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西暖閣內,
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突然,
和珅抬起頭,眼神堅毅:
“奴才可能有點極端了,奴才認為這個名單不需要甄別,應當是江北3府2州1廳所有命官!”
于敏中只愣了半秒,立馬表態:
“老臣附議。”
乾隆死死的盯著倆人,
過了好一會,才點頭道:
“和珅、于敏中,朕不負你們,你們也莫要負朕。”
倆人磕首,并不多言。
低頭垂手退出了養心殿。
乾隆抬眼望了一下秦駟,低聲說道:
“召福長安進宮。”
“嗻。”
秦駟一路小跑,先換了套干凈衣服,然后坐著馬車出宮。
沒人知道乾隆和福長安見面的那1個時辰里聊了什么。
但是稍有嗅覺的人,都意識到朝廷又要掀起腥風血雨了。
富察氏府邸哭成一團。
女人們死死攔住福長安,不許他離京到江蘇上任。
已故首席軍機大臣傅恒之妻,府邸里輩分最高的老夫人,更是伸著雙臂阻攔:
“兒啊,你不能去!”
“額娘,皇命不可違。”
“娘這就進宮,去求皇上開恩。”
“額娘,我富察氏世受皇恩,如今南方戰局危急,當精忠報國。兒豈能畏縮?”
老夫人指著他,悲戚說道:
“你阿瑪死于征緬瘴氣,你大哥福靈安病死在云南,你三哥福康安戰死在江蘇,還有你堂哥明瑞這些難道還不夠嗎?非要學那楊家將,最終只剩一府邸的女人?”
“我富察氏滿門忠烈,祠堂一排英靈,還不夠嗎?”
滿府下人跪了一地。
想挽留小主子,不要去赴任什么勞什子江蘇巡撫。
福長安淚流滿面,
一撩袍擺,雙膝撲通跪地:
“額娘,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恕兒子不孝了。”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座富麗堂皇的府邸,留下背后一片哭聲。
不知道的路人還以為乾隆朝第一顯赫世家,富察府又要出殯了。
老夫人情緒有些失控,居然口不擇言:
“京城的貴胄宗室多如牛毛,他們的男丁為什么不去打仗?皇上為什么就盯著我富察氏一門薅?這大清是我們富察氏一家的嗎?”
老管家嚇的連忙擺手。
“快,把老夫人扶進去。關好大門!”
又叮囑在場所有下人:
“做奴才的要記住自己的本分。誰敢出去嚼舌根子,亂棍打死。”
下人們低頭。
將今日聽到看到的忘掉,絕不多語。
其實,
就算乾隆知道了也只能裝傻。
總不能因為幾句抱怨話,就把富察氏的老夫人賜死吧。那樣,背后真的要被人詬病了。
福長安快馬加鞭,輕車簡從。
只帶了500馬隊隨行扈衛。
而在同時,吳軍也調動頻繁。
江西戰場第2軍團、第1派遣軍陸續登船離開,順江而下。
在銅陵訓練的第5軍團(礦工軍團)拔營西進,進駐江西。
洪水幾乎退去,留下一片狼藉。
吳軍在鄱陽湖周邊征募民夫,重新修繕南昌城和九江城。
同時,
有一件大工程也開始籌劃——贛江東岸防洪大堤!
李郁的指示是,務必要保證南昌不受洪水侵襲。
防洪的思路其實很簡單。
一曰堵,修大壩。
二曰疏,疏的辦法又有兩個,疏浚河道、規劃泄洪區。
李郁很冷靜,讓前蘇州知府,現水利署署長黃文運親自帶隊進駐鄱陽湖平原,尋找周邊地勢低洼處作為永久泄洪區。
黃是九江人,想必足夠了解鄱陽湖的水情。
疏浚河道,暫時不做考慮。
修大壩,過段時間可以提上日程。這又是一筆龐大的開支,然而不得不為之。
南昌城必須守!
在城墻上足足待了26天的李二狗,見到李郁時眼眶紅了。
“義父,太慘了”
李郁錯愕,
第一反應是餓到了,再看混成營眾人模樣,不像啊。
再看城門樓子里還堆著好多米袋子。
頓時松了一口氣:
“傷亡如何?”
“病死了60幾個”
“這么多?”
