,這一仗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根本組織不起來像樣的破陣攻勢。

戰斗陷入了膠著,白蓮四面合圍,圍攻中間的“官兵烏龜殼”。

長矛,狠戳著盾牌尋找縫隙。

空中還不時有石塊飛過,一旦被砸到就是頭破血流。

菜雞互啄,廝殺了1個半時辰,圈內的綠營兵幸存者已經不足400人。

連綿的廝殺聲中,

守備張九佬突然悟了:

原來自己一直在當“敢死隊”,一直在做“過河卒”,連升4級只是自己運氣好。

好打的仗,容易立的功,怎么可能輪到自己?

只有別人覺得必死的仗,才會讓自己上!

想出人頭地就得賭命!這沒毛病。可自己明明已經賭贏了一次(龜山炮臺之戰),從閻王爺的手縫里漏出來了,卻沒有醒悟。

老天爺不可能一直眷顧自己,這一次終于把運氣用光了。

他手握佩刀,口中發苦。

不時透過盾牌縫隙查看敵人的情況,嗓音發啞:

“弟兄們,準備突圍。”

“大人,教匪太多了,怕是沖不出去!還是固守待援吧?”

“不會有援兵了。區區20里路,援兵就是爬也爬過來了,八旗兵放棄我們了。”

4里外,

歧征率兵趕到,止步在了此地。

求援的綠營兵一直在哀求:

“滿大人,快發兵吧。弟兄們肯定撐不住了。”

“不急,再等等。”

“再等,人就死光了。”

啪,歧征甩了他一個耳光,冷冷的看著他。

“帶下去。”

又過了一炷香功夫,斥候回來了。

“都統,賊情是真的。山坡上有一桿明黃旗。”

“太好了,傳令下去。俘虜逆匪洪大昌者立升3級,賞銀1000兩。若是拿到尸體,賞賜減半。”

“嗻。”

八旗兵們很興奮,立即繞路包抄。

搶功不積極,思想有毛病!

歧征想的很清晰,跑掉些殘匪無所謂,群龍無首,這些人就會慢慢消失在民間。

賊酋才是最耀眼的功勞!

故而精心調遣了幾支小股精干兵力,堵截了周圍的幾條必經道路。

至于說綠營兵的死活,與我旗人何干?

又是半個時辰。

烏龜殼陣也守不住了,張九佬身中兩刀。

絕望的看著密密麻麻的敵人,大喝一聲:

“大清武昌綠營守備,湖北黃陂人張九佬,今日戰死在此地。”

“殺!”

殘余的百十人跟著他,發起了無奈而悲壯的沖鋒,希望拉上幾個墊背的。結局不言而喻!

洪大昌望著這一幕,搖搖頭:

“是個勇士,為何死心塌地給韃子皇帝賣命呢。”

“告”

話音未落,一支冷箭嗖的飛來,釘在他的肩膀上。

歧征麾下的這支八旗兵在雨水連綿的山區行軍,依舊貼身用油紙保存了少數弓弦。

本著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原則,看到明黃旗幟還有肅立指揮的洪教主,神箭手才悄悄退后在隱蔽處上好了弓弦。

1石半的硬弓,配上倒鉤箭。

一箭中賊酋!

放箭的鑲白旗驍騎校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他已經提前鎖定了協攻的功勞。

無論最后賊酋的首級被誰拿到,都必須分潤給他一小半軍功。

升一級沒問題!

拿了賞銀回去還能再蓋2間瓦屋,納一房小妾。

他從箭壺里抽出支箭矢,一拉一放,穩穩的射翻了一舉刀沖來的信徒。過程行云流水,暴力美學!

同伴們都沖鋒了,他們還沒拿到軍功,不敢怠慢。

而他,就無所謂了。

慢悠悠的走到中箭賊兵身邊,想折磨一下獵物。

踩著他的腦袋,搖晃箭桿。

傷口處鮮血狂涌,慘叫聲撕心裂肺。

他如此做,一半是想折磨獵物,一半是想拔出這支破甲三棱箭。

中箭傷口在腹部,此處沒骨頭。

加之此人未曾著甲,所以箭矢大概可以重復利用。

他的判斷很正確,拔出箭矢一瞧,箭頭完好,沒有變形。

洗洗還能用!

