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霧推開車門,細直的長腿跨出。
帝城有名的寺廟分立東西南北,香火十分旺盛。
重音寺只是一個稍有名氣的小寺廟。
這個時節,來此處進香的人,寥寥無幾。
寺廟門口透出些寂涼。
她掀開黑外套帽子,沉黑的冷眸微抬,望著寺廟有些陳舊掉漆卻一塵不染的朱紅牌匾。
重音寺
另一側,傅行嶼和江玄也下了車。
司云霧眸光平淡的看他們一眼,沒說什么,走進寺廟。
正值中午,天光明亮刺眼。
傅乾站在兩個男人身后,撐開一把黑傘遮陽。
江玄半瞇著眼,胳膊環在身前,十分復雜的盯著她的背影:“七哥,你說她來這到底要干嘛?”
傅行嶼單手插進西褲兜,抬步,不緊不慢跟了上去。
……
重音寺主神殿。
司云霧清瘦單薄的身影站在巨大慈悲的佛像前。
上香后,她雙手合十,淡淡彎腰行了一個禮貌的拜禮。
慈眉善目的年輕小僧人遞給她一串紅色朱砂佛珠。
司云霧把自己的一百塊現金給他。
江玄站在主神殿門前,看著這一幕,嘴角抽搐了下。
沒猜錯,司云霧全身上下就剩這點家當,還全給寺廟了……
女生在蒲團落座,把朱砂佛珠放在實木香桌旁。
細瘦修長的手拿著細毛筆,開始抄佛經。
女生稍微歪著頭,不算多規矩的坐姿,恣意散漫,但肩背直挺。
江玄傻眼了。
司云霧跑寺廟來抄佛經?
一句我靠沖到嘴邊,考慮到佛門清地不合適飆臟話,他忍住了。
語氣更復雜的壓低聲音問:“她不會要出家了吧?!”
傅行嶼:“……”
江玄的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
看見來電號碼,他沒閑工夫再想司云霧的事。
不急不緩的走去一旁,接通。
說了兩句,他握著手機折返回來。
稍微靠近傅行嶼,嘴唇微動,卻聽不到聲音。
傅乾拎著一臺筆記本電腦,走過來,接著和小僧人說了些什么。
小僧人雙手合十,和善應下。
傅行嶼看了眼安靜抄佛經的女生,沒出聲打擾她。
三人在小僧人的帶領下走去廟內禪房。
近兩個小時的視頻會議。
傅行嶼長腿翹著,歪坐在實木椅里,漂亮分明的手支著臉。
貴氣清雅,危險又散漫。
會議進行時,他很少開口,一雙深黑的桃花眼,不帶情緒的注視著屏幕。
那邊,每個人一抬頭,就會對上這么一雙深邃幽暗的黑眸。
傅行嶼肅清異己,一貫心狠手辣。
所有下屬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絲毫懈怠。
為首的管理者匯報事務。
“此次涉事人員已經全部秘密處理,一個不留。”
“項目按照您的計劃和保密數據,已經開始正常運行。”
從傅行嶼的命令下達,到現在不過四個小時。
下屬執行力幾乎恐怖。
傅乾遞過來平板。
傅行嶼修長的手指劃動屏幕,瀏覽著最新的項目文件。
上面密密麻麻的圖表,復雜繁瑣公式和數據。
傅行嶼一目十行,嗓音低磁清雅:“15頁第二個數據,24頁第一個數據,31頁第一個數據……”
視頻里,所有人拿著筆,快速把傅行嶼說的地方圈出來。
不過三分鐘,男人放下平板,淡聲:“這些數據再做一遍。”
眾人恭敬道:“是。”
對于傅行嶼只是看一遍,便精準指出這份極其復雜的數據報告中問題這件事,一群人都已經從最開始的懷疑人生變成了習慣。
……
傅行嶼回到主神殿。
司云霧在睡覺。
黑外套帽子扣在頭上,腦門壓在伏案,左手手指夾煙似的夾著毛筆,豎起抵著桌面,毛筆尖朝上。
原本放在一旁,鐫刻著隱秘經文的紅色朱砂佛珠,此刻戴在女生細白的左手腕。
紅色瀲滟,晃如烈火。
皮膚冷白,瑩如冰雪。
佛珠的色澤比小僧人交到司云霧手上時,更浸潤亮澤。
朦朦朧朧的細碎流光閃過。
傅行嶼眸色一瞬深不見底。
開光加持。
誰教她的?
帝城四大寺里頭,最德高望重的大師開光加持,都需要滿十二個時辰。
司云霧用了多久?
