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陣外邊,榮華藏緩步走近。
    紅箋目光與他相遇,手指微微曲張,一時間幾乎控制不住心底的沖動,想要對著他動用《大難經》。
    夏不降沒有發覺紅箋神情有異,在法陣里稍微挪動了一下,以便叫師父注意到自己。
    榮華藏目光微沉,沖他點了下頭。
    夏不降悄聲道:“放心,我師父人很好,不會出賣咱們。”
    紅箋卻不大敢信任榮華藏:“祛邪符……”你師父沒有種那符嗎?
    榮華藏取出一套陣盤陣旗,彎腰擺弄,口里道:“我看你還不大了解祛邪符,他可以決定我的生死,卻不能控制我想什么做什么。”
    紅箋微微松了口氣:“這么說也并不能搜魂?”
    “自然。據聞最早來到這里避禍的門人近千,宗主還小,傳承遺失大半,眾人修為最高的不過元嬰,就這樣依舊不能齊心,數萬年間多次出現變故,剩下的人越來越少,直到符陣部一位部宗遵照宗主的命令創出了祛邪符,宗主才將大權全部收到自己手里,再不擔心出現叛逆。”榮華藏取出了幾張符箓,“子符種入紫府,母符留在史仙主那里,種下祛邪符之后,你的生死皆在史仙主一念之間,他信任你,才會重用你。準備準備,咱們明天便開始種符。”
    “師父,你這是……”夏不降嚇了一跳,顯然未想到榮華藏明知這女修是自己的朋友還如此不留情面。
    紅箋瞥了他一眼。悄聲以口型問他:“你也種了那符?”
    “沒有,沒有。”夏不降連連搖頭。
    二人的小動作全未避過榮華藏的眼睛,他微微一哂:“他還不夠格。想種符不出意外還需再等個七八十年,或者我死了,他能坐上我的位置。”
    夏不降聞言一縮脖子:“別,我可不想種那東西。”
    榮華藏不為所動,轉向紅箋:“你就比他強多了,一來就受重用,有上仙的位置坐。”
    他面無表情。紅箋聽不出這是在譏諷自己還是他確實就這么想的。不過祛邪符的事不急在一時,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榮華藏打聽。
    “榮部宗。史仙主身邊那位元嬰圓滿,是生滅部的部宗巴丘?”
    榮華藏沒有直接回答,卻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夏不降看不過去,一旁插嘴:“師父。是我告訴她的,之前她救過我的命,現在到我報答她的時候了。”
    榮華藏白了徒弟一眼:“你有本事自去報答,扯上旁人算怎么回事?”
    夏不降“嘿嘿”而笑,又擔心地道:“對了,師父你身上還有那祛邪符,要不要緊?她想打聽生滅部的事,不要緊你就跟她說說唄。”
    榮華藏沒有理會夏不降,向紅箋道:“你想知道什么?”
    紅箋心頭砰砰而跳。深吸了一口氣:“敢問前輩,生滅部的傳承功法是……”
    榮華藏的回答正如她預料到的那個答案:“生滅部的傳承功法十分奇特,叫作‘萬化生滅功’。”
    紅箋目光一下子變得熾熱。從九歲到如今,她的心底一直有一個遺憾,曾經她以為茫茫人海事過境遷,最終她只能像石清響經過的那一世一樣,再也得不到父母的半點兒消息,而現在她卻感覺自己似是就站在真相面前。伸手就能觸及到它。
    會不會爹娘因為修煉了“萬化生滅功”,被這個結界中的人發現。將他們抓到這里面來,所以才這么多年不能回去找自己和方崢?
