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小道走了三五分鐘,兩人再度踏進林子里。
周邊樹木沒有剛才在溪邊時那么密集,零散陽光傾入,地面都是干燥的。
出于對地形的不熟悉,司寧寧只能依仗前面的霍朗帶路。
跟在霍朗身后的時間里,她小手也不見停下,或粉或白的野麥花摘了一大捧,
去除多余的莖葉再經過調整收攏一起,形成一個圓滾滾的球狀,十分jing致漂亮。
左右晃動花束打量,司寧寧剛點點頭表示滿意,余光隱約掃到前方出現一抹白,再抬眼望去,
便見淅淅瀝瀝的林蔭中一棵花樹高聳如傘。
那花樹葉少且小,
分支、側椏千千萬,
而在每一個枝丫頂端,都墜著一朵朵由數朵小花凝結而成的白色花球。
是木繡球,花球很美、開得很大。
看清的第一眼,司寧寧就停下了腳步。
她的想法或許比較粗俗,不像有些人說什么“美好事物”看著就行,大家一起欣賞吧啦吧啦的,她中意那枝頭上的花,就想折一只帶走。
于是乎,小手下意識扥住了霍朗衣角。
霍朗掃了她一眼,順勢把鋤頭和筐放下,“就在這兒吧。”
霍朗知道這里有花樹,并且從第一次上山之后,就知道司寧寧喜歡花花草草。
大概也是這個緣故,每次出行前只要意識到目的地附近有大片的花,或者是特殊的花,
他腦海里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司寧寧。
至于今天這出……
硬要說,
也算是他事先籌謀吧。
雖然,一開始只是想作為感謝。
至于現在……誰能拒絕見證一朵“花”展顏而開呢?
霍朗斂下目光,用鋤頭將周邊落葉簡單清理收拾出一小塊干凈地方。
司寧寧在樹底墊腳跳了兩下,
都沒夠著花枝,索性暫時放棄,回來扒拉背筐,“我帶了餅和雞蛋,還有一點涼拌蔥絲,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總是嘗嘗看吧!”
說著話,一一往外拿。
油紙包好的餅和鹵蛋,飯盒承裝的涼拌大蔥絲,一揭開蓋子就露出了里面紅艷艷霸道的顏色。
那是辣椒粉的顏色。
和辣椒油不同,辣椒粉顏色更顯眼扎眼,但沒那么油膩,口感也沒那么厚重。
如果喜歡吃辣的,可以選擇它來拌一些相對爽口的小菜。
“我自己也帶了。”霍朗看了一眼司寧寧拿出來的東西,搓了一把頭發在司寧寧跟前盤腿坐下,拿過背簍從里面提出一個小布口袋。
司寧寧盯著霍朗動作,便見他從里面拿出四個深棕色的疙瘩。
正是那會兒,
她在陳家看到的糠菜團子。
兩者對比起來,霍朗手里的簡直不是寒顫一兩個度的事。
然而霍朗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相反,
他很坦誠:“能吃飽就行。”
以前最難的時候,連樹皮菜根都啃,冷得沒東西吃,一根指頭長的干辣椒就能頂一天。
沒道理日子好過起來了,就開始擺譜,嫌這嫌那的。
司寧寧真的很欽佩霍朗,尤其是在隱約之中推斷出他曾經的經歷之后。
“我不是說糠菜團子不好,現在情況畢竟和你以前不一樣,而且你現在是壯勞力每天干那么多的活兒,一直這么吃怎么行?”
司寧寧準備齊全,這回連筷子都帶上了。
取一雙筷子,又拿起一張薄餅,司寧寧夾著蔥絲放在餅中央,末了圈起遞到霍朗跟前,她俏麗小臉偏向一側,下顎輕抬示意霍朗伸手,“偶爾也應該愛惜一下自己,吃點好的。”
而且,在縣里工作一個月怎么也有個十幾二十塊,又不是條件不允許,干嘛要這么苦。
霍朗盯著探到跟前的白皙小手,深邃眉骨挑起反問,“比如上次的兔子?”
司寧寧一囧,瞪眼道:“快點兒,手都酸了!”
霍朗沒有接,反是從口袋掏出一沓票子遞到司寧寧跟前。
不等司寧寧問,霍朗就解釋道:“你要留禾谷他們吃飯,這些就是伙食票,少收一分我都不讓他們去。”
司寧寧有點無語,還能這么豪橫的嗎?