李二狗沉默。
很快,醫官給出了結論。
“腹瀉、嘔吐的人太多。他們吃的喝的肯定不干凈。”
李郁站在城墻上,皺起了眉頭。
城內死氣沉沉,2成的屋子浸泡垮塌,街道上泥沙淤積很厚,臭氣熏天。
城墻上也沒好到哪里去。
污穢、惡臭
猛然間,
他明白了問題出在哪兒了。
洪水一來,人畜尸體、腐爛樹葉、糞坑、各種病菌發酵混合。
然后,
就不存在干凈的水源了,所有人只能喝污水,即使燒開了也只是相對好些。
聚集在城墻上的混成營士兵在吃飯和如廁這2個環節,不斷產生交叉感染,以至于病死大幾十號,病倒了二百多號。
“義父,這些火炮太可惜了。”
上百門被淤泥覆蓋,生銹明顯的火炮靜悄悄的躺在城下。
李郁很平靜:
“讓運輸署的人接手,泡水火炮全部送回馬鋼回爐。”
“派兵拿下樟樹鎮,弄回足夠藥材。江西戰場暫不安排攻勢。第4、5軍團可在城外扎營,和老百姓保持距離,待城池整理修繕完畢再進駐。告訴南昌和九江老百姓,盡快清理掉積水和淤泥,瘟疫就在他們頭頂,這不是徭役,而是自救。”
“讓商業署出面從皖南購買生石灰,用于兩城消毒。”
視察了小半個時辰,
李郁就不愿意再待下去了,直接出城在贛江登船逃也似的離開。
穿越到現在,
敵人的刀槍傷不到自己了,但是看不見的病菌卻可以。
登船后,
他反復清洗了手掌,甚至把那雙底部沾滿淤泥的靴子扔進了江水。
望著已經變成一個黑點的南昌城,李郁嘆了一口氣:
“記錄,立刻批準成立衛生署。召集各州縣名醫,以及有一技之長的大夫加入。”
文書立馬記錄在案,待靠岸后發出。
隨著吳國逐步走向正規化,各種機構也日益完善。
原先的親衛營顯得太粗糙籠統了。
被具體拆分為:
警衛處、機要處、秘書處、聯絡處,總務處。
警衛處,下轄5個衛隊,共計500人,配備戰馬300匹。
機要處,30人,負責機密公文的記錄、存檔、外發。方方正正的斜跨皮革公文袋,是他們最明顯的特征。
秘書處,5人,負責接收所有送至的公文。
普通文件,他們可以直接草擬處理意見。李郁抽空會草草看一眼。
重要文件,必須呈報李郁批復。
聯絡處,30人,皆為武裝騎士,負責傳送文件至相應的衙署或者個人。背后插著一面明黃旗幟表明身份。
總務處,100人,職業包括廚子、大夫、裁縫、馬夫、鐵匠、泥瓦匠、木匠、獸醫等。負責一切后勤事務。
另擁有60輛四輪馬車、2大2小四艘座船,以及相應人員。
以上5個處室日常隨駕,所有人員皆稱“侍衛”。
李郁走到哪里,他們就跟到那里。
其中最忙碌的當屬機要處。
每1封公文,于何時何地發出,又于何時何地送抵受命人手中,以及聯絡處騎士回營復命的時間都必須記錄在案,有跡可查。
秘書處最為核心,非十分信任之人不可擔任,且必須精通文墨、熟稔政務。
衛隊500人全部是打過仗的,本人或者家中受過李郁恩惠的,且家中還有其他人在吳國系統當中效力。
他們的制服和野戰軍團略有差別,用上了金線和刺繡更顯榮傲。
軍餉更高,即使是普通士兵每月也有10兩。
如此一來,
衛隊的忠誠和戰斗力均有保證。
總之,
李郁對自己的安危很上心。
匆匆離開南昌、離開江西也是出于健康考慮。萬一,染上什么疾病呢。
船隊在銅陵稍作停留,同時補給食物淡水。
長期駐銅陵煤礦的煤炭署長——王六,匆匆上船拜見、匯報工作。
李郁收下了他的書面報告,
轉而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目前的產量,能夠支撐吳國的工業嗎?”
王六很篤定的點頭:
“回陛下,一定夠!”
“加上我們所控制的所有府州縣,就算100個城池吧,至少有80萬戶城內居民。日常生活取暖全部用蜂窩煤,夠嗎?”
“回陛下,冬季缺口或在3成左右。”
李郁走到船舷,望著灰蒙蒙的碼頭。
地面、忙碌的勞工、各種機械、車輛,就連綠色的樹木都覆蓋了一層黑色的煤灰。
再低頭望去,
靠岸的江水也泛黑,是洗煤廠的黑水。
王六低聲說道:
“陛下,臣有一個想法。”
“講。”
“陛下可開放更多的煤礦,讓商人投資開礦。浙南、皖南山中都有煤礦資源,雖沒有銅陵豐富,可制作蜂窩煤一點問題都沒有。”
李郁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
“你擬個章程出來,寡人過過目。”
“謝陛下,臣早已擬好了。”
王六從袖子里摸出了2張紙,恭敬遞上。
“好,好。”李郁頗為欣慰,“銅陵煤礦當前運轉有哪些突出的困難?”
