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沒?有個女子要挑戰百步穿楊!”
“別開玩笑了。一個女子,怕是連弓都拉不開吧!”
一群人嬉鬧著,將它視為一個笑話。
“是真的,就在那邊!”有人說道。
廟會上本就人多,一時都蜂擁了過來,倒是要瞧瞧,是哪位巾幗女將。
“怕是個虎背熊腰的母夜叉吧!”
“準是,若是娶回家,天天叫你跪搓衣板!”
“哈哈哈哈”
一翻言辭,不堪入目。
蘇清玖心無旁騖,認真地看著那樹葉,睜大雙眼,幾乎要將它釘住。
搭弓,拉弦,拉出一個滿月。
“小玖,你可以的!”蘇清蘊笑著道。
小茉也激動地喊道:“阿姐,你最厲害!”
鐘念嘟著小嘴,轉向了別處,心中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個閨閣女子,只學些粗鄙的功夫,蘇家女子,就是上不得臺面。”
羽箭離弦而去,裹挾著一陣冷風,急速地射向了遠處的大樹。
直直地插進了大樹的枝干中
“哎,力氣是大了一些,準頭實在不行。”
有人唏噓道。
“畢竟是個女娃,別說是她了,這么遠的距離,就是男人也很難做到。”
“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過是個娘們。”
很快,第二箭再次射出,還是偏了一些,沒有正中。
蘇清蘊和小茉都緊張地看著她。
周圍已經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唏噓聲。
鐘念滿臉的不屑,冷聲道:“就你這水平,還是別射了,不過是一只小馬駒,我叫我哥哥來。”
“哼,你倒是去叫啊!”小茉實在氣不過。
蘇清玖回身道:“你若是不怕人歹人,你便去吧!”
一句話,讓鐘念沒了離開的念頭。
不遠處,一個身著黑色錦衣的男人站著看了許久,他頭上戴著帷帽,長長的黑色紗布遮蓋住了容顏,微風拂過,吹開簾子,劃過一道銀色的冷光。
身側有人道:“主子,要去幫幫她嗎?”
黑衣男子搖搖頭,目光掃過熱鬧的人群,沉思了半晌道:“她能做到。”
那可是百步穿楊,一開始或許還能拉開了弓,可隨著體力的消耗,箭的射程會越來越短,越來越難。
蘇姑娘身上還受著傷呢,怎么可能能做到呢?
一會兒的功夫,蘇清玖已經連射了十箭,并沒有成功,最后一箭,還沒有到達那棵樹,便落了下來。
蘇清蘊也看出來她體力不支,擔憂地道:“小玖,不然便算了吧!”
蘇清玖搖搖頭,認真道:“最后一箭,成不與不成,便看這一招了。”
蘇清蘊擔憂地點了點頭。
鐘念不屑道:“裝模作樣,且看你能不能成。”
不遠處的尖塔上,蘇清蓉扶著欄桿,遠眺著這場盛大的鬧劇。
一片形似紡錘的區域之中,一個女子站在一頭,一棵巨大的紅楓樹在對面,兩側圍滿了人。
蘇清蓉與蘇清玖正對著,她瀟灑彎弓的姿態正落在了她的眼中,她淺笑著道:“三妹就是這樣,從小就喜歡出風頭,更喜歡這些舞刀弄槍的事情,總覺得自己能拯救天下,你說可笑不可笑?”
她同身側的鐘宇說道。
就在一炷香之前,鐘宇帶著她登上了這座塔,這塔僅有五層,是雞鳴寺的藏經樓,外人不能進,也不知道鐘宇用了什么辦法,竟讓守門的沙彌放了行。
兩人登上第三層,面對著群山懷抱,俯瞰著長街喧鬧,而尖塔四周卻空無一人,唯有兩人的世界。
鐘宇舉止得體,先是深深地彎腰鞠躬,自我認了一個錯,又為妹妹鐘念的無禮道了歉。
眼前這個粉衣少女,蒙著面紗,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膚白皙,舉止從容,雖與他記憶中的那個美人有所區別,但也足夠令他心馳神往。
內心的那一抹悸動,像初春的小草,撓動松軟的土地,迫不及待探出一顆新奇的腦袋,將他那一汪新湖攪動地翻天覆地。
他收斂著,但臉頰卻先紅了三分,一向舉止得體,竟在此時,失了言語。
像是做夢一樣,眼前站著的,竟然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呢。
他回憶起初見的那個夜晚。
朦朧而美麗的記憶里,他第一次與這片輕紗般的女子相遇,一開口,便成了他心中知己。
“蘇姑娘,恕我冒昧!自從第一眼見到你,我便知你是我命中注定的良人。我……我……當年家父冒然拒絕,我屬實不知原委,若我早知道你竟是這樣的女子,我就算拼著全力,也一定迎你過門!”
