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彬走后的第二十天,謝琬收到了來自他的一個包裹。
包袱里是個描著漆的長條木盒,里面是四大本近十屆來科舉會試的試題以及禮部及翰林院公認出色的制藝,甚至還有多篇當朝閣老的點評。除此之外還有魏彬的一封信,雖不過聊聊數語,卻言明著對謝琬的欣賞,以及對謝瑯的勉勵。
謝瑯拿到這四本冊子之后激動得都快要暈過去了!
這種東西向來只收藏在中書省檔館內概不外傳,就連國子監的監生們也不見得能有幸得之,雖然只是翻印出來的復本,可對謝瑯來說跟正本又有什么兩樣?
魏彬居然拿了這樣的珍藏來作為答謝謝琬的禮物,難怪陳士楓說要她注意查收了,這要是落在別的人手里,只要拿它潛心研究個幾年,得不到金殿傳臚的機會才怪!
謝琬十分感慨,沒想到謝棋使下的一個小小陰謀,竟然使得事情發展到驚動當朝參知大人親臨的地步,而最終的結果,卻并不是她此番不得不眼看著謝榮高升,而是她不但替魏暹打贏了這場仗,謝瑯竟然還得到了這樣難得的寶物!
謝瑯本就潛心學術,有了這個,哪里還會有落第的可能?
魏彬對二房的處境洞若觀火,知道只有謝瑯在仕途上取得成就,才能使他們兄妹真正擁有與謝榮抗衡的資本,他興許不會過問他們之間的恩怨,也不會從此對謝榮避而不見,但是她替謝瑯得到這四本書冊,就算往后他與謝榮同進同退,她也已經無怨無悔了。
復仇之路,本就是條艱辛的路,旁人只能給予機會與援手,真正抬腿走這條路的,是自己。
謝琬感慨之余當然也十分高興。當即給魏彬去了封信致謝,而魏彬沒有回復,在她意料之中。在她沒有取得一定實力之前,在謝瑯沒有展現出他才學上的實力之前。魏彬不可能跟他們建立什么長久的交情。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魏夫人卻給她回了信。魏夫人的字跡十分娟秀,信箋上飄著淡淡的龍涎香,信中言辭十分禮貌客氣,只在末尾寫了句,若是到了京師,就進府去作客。
謝琬再回了封信致意,魏府就沒有回音來了。謝琬也就放了心。因為這樣總算開始變得正常。
冬月里錢壯在滄州的大師兄給謝琬找來了兩個會武術的小姑娘,一個叫做刑珠,十四歲。一個叫顧杏,十二歲。錢壯的大師兄很有心,找來的兩個人都是失了家人的孤女。
刑珠是家傳武藝,父親原先給滄州知州當護院,六年前知州因罪獲獄。邢父也丟了差事,去給人跑鏢的時候一人力戰十余個賊匪,死在外鄉,尸骨都不見。邢珠的母親帶著尚在襁褓的兒子和她回娘家,路上也被人覷覦了錢物,尾隨謀害。
刑珠身上也中了幾刀,但命大沒死。只是如今左耳下還有道刀疤,看上去使得她平白多了幾分冷意。謝琬讓玉雪給邢珠梳了長長的雙掛髻,遮住她的傷疤。沒有傷疤的刑珠看起來十分清秀,邢珠對著鏡子笑了笑,轉而卻讓玉雪幫她頭發全數攏在后頭,梳回原來利落的式樣。
她要時刻看著這道傷疤。提醒自己做個嫉惡如仇的人。
顧杏則是從小就沒有了家人,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家人是怎么死的,她自打記事起就跟隨養父住在土地廟,吃百家飯長大。她養父原先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因為誤殺人破了戒。被師父砍斷了一條手臂。顧杏的功夫是養父教的,去年養父也死了,便一個人住在土地廟。
錢壯的大師兄路過時遇見,便將她帶回鏢局里掃院子。
也許是長常流離失所的緣故,顧杏的心性反倒比邢珠開朗些,對她來說,只要有飯吃有衣穿有瓦遮頭,沒有人拖她去青樓賣身,就是最美好的生活了。她很快樂地跟錢壯到了謝府,目不轉睛地盯著謝琬的臉看,悄聲問錢壯說這是不是傳說中的仙女。
謝琬很喜歡她們倆,給她們置了與玉雪玉芳一樣的衣服,讓他們跟著玉雪學規矩。
玉芳有些憂心忡忡,邢珠和顧杏來了,似乎就代表著她該被放出去了。她是那么不愿意被放出去,去外面,哪里有跟在謝琬身邊這樣自在而且體面?就是嫁人,也不見得能嫁得什么好人家。于是就算謝琬不同意謝瑯接近她,她如今也無愿無悔。
