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黝黑的洞口之中,齊刷刷地飛出了很多的暗箭,在屋子里一陣亂射。
蘇清玖心頭一驚,暗道那玉公子必然是起了疑心,暗中已經設防了。
好在他們來得快,蔣師傅等人是絕對來不及轉移的。
一同亂射之后,四處歸于寂靜,暗夜之中,有人幽幽說道:“蘇姑娘,不請自來,是否失了禮數?”
蘇清玖無應答,目光深深,戒備地盯著那床板上的洞口。
“四周沒有伏兵!”南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蘇清玖認真地點頭應了一聲,小聲道:“送我下去吧!”
南齋詫異地看向她,皺眉表示不解。
蘇清玖十分認真地點點頭,“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南齋一向尊重她,皺眉思忖了一下,便點頭道:“也好!”
兩人落到了地上,想象中的伏兵卻并沒有出現,四處已經是靜悄悄的,只是這彌漫的火藥味卻無從消解,時刻刺激著彼此那敏感的心弦。
蘇清玖冷聲道:“阿昱,你出來吧!”
南齋覺得有幾分奇怪,正驚訝的時候。
玉公子竟真的從那洞口里走了出來。
少年長得高挑,清瘦,流暢的線條勾勒出極為俊朗而迷人的身姿,而他的姿態卻總是懶懶的,帶著一絲不經意。
蘇清玖一直盯著他,從他出來,視線就沒有離開。
玉公子沒有生氣,反而伸手摸了摸鼻子,刻意避開了蘇清玖的目光。
蘇清玖從懷中掏出一物丟了過去,目光微冷,又道:“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拿到東西的剎那,玉公子的臉色蒼白了幾分,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作勢竟想離開。
“做都做了,何必要心虛呢?”蘇清玖的話,將他的腳步又定在了哪里,“我寧肯相信,做這些事情的是個陌生人,哪怕他殺了我。我也不想相信,這一切的背后,居然是你。蘇昱,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對你掏心掏肺了那么多年,我們蘇家可曾虧待過你?”
“你……認錯人了。”玉公子驚慌失措,容色失常。
蘇清玖冷笑,“不必再演了,我早就知道了。”
“你……認錯人了!”玉公子踉蹌往后又退了幾步,一邊說,一邊撤離,踉踉蹌蹌的,逃也似的離開了。
蘇清玖心中又何嘗不難過呢?
她也絕不愿意相信,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
她早就覺得玉公子十分熟悉,他們分明第一次見,他卻處處對她護著,那群所謂的長老還天天說她是勾引人狐媚子。
前面或許還不懷疑,但是那次,南齋帶著她去追蹤玉峰山的亂黨,火藥引爆之后,她無意中從廢墟里撿到了一塊玉佩,便恰恰是蘇清玖以前送給蘇昱的那塊。
蘇昱這個人,看似大大咧咧的,實則做事十分嚴謹,但凡是她送的東西,他一向很是珍愛,連示于人都是極少的。
而她卻在那廢墟中找到了這片玉佩,這不能叫她不產生懷疑。
而之后,她回到蘇府,行為更是怪異。
那日,那行人追殺南齋,本來分明留了一個活口,但卻莫名被人用鋼針射殺,仔細回想起來,也只有他的那個角度,方才能做到。
而玉公子的武力值,絕對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件事。
如此種種加諸在一起,令她不能不信。
她料定,他們之間還存在幾分情誼,所以他才根本沒有叫人埋伏吧。
她原以為揭開玉公子的身份,心里至少會開心的,可真到此時,她的心情卻莫名地復雜而難過,一時間,眼里像是進了沙漠,難過的緊。
南齋望著她,似是感同身受,小心地抱住了她。
蘇清玖向來有分寸,難過了一會兒,便也收住了,低聲道:“人還在里面呢,你叫你手下去救蔣師傅,只要有蔣師傅在手,他們早晚還要找過來的。”
南齋招呼自己的十二暗衛行動,一會兒,果然將蔣師傅和他兒子救了出來。