一支質量合格的箭矢,正常價格在3分銀子左右。他這支是鋼箭頭,可能還要貴一點,4分銀子差不多。

也就是說:這支箭的價格能換3斤白米。

白蓮潰敗了。

全線崩潰,教主生死未卜,八旗兵四面喊殺。

距離日落還有大半個時辰,戰場已經是一邊倒。

司馬尚倒是機靈,第一時間就離開了洪教主一行。

在途中拐走了幾個關系好的侍衛。

“教主死了。快跟著我逃命吧。”

見眾人呆滯,他又罵道:

“你們忘了嗎,我中過進士當過知府,我有人脈。護送我到了安全地方,你們以后就做我的親隨。”

“好,好。”

于是,他獲得了幾個護衛。

先鉆林子,避開人多區域。

而洪大昌就沒那么幸運了,他成了大別山最耀眼的星星。

無數人在后面狂追,為了戰功。

官升3級,500兩銀子啊,這破天的富貴,誰能拒絕?

八旗兵們個個兇悍如下山猛虎,死咬著不放。

更糟糕的是倒鉤箭根本拔不出來。

雖然砍掉了箭桿,一路上依舊是鮮血狂涌。

洪大昌身邊的忠誠信徒越來越少,他已經意識到,死亡在呼喚他。

“教主,前面沒路了。”

一處山崖,赫然出現在眼前,深不見底。

八旗兵慢慢的爬了上來,眉開眼笑。

“投降吧,保證給你吃頓好的再砍頭。”

洪大昌握著劍,顫抖道:

“弟兄們,怎么辦?”

一名50多歲的老信徒,突然走到他面前:

“教主,你信彌勒嗎?”

“我,我信。”

實際上,洪大昌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死亡的巨大恐懼籠罩他全身,一切反應都是機械的。

白發白須的老信徒突然笑了:

“教主,最后一次率領我們和狗韃子拼了吧。一日白蓮,萬世白蓮。”

“好,好。”洪大昌依舊是機械回答。

“教主,你也曾利劍出鞘,一呼百應。事到如今,死有何懼?”

老信徒的大吼,突然間喚醒了洪大昌。

他猛然清醒,喃喃自語道:

“是啊,朕也曾手提三尺劍席卷荊襄,朕有何懼?”

聲音逐漸洪亮,他終于恢復了曾經的從容。

環視眾人笑道:

“眾弟兄,隨朕殺韃子,莫要把朕的尸體留給韃子。”

眾信徒齊刷刷喊道:“信白蓮,得永生。”

兩邊狠狠的廝殺到了一起,刀砍斧劈,沒人愿意后退。

洪大昌重傷,中矛鮮血淋漓。

恍惚中他看到自己被屬下拖到了山崖邊,又看到那些兇惡的韃子居然止步了,個個表情恐慌,嘴里不知道在喊什么,甚至還有韃子朝著自己跪下了。

或許自己真的是真龍天子!

視線逐漸發黑,洪大昌感覺整個人突然飄起來了,世界就此陷入黑暗。

一群八旗兵趴在山崖邊,哭的淚流滿面,捶月匈頓足,如喪考妣。

“沒了,到手的功勞沒了。”

“好白蓮,伱為啥要跳崖,你回來啊。爺都給你跪下了,你踏馬還拖著尸體跳崖。”

太陽落山,

眾人興致低落,垂頭喪氣地回營吃酒喝肉。

明日全體出動,繞道幾十里去山崖底下尋找尸體,祈求山中猛獸不要截胡。

歧征則是在燭光下,給撫遠大將軍寫報捷折子。

成都開拔,遠征湖北。

此役到今天為止終于劃上了完美句號。

接下來就是喜聞樂見的報功環節了。

在報捷書里,他用輕描淡寫提了一下:守備張九佬,中伏身亡。

9個字!

蓋棺定論。

朝廷照例撫恤,僅此而已。

按照慣例,大約能追授游擊銜吧。死者為大,兵部武選司的那幫家伙對待死人向來寬容。

果然,

遠在九江的阿桂接到捷報后大喜,立即草擬報捷折子。

不過在寫到撫恤將士名單時,他猶豫了一下。

把“守備張九佬,中伏身亡”改成了“守備張九佬,力戰身亡”。

還是9個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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