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這眼生得好奇怪?”
“怎的?”
“與我和師父的都不同。”
曲水岸邊,有巨石凸起成棚,遮半幅水面,石上涓涓流水,串珠成簾,石下有原木搭成供人休憩之平臺,此刻臺上有一站一坐兩個稍顯單薄的身影,他們的說話聲被石上落泉水聲掩去。
曲水源頭,是一彎碧潭,深不見底,潭水之上,百尺飛瀑傾瀉而下,落潭之時,濺水花無數,成霧氣蒸騰,響聲震天。
近潭之處有露于水面之上的巨石,巨石上立一黑一白身著鶴氅的二人,細端量,竟生得一般模樣。
著黑氅者大笑出聲:“天塵子,你有重瞳子,我亦有降龍星,此番我未必會輸于你!”
白氅若仙的天塵子只輕捋下巴上的胡須,淡笑著說道:“五十年來,你可有勝過我之時?”
只一句,黑氅者便瞇起了凜冽的眉眼,嘴上卻是不服,“十三年前你得重瞳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時我沒有與你匹敵的徒兒,現在不同了,降龍星已渡過五年之劫,日后定能飛黃騰達,你有重瞳子又能怎樣,終究不敢現于人前,畏首畏尾者,怎與我降龍星相較?”
抬眼遙望,百里桃花開,粉紅連云,紫氣環繞,凈是藏仙之境,此地美名曰桃花淵,卻不是那仙風道骨的天塵子的屬地,由此,著黑氅者即便底氣上遜色三分,也要在氣勢上占個上風,于碧潭揚聲冷笑,有著誓與落水聲相比高的架勢。
天塵子望著黑氅者但笑不語,須臾便讓黑氅者生出無趣之感,瞇起了眼盯著丈遠的天塵子,冷聲說道:“十五年后,你我再競高低,若我輸你,此生便服你!”
“五十年了,你還不累?”
清風卷起天塵子大襟的下擺,孤立與巨石之上,腳下水汽蒸騰,似是隨時皆有乘風而去的可能,他看著與自己對立了幾十年的孿生弟弟陰業,只能搖頭興嘆。
且不料素喜黑色的陰業見了天塵子的表現,心中怒氣更甚,厲聲說道:“你不也是斗得開懷,我至今尤記你帶著重瞳子跟我炫耀的自鳴得意,出生之時,你便要搶在我前頭,一生都想把我踩在腳下,這次我定不會再讓你了。”
天塵子靜立無語,近潭之處,方才還在探云石下說話的兩個小身影此刻卻換了地方,潭水中掙扎的是瘦小的孩童,而岸上的少年只睜著較之常人黑亮異常的眸子,面無表情的看著孩童在水中無力的掙扎。
陰業見此情景,也不再與天塵子言語,飛身躍起,如大鵬展翅掠過水面,飛經孩童上空,甩出袖中金絲繩,纏上孩童瘦小的身體,輕輕一提,便把孩童自水中帶出,落到了對岸。
天塵子飛身至少年身側,輕嘆口氣,淡淡說道:“何時你才肯如正常孩子一般動動凡心?”
少年依舊面無表情,天塵子問他之時,才微微側了頭掃了一眼天塵子,淡淡的說道:“長于水畔,焉有不懂鳧水之理?”
天塵子伸手想如過去一般拍拍少年的頭,卻被輕閃頭避開,微一愣怔,天塵子扯出抹輕笑,隨后把手拍上了少年肩膀,淡聲道:“他還是個孩子。”
“可他是陰業師叔的徒兒。”
飛瀑不息,聲不滅,岸兩邊的人,聽不分明對岸都在說些什么,陰業低頭看著懷中昏昏沉沉的孩童,皺著眉頭問道:“緣何如此狼狽?讓為師于天塵子師徒面前失了顏面。”
懷中瘦小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隨后喃喃道:“那個哥哥不喜歡徒兒。”
陰業面上一沉,厲聲說道:“用自己的性命試探他人的心思者最為愚鈍。”
孩童又是一顫,隨后用更小的聲音道:“徒兒不敢了。”
桃花幾度開又落,探云石下,孩童再未見過當初有異樣眸子的少年,望碧潭深水,映身行拔高,當年盤桓于桃花樹下的孩童如今已經能很輕松的探取枝頭的桃花,捻一朵送至鼻端,熟悉的味道竄入鼻翼,一如當年少年身上淡淡的醇香,微皺了眉頭,并攏了手指,隨后迎著清風散了手,那碎了的花瓣便隨風而去。
“流云,你要記得,重瞳子是你的宿敵,你可以敗給任何人,唯獨不能敗給他!”
“徒兒記下了!”
記憶中重瞳少年的樣貌已經模糊,可陰業的教誨卻隨著她的成長而愈加的鮮明了起來,桃花潭的水清澈見底,方才隨風而走的花瓣落在了水面之上,蕩起了幾卷漣漪,待到一切又恢復了平靜,水面之上清晰的映出了一個身著鶴氅,頭戴云巾的翩翩公子。
三年之前,陰業尋了大批的青年男子到山上,頂著晨曦開山運土,待到艷陽高照,便讓男子們于溪水間涼身靜體,也就是那時,流云發現了自己與他們的不同。
惶恐不安的詢問了陰業緣故,陰業只平靜的告訴流云,這便是她一直未曾弄懂的男女有別。
初期讓流云明白她的不同的壯丁們被陰業遣下了山,前前后后的尋來了幾波人,把先前那批運走的山土又填回原處,再運走,反反復復的不曾間歇,不變的是每天正午令他們溪間戲水。
最后那批青年男子下山之前,流云已經能鎮定自若的從他們中間往來行走。
時如白駒過隙,一成不變的是她一直不曾學會鳧水,進水之后,眼前晃著的便是那個少年冷漠的目光,如數九寒霜,由身涼到了心,那個恩師口口聲聲念叨的重瞳子,敗了誰也不能敗給他的少年——是她此生的宿敵!
“流云,起身說話!”
撥開云霧,翻身坐起,原來又是當初的夢,夢中的一切都漸漸模糊,可那雙漂亮異人的丹鳳眼卻愈加的清晰了起來。
“師父!”
“大梁晏府送信來接你,收拾一番,隨來人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