王六嘆了一口氣,如實匯報:
“開礦危險重重,傷亡畸高。而且一旦出事就是一條礦眼報廢。再次開掘新礦洞,費時費力。”
“爆炸嗎?”
“回陛下。除了爆炸,還有意外坍塌、漏水。防不勝防。”
聽到這里,
李郁冷不丁問道:
“礦區的治安如何?”
“今年發生了3次礦工之間的群架,2次礦工聚眾持械對抗護礦隊。臣,都壓下來了,死了一些人。”
“寡人想聽聽伱的想法。”
“謝陛下信任。臣是礦工出身,采礦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傷無法避免。但臣想是否可以增加一些經費,用于賠償死傷礦工,參照軍隊的標準。”
“準了。”
“臣還想,能否遷一些女子過來?給礦工們一個念想,一個盼頭。”
“寡人也準了。”
煤礦外,
數千名原綠營俘虜,低頭等待。
按照約定,
這些人做苦役挖礦期限已滿,可以獲得自由了。
望著周圍聚集的士兵,刺刀雪亮。
有些俘虜低聲說道:
“狗曰的,他們不會要變卦吧?”
“不,不至于吧。”
“調這么多兵,我懷疑他們要殺人。”
說話間,
明黃御駕到了。
俘虜們都呆了,私下偷偷交換著眼神。
王六站到高處,
大聲宣布:
“本官是吳國煤炭署長,代表陛下宣布一件事,從今天開始你們自由了”
“萬歲,萬萬歲。”
歡呼,瘋狂的歡呼。
俘虜們抹著眼淚,總算熬出頭了。
說起來也好笑,
今年銅陵煤礦鬧事的全部是拿工資的自由民,而沒有一起俘虜參與的。
按照當初的承諾,
他們可以拿路費各自回家,也可以進入建筑隊,2兩月銀、包吃包住。
江南傳言,陛下要大興土木,各項工程造價總額超過500萬兩。
國丈趙立夏,也確認了這個傳言為真。
所以,許多商人決定投身利潤很可觀的建筑行業。
20多個民間建筑隊一字排開,豎起幌子現場招工。
每個建筑隊的骨干是從江南8府招募的老泥瓦匠,負責手把手的教授這幫俘虜怎么用瓦刀,怎么砌墻,怎么打灰。
泥瓦匠是個技術活兒,但更是個體力活。
身強力壯的綠營兵,絕對是工程隊的最佳選擇。
經濟部下屬建筑署、水利署也來湊熱鬧,分別現場招募了500人,400人。
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吳國的財政支出逐月飆升,存銀接近枯竭,存糧暫時無虞。
商稅,雖然是一條緩慢上漲的曲線,前景看好。可吳國等不及了,現在就需要大量的銀子。
坐船行駛在長江,
李郁望著濤濤江水,心中頗為焦慮。
雖然斷了清廷的海貿,可這潑天的富貴并不會瞬間嫁接轉移到江南。
夷商的膽子嚇破了,會觀望、猶豫、踟躕。
這很正常。
“來人。”
“陛下”
“問一下機要處,寡人給史密斯的親筆信,何時可以抵達。”
一盞茶的工夫,
機要處侍衛來報:
“五月十二,陛下在蘇州擬信。五月十八,送至杭州出海商船船長手中。六月初一,海船離港。預計,兩個月內必定送至馬尼拉,五個月內應有回應。”
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句話縈繞在李郁的腦海中,讓他焦慮萬分。
江西戰役,從經濟收益來看是虧本的。投入錢糧物資無數,實控疆域卻沒有擴展,甚至是萎縮的。
這樣的混賬戰爭要是再打上兩三場,吳國財政就徹底崩潰了。
還有火藥,
可以預見,江北這一仗將是雙方有史以來最大的戰爭。
江北大營、淮西新軍,再加上漢軍旗驍騎營,超過12萬人!
而且背靠蘇皖,清軍的后勤補給不會斷。
所以,
江北會戰和江西戰役根本不是一回事,會戰和戰役的差別。
這一次,吳軍肯定要全力搏殺,不留后手。可以預料,火藥的消耗量會是個天文數字,士兵的傷亡率也會是有史以來的最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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