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個雷雨天,自然不會有外人串門,正好可以安安靜靜抄書。
清若表姐也一大早就來了,白檀在書房里點上提神醒腦的薄荷香,素英端了兩盞名目的菊花枸杞茶。喝了茶,便開工了。
如此閉門抄書,倒是難得清閑。一直到初五,康熙沒再來過,初二到初四夜,召幸的分別的袁貴人、郭貴人和衛常在。都是年輕嬌嫩的美人兒。
初五那日,照舊早早在起身,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
連下了好幾日雨,難道今日晴爽。
昭嫆叫了東配殿的通貴人一起前往慈寧宮,伊常在滿目渴望,可惜昭嫆選擇無視。她才不想帶這個惹事精去慈寧宮呢。若出了什么幺蛾子,她這個主位也要被牽累的!
還是通貴人讓她放心些。
其實一宮主位是可以帶自己宮里嬪妃一塊去請安的。譬如僖嬪總是帶袁貴人去——話說,袁貴人也不是漢軍旗嗎?太皇太后怎么也沒嫌棄一下?昭嫆心底嘀咕著,忽然想起袁貴人的父兄正在西南戰場,太皇太后為了朝政大局,所以才給她幾分臉面。
慈寧宮中還是那些老面孔,唯一不同的是——這回昭嫆終于有座位了,而且還不是最次的位置——最末位置的繡墩上坐著德嬪烏雅氏。
總算有座兒了,不用累腳累腿了。昭嫆自然心情愉悅,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似乎很不愉悅的樣子。
屁股才剛沾了繡墩,老太太就沖她斥道:“哀家還以為佳嬪爭氣,才特特抬舉了你封嬪!”
這話叫昭嫆一頭霧水,她連忙站起身來,“臣妾惶恐,還請太皇太后賜教。”——她到底哪里惹了老太太不高興了?!
座次距離太皇太后最近的永壽宮鈕祜祿氏搖著一柄盤錦滿繡牡丹團扇,鄙夷地一撇鼻子,“佳嬪怕是還不知道吧?皇上今早剛剛下的旨意,晉衛常在為貴人!才賞賜了她封號,打今兒起,就該改口叫‘良貴人’了!!”
“良貴人?!”昭嫆愕然,她記得衛氏難道不是封嬪才有封號嗎?何況,那天在乾清宮,她也說了“良”字太惹人嫉妒非議,真的康熙竟把這個字賜給了衛氏了?衛氏本就得寵,若得了這個封號,豈非更成了六宮怨恨之人了?!
難道康熙不是很喜歡衛氏嗎?怎的竟將她置于如此境地?!
昭嫆不禁懵了,半晌都回不過神兒來。
榮嬪忙道:“佳嬪妹妹也算得皇上喜愛了,不過,還是惠嬪一手調教的衛氏更得圣心吶!”榮嬪輕描淡寫一句話,便把皮球踢給了惠嬪。
今日的事兒,惠嬪何嘗不意外?!她方才正高興地看戲呢,沒想到卻被榮嬪拉上來唱戲了。惠嬪忙道:“回太皇太后,臣妾久未見皇上,實在也沒料到此事。”
惠嬪這話說得滿含委屈。納喇氏雖然解了思過禁足,康熙卻再未曾去過她的承乾宮。只不過衛氏的寵愛分毫沒有衰減,反倒是封了良貴人,大有蒸蒸日上之勢了。
佟貴妃嗤地笑了,“怎么?惠嬪竟連自己宮里人都管不住了嗎?!”這般諷刺,直叫惠嬪臉上又青又白。
惠嬪心中大是惱火:“臣妾哪里比得上貴妃威重?同是封嬪,佳嬪數日前就挪宮了,德嬪卻還窩在景仁宮偏殿呢!!”——這話里,分明是說佟貴妃強行把烏雅氏拘在景仁宮,不許她走人。
佟貴妃瞬間惱怒橫生。
德嬪忙笑著解釋:“挪宮繁瑣辛苦,貴妃體恤,所以才叫臣妾在景仁宮多住些日子的。何況,永和宮哪里比不上貴妃娘娘的景仁宮富麗堂皇?”