有之前的交涉在先,司寧寧沒再推辭,接了票后,托著餅的手又往前遞了遞,“那你,現在可以吃了?”
霍朗頷首,順勢接了過去。
司寧寧滿意呼出一口氣,目睹霍朗咬掉半張卷餅,硬朗側顎線咕咚咀嚼吃得香甜的模樣,她唇瓣彎了彎,莫名覺得心情很好。
收起那疊票,司寧寧繼續張羅,“這里還有,筷子在這……蔥絲單獨吃卷著吃都可以,你不喜歡的話就吃餅好了,啊……還有雞蛋。”
小姑娘光潔臉頰帶著明媚的笑,也不知是在傻樂什么?把東西一股腦地往他跟前遞。
霍朗吃完一張餅,終于按捺不住扣住了司寧寧往他跟前遞雞蛋的手,“我自己來就好,你也吃。”
“嗯!”
一頓午餐悠閑愜意,吃得半飽時,出于對糠菜團子的好奇,司寧寧從霍朗那兒掰了半個嘗了嘗,才第一口下去就后悔了。
很硬,很干,嚼開以后就像在吃沙子一樣……而且似乎沒有放鹽和任何調味料,味道寡淡難以下咽。
總結出來就是兩個字:難吃!
三個字就是:很難吃!
司寧寧一張俏麗小臉皺成菊花。
霍朗見她這幅表情,就知道她接受不了糠菜團子的味道,伸手就要過來接,被司寧寧側身躲了過去。
“干嘛?這是我的。”
司寧寧瞪了霍朗一眼,低頭兩口把那半個糠菜團子全部吃進嘴里,末了雙手托腮努力咀嚼吞咽。
內心戴軍綠底、紅色五角星帽子的小小寧雙手握拳打氣:
好樣的司寧寧!向革命老前輩致敬!
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司寧寧喉嚨被粗糙感刮的直抽氣。
霍朗把水壺遞到她跟前,深邃桃花眸微微下壓皺起,“知道吃不了還硬吃?”
司寧寧搖搖頭,拿起自己的水壺揚了揚示意她有帶水。
喝了兩口水緩解喉嚨上的生澀,司寧寧舔了一下泛著水光的唇瓣,一本正經道:“我們就應該中和一下,我平時吃細糧,偶爾吃點粗糧調和。你呢,吃粗糧多,偶爾就要吃點細糧。”
說完,司寧寧鹿眸轉了轉,想到什么又補了一句,“總是吃干糧會傷腸胃,最顯著的一點就是上廁所費勁,我可沒騙你。”
知青點里徐淑華她們就是,每次上廁所至少半個小時以上,回屋時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霍朗深邃眉宇擰了擰,忽然就覺得手上的糠菜團子不香了。
但是他還是沒有浪費,把幾個糠菜團子吃了個干凈。
司寧寧胃口一直不大,吃了三張薄餅和一個雞蛋之后,就已經有些撐了。
把墊著油紙的蔥油餅和飯盒往霍朗跟前推了推,司寧寧佯裝嚴肅地叮囑:“我吃飽了,這些都歸你,不要浪費!這么熱的天要是捂一下午指定會餿。”
接著就在霍朗的眼皮底子下,整個人跟條懶蛇一樣身體后仰,倚靠在木繡球樹,伸著懶腰打哈欠。
本來就是容易犯困的季節,加上一吃飽,吹著清涼的小風,困勁兒便愈發明顯。
司寧寧蹭去眼角生理淚水,“要是能睡一會兒就好了。”
“困的話,就睡吧。”看著司寧寧半闔著眼睛犯迷糊的樣兒,霍朗薄唇輕輕張合,下意識放輕聲音:“等到點兒了,我喊你。”
“……嗯。”
粗壯古老的花樹下,面容jing致的姑娘宛如花兒幻化而成的jing,此時此刻睡顏恬靜,靜靜依偎在樹下,風帶動花枝,淅淅瀝瀝的白色花雨飄落,畫面美得像夢中一般。
那種“怦怦”、“怦怦”,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再次響徹耳廓。
男人深邃眉骨皺起,緩緩地低下頭。
寬厚的掌心不知何時落入了一片皎潔花瓣。
男人盯著花瓣出神,僅是短暫片刻,他慢慢收緊手掌,將那花瓣緊緊攥緊手中。
“風動還是花枝動”的深奧問題,你不知,我不知,大抵也只有當事人自己知曉。
司寧寧在入眠后的一個小時醒來,醒來時身側的背筐里裝著繡球花,僅是四支而已,從外面看卻將整個背筐都填滿了。
司寧寧拉過背筐打量,又發現放在背筐一側的綠色小包裹。
小包裹由綠葉組成,層層包裹最后用一根細絲藤蔓纏繞,應該是霍朗趁她睡著時弄的。