她支支吾吾地跟謝琬求情。
謝琬其實也舍不得她,當下笑著道:“梭子胡同的宅子已經快拾綴好了,缺的是人當差。如今想要我放你,我也不肯放了。”
玉芳喜出望外,從此把心放落在肚子里,干活比起從前,更加有勁。
羅升已經替她在相隔李子胡同兩條街的梭子胡同看中了一座三進帶小花園的宅子,位置靠近南市,附近都是富戶聚集之地,地段不錯,只是價錢高了點,要六千兩銀子。謝琬帶著程淵親自去看了回,以五千兩銀子買了下來。
如今羅升正指揮工匠在那里修繕著,頂多明年三四月,就能住人進去。
買宅子的事謝琬沒有刻意隱瞞,但也沒著重去說,等謝啟功知道的時候,已經是臘月底了。而這個時候謝榮已經毫無意外的升為了翰林侍講。
“你私下置宅子是何用意?”謝啟功劈頭就問。
謝琬淡淡笑道:“哥哥往來縣學,十分辛苦,三叔連連升遷,來府上的也越發多了。二房如今生意也漸漸做開,常來常往的人多,為怕影響到老爺太太歇息,也怕沖撞了來客,所以置了這么座宅子偶爾住著。老爺放心,我們不會給謝府惹麻煩的。”
買都買了,謝啟功再說也是無用。這本就是二房的私產,用的也是他們自己的銀子,他沒有過問的權力。再說因為謝榮高升,上門來攀交的人的確也多起來,下人們往來穿梭讓人看了笑話,著實不好。
只要他們還在府里長住,那就不怕。再說,平日里他們不也常去齊家小住嗎?就當他們在外散心好了。
謝啟功這里不說什么,王氏那邊就更不好說什么了。
謝宏偷偷去看過那宅子兩回,回來告訴她:“原先是珠寶商許家的宅子,許家去了京師,這宅子就空了下來。許家祖籍姑蘇,里頭竟然是建的小園林,過了二道門便是座小花園,各座院子參差其間,白墻灰瓦,翠竹花圃,精致得很。”
王氏被他說的一顆心都揪疼了。
“五千兩銀子!五千兩銀子就這么被她買了座舊宅子,又不是沒地方住,想顯得她錢多么?真是個敗家的貨!二房遲早要敗在她手里!”
只是人家再怎么敗家,敗的也不是她的錢,她這牢騷也就顯得十分荒謬了。
經過幾個月的消磨,謝啟功最近對她的態度好些了,見了謝宏請安也開始會點頭。雖然還是不說話不搭理,但這卻代表著事情還會有更大的轉機。于是王氏消停了幾個月,那顆欲壑難填的心也就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謝宏道:“老爺子如今身子骨越來越不如從前了,萬一有個不測分了家,那時就麻煩了!母親還得快些助兒子一臂之力才是。”
王氏沉吟道:“他如今有了你弟弟,一門心思在怎么幫他做大官之上,這一兩年竟愈發有些走火如魔。上回的事你也看到了,只要觸及到謝家名聲的事,他是半點情面也不給我的。那三丫頭又十分地奸巧,上次險些就讓她得了逞,我們不能再失手了,再失手,我也沒辦法了。”
謝宏誠惶誠恐,心下越發的不安,連這個年都過得少了幾分熱鬧勁。
初一入祠堂拜了祖宗,初二府里唱了一日戲,初三早上,齊嵩就一如既往地派人來接謝瑯謝琬了。
謝琬這次除了帶上玉雪,還把邢珠和顧杏還有錢壯也都帶上。而謝瑯則有吳興和銀瑣,于是自己又駕了輛車,浩浩蕩蕩往南源去。
雖然一般情況下,身為男子的謝瑯并不太可能遇到什么危險,且他一年到頭又總是在清河城內走動,身邊始終有吳興銀瑣二人跟隨,可是如今謝琬有了邢珠顧杏,于是平日里錢壯便跟著謝瑯,除非她出門的時候,才會跟回她身邊。
到了齊家,少不了各種噓寒問暖,而更少不了的是,趁著年節的熱鬧,一伙四個人上街去溜達。
“我前不久知道個吃茶好地方,就等著你們來了一道同去。”吃了飯,齊如錚便跟謝家兄妹興致勃勃地說。“那地方叫做禾幽館,就在南門口對面那條街上,是安徽來的客商開的,里頭每間茶室自成一體,仿魏晉之風布置,琬琬見了,肯定喜歡!”
齊如繡揶揄:“為著這個,哥哥盼著過年都盼好久了。因為只有你們來了,母親才會多拿些錢給他。”
謝瑯謝琬俱都望著齊如錚笑起來。
齊如錚胳膊肘戳了妹妹一下,轉而靦腆地看著謝琬他們:“沒辦法,母親跟我有言在先的。”
余氏聽說他們要出去玩,果然拿了錢出來,但卻不是給齊如錚,而是給齊如繡。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