惠嬪冷冷諷刺道:“果然還是貴妃會調、教宮女!”
昭嫆暗道,好一個“調、教宮女”!這般明晃晃指出德嬪的出身,還當著這么多嬪妃的面,簡直是打臉!——德嬪從前是佟貴妃身邊的宮女,而衛氏同樣也是惠嬪宮里人。
哪怕德嬪素來好性子,臉上的神色也僵硬難看了起來。
佟貴妃亦是氣得鼻子都歪了。昭嫆看在眼里,不禁竊喜,你丫活該!誰叫你求情把惠嬪給放出來的?惠嬪尚未來得及給她添堵,倒是先給佟貴妃難堪了!惠嬪是厭惡她,可對佟貴妃的厭恨一樣少不到哪兒去!!
什么叫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腳?!這就是!!
干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何苦來哉?!
惠嬪如此語出刻薄,連太皇太后都不悅了:“惠嬪思過了這么久,怎么還是不知道改進?!”
惠嬪立刻縮了脖子,低頭道:“臣妾失言了。”
太皇太后又道:“惠嬪既然不會管教自己宮里人,便帶來哀家親自管教!!”
佟貴妃露出驚訝之色:“太皇太后這是許良貴人來請安嗎?”
鈕祜祿氏氣呼呼道:“那也太抬舉她了!!”——鈕祜祿氏這個貴妃尚未正名,更遑論封號,如今連一個小小衛氏都有了那么好的封號,她自然嫉恨無比。
太皇太后冷哼道:“皇帝都這般抬舉她了,哀家能不抬舉一下嗎?!”
衛氏其人,其實很溫順,平日里也甚少出門。因此嬪妃們雖然妒忌得緊,卻極少有找她麻煩的機會。之前也就袁貴人守株待兔得了一次機會罷了。
如今……
良貴人的日子只怕要不好過嘍!!
回到鐘粹宮,這才曉得康熙已經來了。通貴人是最識趣的,忙告退回自己的偏殿去了。
話說,通貴人還真是個存在感極低的嬪妃,今兒個帶她去慈寧宮請安,竟沒人注意她——或者根本是懶得注意她這個失子無寵的嬪妃?
昭嫆進殿去請了安,康熙當口便問:“是佟佳氏命你抄法華經的,你怎么不告訴朕?!”
昭嫆抬頭見康熙雖有惱色,但并不像是惱她,便低低道:“若說了,豈不是告狀?”——告狀的話,沒人愛聽。
康熙嘆了口氣,伸手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以后不管誰為難你,都要跟朕說。”
昭嫆低頭道:“抄經而已,也算不得為難。”——可是她忍不住狐疑,康熙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事兒的?當時在場的除了她與佟貴妃,便只有德嬪和安嬪,德嬪應該沒膽量告佟貴妃的狀,安嬪表姐有膽量,但沒那個機會。佟貴妃自己更不會傻到自己說出來。
既然如此,有嫌疑的就只有在場的宮女和太監了。德嬪和佟貴妃身邊人自然不敢多嘴,而她身邊的……記得那日伺候在側的,只有陪嫁侍女白檀和太監慶喜了。白檀忠心耿耿,沒有她準允不會多嘴,如此一來……
胡慶喜。
是他報信的?!
昭嫆心下一驚,是了!!胡慶喜從前是乾清宮茶房太監啊!!
這么說的話,胡慶喜一早就是康熙安排了來伺候她的?!!
昭嫆想通了這點,不免心驚。她還以為胡慶喜是個忠心的,沒想到……
康熙竟然在她身邊安排眼線!!
一時間,昭嫆心里百味雜陳。連她身邊都是如此,那旁的宮苑呢?怪不得康熙對宮里的事兒知道得那么清楚!!
唉,她原本還打算讓胡慶喜做鐘粹宮的首領太監呢——不!!首領太監還是得讓他當!!這樣康熙才會安心!!
康熙良久無言,他握著昭嫆的手,溫聲道:“以后,哪怕是不管是誰,都要告訴朕!”
昭嫆溫順地點了點頭。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