一股腦兒說完一通話,鐘宇目光幽深而渴望地望著蘇清蓉。
蘇清蓉在他那一汪深情的目光里融化,竟也忘了先前與鐘念的不快,嬌羞地垂下了腦袋,嗔怨:“好沒頭腦的一席話,也不知羞。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你我可不敢這樣私相授受!”
“是我唐突了,望姑娘莫怪!”鐘宇立刻收斂了那情感,疏離地鞠躬。
蘇清蓉見他這么容易便收斂了,心中又不免失落起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里倒沒那么多忌諱。
又見眼前的公子,家世、相貌、人品俱是上乘,心中免不了滿意,又想起了戲文里的橋段,不經意遺落了一塊手絹,目光卻含著淺淺的笑,轉過身,眺望遠處,偏巧,就看到了蘇清玖在那彎弓射箭。
“令妹真是多才多藝,頗有木蘭遺風,可堪巾幗之稱。蘇家有她當家,必定能否極泰來。”
鐘宇說起這席話,乃是發自肺腑的。
與蘇清玖的幾番接觸下來,心中對她的崇敬可謂是油然而生,還日漸濃厚起來。
早晨那一番臨危不亂,加上現下的大展風采,皆是令人欽佩,更與男子不遑多讓了。
這番言辭,在蘇清蓉看來,卻如鯁在喉,不大痛快。
分明是喜歡她的男子,竟也被蘇清玖深深的吸引著,自小她就被說事事比不過她,如今還是如此,不免拈酸地說了上面那席話。
話音落下,卻見鐘宇深深地凝視著她,眼神好似是見到了什么陌生的東西。
那種疏離而懷疑的眼神讓她心下一驚。蘇清蓉可不是蠢人,自是明白那眼神中的內涵,忙改口說道:“我是說,三妹妹自小就jing通算術,會管家,又有一些功夫在身上,確實是難得。不過,女子畢竟是女子,可以偶爾出閣一些,卻終究難與日月爭輝,百步穿楊,她做不到的,平白丟了蘇家的臉。”
“蘇姑娘,可你也是女子。”
“我……”蘇清蓉原想辯駁自己的不同,細一想,女子無才便是德,自古皆是這樣,像蘇清玖那樣的怪胎,自己何必去學呢?“我是女子,自然有我擅長于不擅長之事,與三妹并不相同。”
“那蘇姑娘可擅長爬樹?”鐘宇盯著她水汪汪的眼睛,認真地問道。
蘇清蓉蹙眉疑惑,這般粗魯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會擅長呢?她搖搖頭,又道:“我擅長寫詩、作畫、彈琴、下棋,公子若是有興致,我們可以去弈棋。”
鐘宇哪里會有心情弈棋,他的雙腿像是灌鉛了似的釘在地上,心中滿是不可置信。
不擅爬樹,這還是那個女子嗎?那個在鐘府后院里,帶著他爬樹逃離,帶著他離開家族的束縛,奔向夢想的女子嗎?
他是不是弄錯了?
那素衣仙子,根本就是弄了個假名字來騙他的。
鐘宇那顆剛剛萌發的春心直愣愣地被潑了一盆冷水,以極快的速度偃旗息鼓了。
他頹喪這腦袋,已經沒了繼續交談的心情。
蘇清蓉自覺莫名其妙,方才還其樂融融的氣氛,突然變得古怪起來。
這時,那梭子般的場地里,忽然爆發出喧天鑼鼓般的歡呼聲。
“做到了,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太不可思議了。一個女子,竟然能做到百步穿楊!”
蘇清蘊和蘇清茉激動地抱住蘇清玖,不住地道:“阿姐,你太厲害了吧!”
“小玖,你真厲害!”