這夜晚的街道,天色漸漸轉涼,蘇清玖漫無目的地走著。
街邊的小零食鋪子,是她以前常愛跟蘇昱一起來的,他雖是下人,卻愛顯擺,每次來,都偷偷拿出錢來,給她買糖吃,后來,她的牙吃壞了,爺爺抓著他,好一通打,他卻一聲不吭。
爺爺問他錯了沒,他說,他錯了。
爺爺問他下次還給不給她買糖吃了?他卻說,還買。小玖愛吃糖。
他笑著,少年的眼中好似藏著一顆太陽,溫暖燦爛的陽光總是照亮了許多人的童年,叫人印象深刻。
只是,物換星移,許多美好的感情,卻都慢慢變質了。
“你說,人真的會變嗎?”蘇清玖望向夜空,那亙古的長河,總是延續著輪回,周而復始,而此刻的人,與往后的人,卻并非是一致的。
旁邊的人伸出一只溫暖的手,將她的小手牢牢地包裹住,牽著她,認真地說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我,絕不會輕易改變。”
蘇清玖仰頭看了他一眼,心中覺察著甜蜜,卻也暗暗想到:男人的話不可信,今日說的好聽,或許來日移情別戀或未可知,只是不曾發現罷了。
她只是享受這片刻的歡愉,愛著此時此刻的深情。
忽然,南齋停了下來,蘇清玖詫異地跟著停了下來,往回看他,目光里有些疑惑。
他忽然傾身,小聲問道:“你介意我親你嗎?”
“啊?”蘇清玖望了一眼四周,這里真是金陵城的主城街道,建康路的中段,此刻雖已入夜,但四周商鋪林立,燈籠高掛,更有許多吃完晚膳的居民來來往往,享受著難得悠閑的時光。
小孩子們追逐打鬧,小攤販們叫賣吆喝,也有人當街擺下棋局,正苦思冥想,周遭聚了一群人圍觀。
一幅金陵夜景圖濃縮在這街道一角,怎么說也是人來人往的喧嘩之地,怎么可以當街……
蘇清玖霎時臉憋得通紅,縱使她平日里再離經叛道,也未曾想過,要當著大庭廣眾,與人親密。
她羞赧地搖搖頭,低聲道:“人太多了。”
“便是要人多,方可見證。天地為證,百姓為媒,我今生便只愛你一人,此志不渝。”
“這……”她臉色羞紅,竟也忸怩起來,見她并不抗拒,南齋將她摟進懷中,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
蜻蜓點水,卻足見深情。
一時間,那忙碌的金陵夜景也停了下來,小孩子們停下了嬉戲打鬧,疑惑地指著他們道:“看,他們在做什么?”
商販們停止了叫賣,一時也看呆了,行人們停下了腳步,側目圍觀。
晚風化成一陣青煙,縈繞在他們腳下,溫柔和旖旎在唇齒相交的忘我中交纏不宜。
半晌之后,四周又屏息凝望,到響起一陣掌聲。
蘇清玖大夢初醒,震驚地看著他,他的嘴角勾勒出一絲笑容,溫柔地刮了她的鼻子。
她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的情形,嚇得鉆進了南齋的懷中,不敢見人。
他們倆,卻還是被認了出來,無它,一個是濟世救人的隱士高人,早已經有太多的話本對他進行了細致的描述;另一個是金陵四大家族的當家人,蘇記布行的大東家,又有幾人不認識。
這樣的兩個身份的人,突然走到了一起,著實驚到了許多人。
街邊上,一輛馬車穩穩地停住了,被這一番盛景給攔住了去路。
那黑色的馬車看上去十分低調,不過,但凡知道一些云錦的,便知那墨色的車簾是用上好的墨紋錦做成的,絕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趕車的馬夫停了下來,皺了皺眉,里頭的人卻向探出了腦袋,漫不經心地落在那舉止親密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子深情款款地對女子道:“今日,我南齋對天發誓,若來日有違對你的初心,必遭天打雷劈。”
女子聽后,神色奇怪地愣了好一會兒,似感動,又是驚詫心虛。
“有意思!”車上的人,笑著道,又遣小廝去打探兩人的身份。
下人來回如實稟報,車中的人放下了如玉般的手指,收回了目光,微微皺了皺眉,冷聲道:“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南齋?”