    夏不降說了,生滅部有六七個人呢,紅箋眼望榮華藏張了張嘴,近鄉情怯,一下子竟沒能問得出口。
    半晌,她才聽到自己有些失真的聲音問:“前輩,生滅部里,可有一對道侶,男的姓方?”她看著榮華藏欲待搖頭,急忙又補充道:“大約一百年前他們還在道修大陸,來結界的時間必在百年之內。他們倆個男的是木靈根,女的是水靈根,都會使‘萬化生滅功’……”
    她說到這個程度,不但夏不降呆住,就連榮華藏都愣怔了半天,好一會兒紅箋才聽到他道:“生滅部里沒有你說的這兩個人,‘萬化生滅功’是什么樣的功法你了解嗎?生滅部要保證歷代仙主和上仙們的后人身具靈根能夠修煉,傳承到現在,還在修煉那功法的幾個修為都不高,你別看部宗巴丘是元嬰圓滿,他可并沒有練那功法。”
    紅箋不由地露出了失望之色,她深深呼吸想要趕緊恢復如常,暗自不住安慰自己:“別急,慢慢找,總會找到線索。”
    這時候榮華藏卻又道:“你說的一百年前那一對男女,我似乎有點兒印象,不知你同他們……”
    紅箋瞪大了眼睛,唯恐榮華藏欺騙自己,她再也顧不得會不會被對方發現,悄悄掐了個法訣,運轉《大難經》。
    《大難經》不接觸對方也能探得那些特別強烈的念頭,加上她神識比榮華藏強大得太多,不等榮華藏有所覺察,紅箋已收起了《大難經》,并且放下心來,道:“那是我的爹娘。我九歲大,他們便把我和弟弟送到了丹崖宗,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
    榮華藏詫異地重新打量紅箋,紅箋會意,停下了“生命假面”,恢復本來模樣:“我應該長得像我娘多一些。不知道記得對不對……”她揮手施展凝水訣,在三人面前突兀地出現了一面水幕,水珠厚薄加上光線折射,在水幕上浮現出兩個清晰的人像。
    榮華藏怔怔地望著那一男一女,目光變得異常復雜。
    “你……姓方?”他走過來,施法移來幾把椅子,和顏悅色道:“坐下慢慢說吧,你爹娘其實早已經不在了,你不要太難過。”
    “砰”的一聲,水幕碎裂,水珠濺得紅箋滿身都是,她不可置信地呆呆站著一動不動,榮華藏先坐下來,給她講述了一段過往。
    “你說你爹娘都修煉了‘萬化生滅功’,其實無名天道宗的后人只有你娘。她是前任生滅部部宗秦師姐的孩子。”榮華藏沒有看向紅箋,他的眼睛盯在了法陣中的某一處,神情顯得有些恍惚,“這里人越來越少,史仙主又不愿意自道修大陸招收門人,花空郎便催著女修們趕緊同人結成道侶,好多生下孩子。秦師姐一直沒有看上誰,史仙主的靈根是秦師姐所造,因為這個,花空郎不敢過于逼她,可后來史仙主說,宗門里沒有比他更厲害的男人,他不嫌秦師姐年紀大,叫秦師姐索性跟他得了。”
    “史夜?”夏不降怪聲道。
    榮華藏慢慢點了點頭。
    “她答應了?”紅箋咬牙,那可是自己的外婆,再想一想今日所見史夜那副德行,她可不愿自己的外公竟是這等貨色。
    “秦師姐自然是不肯的,我那時還不是這符陣部的部宗,和她也不是很熟,后來秦師姐突然有孕,卻不肯透露孩子的父親是誰。史仙主發了一通脾氣,叫花空郎去查,不過秦師姐懷了孩子,這孩子日后注定要修煉‘萬化生滅功’,史仙主就暫時放過了秦師姐,后來她肚子大了,深居簡出,史仙主就把她給忘在了腦后。”
    “誰料孩子一出生,有人打開了結界,幫著秦師姐把孩子給悄悄送走了。那孩子就是你娘。”
    紅箋澀聲道:“我外婆呢?”
    “秦師姐是種過祛邪符的,她留了下來,后來不堪受辱,自盡而亡。結界打開竟然連史仙主的神識都被騙過,你該猜到你那外公是我們符陣部的人,你那外公不是上仙,沒有種符,當時走也就走了,但他怕連累師兄弟,留了下來。即使這樣,史仙主依舊大發雷霆,處死了他和當時的符陣部部宗,其他的人全部貶作仙仆。”
    “那師父你……”夏不降詫異地問。
    榮華藏苦笑:“你娘當時是由秦師姐的徒弟帶著,史仙主命我等帶罪立功,分了幾隊出去尋找你娘,我與巴丘一隊,結果你該猜到了。”
    “你們找到了我娘?所以巴丘做了生滅部的部宗,而前輩就接掌了符陣部。”紅箋眼中發熱,這幾句話說得殺氣騰騰。
    榮華藏嘆道:“等找到你爹娘時,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秦師姐的徒弟已經過世,連你弟弟都那么大了。我當時修為太弱,能做的事情有限,只能以法陣拖延了幾日,叫他夫妻有時間安置一下孩子。”
    紅箋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么說對面的這位榮部宗不是仇人,反到是自己的恩人。停了一停,她才克制住心頭的酸澀,道:“那其他人呢,他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我爹娘生了兩個孩子?”
    榮華藏道:“其實我們只是奉命尋回你娘,其它的,只要史仙主不發話,誰愿意多事?就是你爹,逃也能逃得掉。只是他不肯逃罷了。”
    紅箋擺了擺手,阻止榮華藏再講下去,在此之前,她還有虛與委蛇,挑動史夜去對付季有云的打算,此時胸中燃燒的只有熊熊怒火,不親手報此大仇,枉為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