蘇清玖淡淡地笑著,那一汪古井般的黑色眸子,此時蕩起一些漣漪,她迎著陽光,一點朱唇勾勒出美麗的弧度。
小茉的腦袋才到她的腰部,她很不吝惜地用雙手招呼,三個人其樂融融。
老板也一臉不可置信,不過,愿賭服輸,他倒是大方的牽出了那匹小馬駒。
那馬駒毛色極佳,踏著雪白的蹄子,驕傲地走了過來,它那白色的腦袋一歪,給眾人展現一個傲嬌的眼神。
蘇清玖接過了韁繩,從頭上拔下一根極品的和田玉蓮花發釵遞給老板,笑著道:“壞了你的生意,實在抱歉,我不能白拿你的彩頭,權且拿著只簪子換了吧!”
攤主連連感謝,那只玉簪,一看便是極品,足以抵過馬駒的價值了。
“她原本不會射箭,先前的十箭只是為了熟悉弓箭,以及力道的掌握。主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
戴著帷帽的男子并沒有回答,目光轉向了靶場的方向,似乎是察覺了他的目光,那邊還在慶祝的少女也迎面看過來。
這一下,云淡風輕的黑衣男子也有一刻的失神,然后迅速的轉開了目光。
“小馬駒給你,二姐,我好像看到一個熟人,你們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來。”
蘇清玖一臉凝重地找了過來。
她從青石板大街的人群中走過,跨過一排碩果累累的紫葉李,又到了一片綠草坪前,遠遠瞧見古樸的城樓,那黑衣男子,正大步踱出城門而去。
蘇清玖激動地朝他狂奔過去。
“南……”一想到那個名字名氣太大,她又咽了回去,改口喊道:“南先生,留步。”
黑衣男子停了一下,但很快又繼續往前走去。
蘇清玖無奈,只能飛奔著跑去。
“這姑娘,可真是個瘋丫頭,剛贏了百步穿楊,又去追男人了。我們金陵城,可多少年都沒出這么奇怪的女子了。”行人指指點點,將她視為異類。
蘇清玖卻是充耳不聞,只顧著氣喘吁吁地追到了長堤上。
兩邊的芙蓉花開得正好,黑衣男子從那月洞拱橋上走過,像是被一片熱烈的蓮花簇擁著。
蘇清玖飛奔過去,素色的裙擺留下一片迤邐弧度,飄逸的長發隨風而舞,少女面容嬌俏,行動卻迅捷如風。
大抵她想做的事情,是無人能擋的。
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個夜晚,她說的那番話,不管你同不同意,我要做的事情,便會努力去做。
不管別人如何說,不管世人如何看,不管有沒有人支持,有沒有人喝彩,只要是她想做的,她就要去做。
他在那萬花叢中的是拱橋上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去。
那風一般的身影堪堪停在他面前。
見他轉身,少女的臉上立馬流露出驚喜的神情,那眼波,竟比兩旁玄武湖的湖水更加明艷幾分。
大抵,這個撞入眼中的明艷笑容,他再未見過第二個了。
也不知道他的心湖是否應這個眼神的撞入而泛起幾圈漣漪。
微風吹動著他黑色的紗簾,隱約可見那張銀色面具。
蘇清玖的欣喜是藏不住的,自從那日分別之后,她日日都在擔心著他的傷勢,深怕因為她的緣故,無辜讓南齋先生這樣的大才之人留下什么病癥來。
他那張天妒紅顏的臉,已經足夠叫人可憐同情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方才看到他的剎那,她就不顧一切地追上來了,可真的看到他停步轉身,她又一時想不到要說什么,憨憨地笑了笑,撓了撓腦袋,憋了半晌,只憋出一句:“你還好嗎?”
“我很好!姑娘可有什么事情?”語氣冷漠而疏離,好似與她并不相熟。
可那日,他們分明患難與共了啊!
蘇清玖那心頭好似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臉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收斂了起來。
這就好似你看到一塊冰,努力用手的溫度去唔化它,好不容易化開了一大半,就因為走開了一會兒,冰塊又恢復原樣了。
此時,她心中那種悸動與激情,一瞬間都被澆滅,頓時失落了起來。
“沒什么事!”
她像是一朵焉了的海棠,頓時失去許多的鮮活。
面前的罪魁禍首卻并不自知,還更氣人地說道:“既然沒什么事情,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