司寧寧略有些好奇,抽開細絲藤蔓,層層綠葉便如荷花花瓣一般展開,露出里面包裹保護的東西。
樹莓……
就是上回在山上吃的那種刺泡兒。
司寧寧沒想到這附近也有。
她撿起一個送進嘴里,甜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正想吃第二個,一側忽然傳來聲音:“醒了就走吧。”
霍朗從幾米外的樹影里走了出來。
司寧寧點點頭站起身,想要把刺泡兒重新包裹起來,卻不懂這葉子包裹的技巧,越包越亂不說,還撒了不少瓷拋。
司寧寧“嘖”了一聲,彎月眉皺起心疼得不行,蹲下身就要去撿。
霍朗伸手虛攔了一下阻止,“掉了就掉了,這東西又不值錢,想吃哪兒都有。”
語畢接過司寧寧手里被弄得亂七八糟的綠色,幾下整理好,再度纏成嚴絲合縫的小包裹后,才重新丟還給司寧寧。
司寧寧噘了噘嘴,道:“你說到處都有,那我怎么沒看見?”
霍朗不答反問:“你的花要我背,還是你背?”
“我自己背!”
中午那會兒摘得野麥花已經蔫吧了,司寧寧索性不要了,背著輕飄飄的背筐跟在霍朗身后,哼著小調回了大豆地。
司寧寧把幾只繡球花固定在溪水中浸泡,拍拍手來到了地壟之間。
大豆地大體已經處理完,現在只差挖坑播豆種了。
霍朗身高體重,身板結實,渾身上下有一把子力氣都使不完,他幾鋤頭下去,地里已經多出一排寬5深八的小土坑。
司寧寧提起地頭裝豆種的袋子跟上他的腳步,躬身手里豆種還沒撒出去,就聽霍朗囑咐的聲音傳來:“一個坑三五粒豆種就行。”
“知道了。”
兩個人一個挖豆坑,一個播豆種,分工合理,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就播完了一壟地,效率十分可觀。
光埋頭沉悶地干活,過于無趣。
要是自己一個人干活,那還好,可兩個人在一起,司寧寧就怎么也忍受不了那種枯燥的勁兒。
于是沒安靜兩分鐘,她小嘴又開始叭叭起來了:“你昨天說的紅旗公社有副業,咱們公社就沒有副業嗎?”
霍朗斟酌回道:“地理位置不同,各個公社的定位不同,像吉嶺公社這邊以前就有學校,前兩年因為一些因素停了,之后?就沒再開。”
司寧寧點點頭,接著又問:“我覺得咱們生產隊的地理條件也不錯,四周陰陽潮濕的地方也有不少,不用人工培養就能長出好多菌子,那如果人工培養,效果不就更顯著嗎?”
霍朗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半晌回道:“隊上的社員都以種田為生,你讓他們種地還行,種蘑菇未必行得通。”
“不會可以學呀!話不要說得那么死嘛,再說了,按照你這種說法,紅旗公社那邊種植蓮藕,他們不也是摸索著來嗎?”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如果真的要搞,肯定不是那么容易。
涉及到整個生產隊的利益,如果沒有一個真正懂行的人,那么進行起來必然處處受阻。
霍朗不懂這些,但見司寧寧這么熱衷,推斷司寧寧或許懂一些,于是轉圜口吻,低啞嗓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你要是懂就試試,但凡行得通,隊長那邊我會去說。”
“那我研究一下,要是有戲我再告訴你!”司寧寧雀躍道。
司寧寧當然也不會種蘑菇,但是她了解一些蘑菇的習性和培育原理,或許可以嘗試一下。
這么一想,司寧寧忽然就覺得有了一個目標,一成不變的安逸生活隨之多了一絲絲困難,等待著由她克服跨過。
要培育蘑菇,那肯定就需要“種子”。
司寧寧想著,偏過腦袋看霍朗,寬大的草帽帽檐下,一張小臉紅撲撲、汗津津的,“我需要試驗用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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