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有罪時

第160章

這天一早,殷逢就起床,用了一頓豐富營養的早餐,而后沿著家里院子散步,做了些熱身,最后換上全套全球頂級品牌的泳帽泳褲泳鏡。

家里有泳池,就在別墅背后。平時都是他們幾個在用,今天殷逢破天荒要用,誰也不準過來圍觀,除了要教他游泳的涂鴉,和在旁以防萬一的小燕。當然,今天放的是恒溫水。

雖然涂鴉不能理解,有他這么個壯漢在,且泳池深度不過1米8,殷逢這個185的男人,需要以防什么萬一。

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鏡前,殷逢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大半年過去,似乎曬黑了點,盡管據說沒有維持健身,身材卻顯得更結實有力。他腦海里閃過那個女人沖在案現場最前沿的勇猛樣子,神色冷肅,披上浴巾,走向室外泳池。

今天學游泳并非一時起意。自從知道了自己和羅羽的恩怨,尤其被他手下的嘍啰摁水里,整得奄奄一息后,殷逢心中就有了股強烈的怒意。盡管在警局,警察們的眼皮子底下,把羅羽整了回來,殷逢還是意難平。于是在放棄游泳十來年后,又有了重新學的動力。

盯著他的黑暗組織就在不遠處,羅羽這樣的渣滓不計其數,他要是再被人摁水里凌辱,需要一個女人舍身去救去保護,那他干脆直接朝腦門開一槍得了。

今天難得出了點太陽,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很是清澈。小燕扛著個紅色救生圈,坐在岸邊長椅上,戴了副墨鏡,在沖他笑。涂鴉早脫了浴巾,露出一身結實粗壯的腱子肉。看他殷逢出來,也沖他笑笑,然后扭頭就跳進水里。那么粗猛個人,游泳時卻顯得靈活無比,刷刷刷就游到了泳池對面。一個轉身,又游了回來。

小燕“啪啪啪”鼓掌。

殷逢臉色更臭。

涂鴉趴在泳池邊,抬頭笑:“殷老師,下來吧。”說真的,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干這活兒。他就沒見過有人像殷逢這么怕水,在6地上明明睿智又機警,身手也是不錯的。一到了水里,就跟被人勒住喉嚨的大公雞似的,只會亂彈掙扎,笨拙得讓你無言以對。

而后,兩人就看著他們家平時清貴又陰郁的殷老師,脫掉浴袍,露出堪比男模的優美身材,而后沿著專為他修建的池邊臺階,一步步走入水中。

涂鴉自己本就是野泳出身,但是游得很好。開始憑天分教學。

“殷老師,手抓著泳池邊上,先學腿。像我這樣,蹬腿,收回,再蹬腿,很簡單的。”

殷逢雙手抓緊泳池邊,神色淡淡點頭,而后頭埋進水里,開始按照涂鴉的示范,蹬腿。

無邊無際的水,就在這一瞬間,從四面八方涌來。世界忽然安靜下來,你聽不到地面的動靜了。透過泳鏡,殷逢看到的是一片晃動的藍色。他在努力蹬腿,可還是感覺到身體似乎在下沉。然后他可以清晰感覺到,身體正在緊繃,每一寸骨骼,每一塊肌肉,都在緊繃得像石頭一樣,漸漸失去感覺。

沒人知道他為什么如此恐懼水。他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當你進入水中,當那沒有任何縫隙也沒有任何聲音的液體,從四面八方涌來,你就像進入了一個密閉的空間,而且是你根本無法抵御的密室。你開始變得無法呼吸,緊接著你的身體也會失去感覺,你非常難受,感覺到無比壓抑,就好像你一直想要擺脫卻又無法擺脫的事,正在纏繞著你,壓制著你……

殷逢的動作突然就失去了平衡,他開始嗆水。涂鴉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他,可殷逢還是灌了一大口水,難受得要死。他的臉終于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氣,涂鴉也嚇了一跳,把他往臺階上拖。

他擺擺手示意沒事,說:“接著來。”

涂鴉愣了一下,看他重新抓緊泳池邊緣,然后把頭埋下去。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嗆著水失去平衡,涂鴉把他抓起來。然后他面色蒼白地繼續,嘴角甚至還帶了絲冷酷的笑意。像自我折磨,又像是不肯認輸。但確實,受了這么一番罪后,他能浮在水面上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偶爾可以抬起頭換氣了。

“殷老師,進步很大。”涂鴉由衷地說。雖然他的學習進度可能比小孩子還慢,但他太低太弱嘛,涂鴉是真心覺得佩服。岸上的小燕也被折服了,非常安靜地看著,鼓掌,說些勉勵的話。

又一次,殷逢沉進水面,那滯澀的感覺,從周圍涌來。他感受著肢體的緊張無力,也感受到自己的強勢對抗。他在水里彎唇笑了,這個弱點,這個曾被人整得死去活來的弱點,必須從他的身體里抹掉。

又嗆了水,而且嗆了很大一口,喉嚨、鼻子、耳朵都疼得厲害,殷逢剛要抓住涂鴉的手臂,結束這一次的修煉,猛然間似曾相識的畫面,搖晃的水面,慘淡的波光,還有鼻子耳朵和喉嚨灌滿水的感覺,就這么全都涌了出來。

它們是在一剎那來臨的。

殷逢看到非常深的夜色,蟄伏的群山。看到水面劇烈晃動,而他被人揪著腦袋,按進去,嗆著大口大口的水,瀕臨窒息的邊緣時,又提出來。他聽到自己呼吸得像窘迫卑微的魚,他甚至能感受到當時心中懷著的巨大恐慌和無助,而后再一次,看到殘忍的水面逼近。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她就蹲在不遠處,有人一棍砸在她背上,可她一聲不吭,眼里全是淚。

殷逢忽然就不想再看到那雙眼睛,看到她此刻驚痛的目光,也不想叫她瞧見,這么孱弱沒用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扭過頭去,面如死去。

好容易女人瞅著敵方的一個空檔,瞬間連放倒幾人,朝他撲過來。他甚至想起了她那天懷里的味道,濕漉漉的,全是溪水,很不好聞,還很涼。可是他也感覺到了自己當時和她緊緊相擁的感覺,依稀的星光就在頭頂,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