“是的,殿下。是他。是他和那位蘇姑娘,聯手破了您的……”
“閉嘴!”主子喜怒無常,方才還覺著好玩,轉眼之間便劍拔弩張。
車中人,便正是微服出巡而來的郕王殿下。
原以為是天高皇帝遠的金陵寶地,這幾日卻接連來了幾位天潢貴胄,也屬實是太過于熱鬧了一些。
郕王殿下此來金陵,所為的不過是幾件大事,一則是為了百花會,二則,是為了……
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參了他一本,說他結黨營私,蓄意謀害,他總需要找回一些場子來,不然,這京城還不成了太子黨的天下。
所以,他才急沖沖地連夜到了江南。
夜色沉靜,在一處僻靜的院子里,那個紅色的身影也不知道在那冰涼的石階上面坐了多久。
蘇昱卸了臉上那面具偽裝,露出一張俊美無暇的容顏,他本就生得好看,平日里穿著下人的粗布衣裳遮掩了幾分尊貴氣息,如今換上這一身紅色的衣裳,便把氣質中的那三分張揚表現得淋漓盡致了。
美是極美的,月下美人,憂思不語。
但對于某些人來說,蘇昱這般的神采,卻叫人不免擔憂了。
院子外面,那小廝也不知道盯了多久了。
忽的,身后出現了一個鬼魅般的身影,那小廝嚇了一跳,急忙俯身道:“長老。少主也不知道怎么了,晚膳也不肯吃,奴才實在是沒有辦法。”
“沒用的東西,下去吧!”身影渾厚而沙啞。
眼前說話的,正是一個帶著鬼面的老者,手持一柄金龍權杖,身上穿著一身寬松的黑色云錦,聲音聽著雖然老邁,但他步履穩健而有力,大步越過門檻,三五步便已經走到了蘇昱的身后。
“什么事,值得少主這般傷懷?”
“無事,叔祖父還是回去吧!”蘇昱性子缺缺。
顯然,老者并不是這么容易被打發了,他接著便問道:“那件東西可有下落了?”
蘇昱心頭一股無名火被他帶了起來,他將那黑色的匣子丟給了老者,沉聲道:“拿去吧。別來煩我。”
老者并沒有被他的不善語氣黑嚇退,反而迎難而上地勸解道:“少主,這是您的事情,為了幫助您復國,我們可以連性命的不要。你的子民們,可不希望聽見您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大業。”
老者的每一句話幾乎都在蘇昱的忍耐底線上起舞,他忍無可忍地沉聲說道:“那不是我的大業,是你們的。我從沒有想過要復國,從沒有想過。叔祖父,我知道,你也不過是拿我當幌子罷了。你也是皇室一支的血脈,怎么不叫文弟去做這把位置?您不過是偏疼著自己的這一支,有我在前面頂著,若是失敗了,你們可以全身而退,若是成功了,我便可以功成身退了,是也不是?”
老者面色不改,以一種漫不經心地態度說道:“少主,謹言慎行。您今日心情不佳,老臣不會多慮,可他日,若是對別的人,也說這樣的話,他們也不一定會有這般的包容。我金氏一族,對先皇可是忠心耿耿的,我絕無要掌權只心。少主只管放心。”
“既無掌權之心,那我們便退吧!”蘇昱幾乎是哀求地抓住老者的衣袖,“我們退回玉峰山,可以一輩子都不在出來。或者,你放我走,我只想浪跡天涯,瀟灑一生,”
“糊涂!”老者用那金龍權杖在地上狠狠地敲打了幾下,“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便令你如此分神?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斷不可以為了個女子,自毀前程。莫說先皇不允許,便是我也絕不會看少主墮落至此。”
一道又一道的枷鎖加諸在他頭上,蘇昱目光中的光輝一點點地消失,他冷笑了幾聲,繼而大笑起來。
“少主,等您笑夠了,便出去接客吧。郕王殿下,剛從京都而來,有許多事情,你需要親自同他做一些說明。”老者機械似的布置著任務。
從小便是這樣,自打他知道事情開始,便是這樣殘酷的現實。
叔祖父總是會以最尋常的語氣說著最傷人心的話,他卻只能被這溫柔的枷鎖,一步步地牽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