傅行嶼盯著女生細細的手腕看了兩三秒,視線移到佛經。
古樸泛黃的一張宣紙,寫滿佛經。
極其莊嚴貴重的標準正楷字體。
正楷俊逸雅正,橫斜豎直,規矩齊整,是一種很美的字體。
司云霧卻寫的力透紙背,張狂恣意。
一眼過去,整篇佛經夾雜著毫不掩飾的殺氣。
再看第二眼時,又趨于平淡。
江玄見過寫作業寫睡著的,沒見過抄佛經抄到趴在佛像前睡著的。
大不敬!
“打算什么時候回去?”傅行嶼低眸看著女生扣著帽子的腦袋。
在他們踏進主神殿,她就醒了。
人不大,警戒心挺重。
司云霧睜開眼,沉黑的雙眼里不見絲毫睡意,清醒平靜。
她直起身,放下手里的筆,沒說話。
傅行嶼視線落在她清絕的側臉。
白皙蒼冷的額頭中央壓出一塊紅印子。
司云霧抬手揉了揉。
很特殊的經脈手法,紅印沒幾秒就淡了很多。
傅行嶼收回目光,拿了三支香,點燃,三個彎腰拜禮,插入香爐。
司云霧手指摸著朱砂佛珠,在手腕上緩緩轉了一圈。
兩秒后,她從蒲團起身,聲音沙啞清淡:“現在。”
說完,雙手插兜,轉身不徐不疾的朝外走。
黑色背影削瘦淡漠。
江玄表情復雜,還是不太習慣有人在他們面前這么拽。
仿佛他們都是她的下屬。
尤其這個人是傅家最不受待見,剛被大房趕出門,不學無術的司云霧。
傅行嶼看了眼伏案上抄寫好的佛經:“佛經不拿了?”
司云霧已經走出主神殿。
聞聲,停在門口,轉頭側著身說:“不拿。”
廢紙而已。
……
回帝城市內的黑旗車上。
傅行嶼目光落在那串刻著經文的朱砂佛珠上。
女生膚色冷白,手腕細瘦清晰,一圈紅色佛珠一映,完美的像是藝術品。
手指很長,漂亮的過分。
在主神殿待的時間長,她身上沾了些檀香的氣味。
江玄看一眼司云霧手腕上的紅色朱砂佛珠,問道:“小侄女,你來這小寺廟,是專門來求請佛珠的?”
司云霧沒說話,只是禮貌的點了下頭。
江玄挑眉:“以前倒是沒聽說過你信佛。”
又是抄佛經,又是請佛珠。
司云霧衣袖堆在胳膊肘,撐著窗舷,細白的手支著臉。
氣場疏離而冷淡。
語氣平靜道:“解除婚約,清除晦氣。”
江玄:“……”
江玄是真沒見過有人面對傅家,還是傅家嫡系大房,敢這么囂張的!
一個人不慕錢可以理解。
但是不畏權……
司云霧哪來的底氣?
傅行嶼嘴角幾不可察的勾了下,不太明顯,眼尾罕見的多了幾分浪蕩,漫不經心的點評:“的確應該除除晦氣。”
車窗半落,風灌進來,司云霧輕咳了兩聲。
傅行嶼看她一眼,關上車窗。
隨即第二次打開車內暗格,拿出一個白玉小瓷瓶。
又拿了一瓶包裝昂貴精致的水,擰開,連同藥一起遞給她。
司云霧聞到了中藥紫菀的味道,還有其它幾味中藥,配量挺精妙的。
她接過來,倒出一顆藥吃了。
江玄已經不想說什么了。
暗格里的藥有多價值連城,多難得,他一清二楚。
不止藥方是絕密,煉制的步驟方法更是苛刻。
現在司云霧咳幾下,就給吃,江玄只覺得肉疼。
傅行嶼看著她問:“回學校?”
司云霧嗯了聲。
傅行嶼從傅家族內群聊里找到司云霧的賬號,加了她好友:“加了你微信,通過一下。”
司云霧放下水瓶,點開微信,聯系人那里有個紅點,她摁了下添加。
“以后住我的院子,人臉識別傅乾會替你處理好。”傅行嶼道:“有事發消息。”
他把自己的私人手機號也通過微信發給她。
司云霧沒什么表情,啞聲道:“我住校。”
傅行嶼嗓音低沉清雅:“一百塊都給了寺廟,準備怎么生活?”
司云霧眸光平靜的過分,寡言淡語:“賺。”
傅行嶼修長漂亮的手指點了點座椅扶手,說:“我的書房里堆放了很多古董,把他們整理好,周末回去擦擦灰塵,做做保養,每個月給你發工資。”
男人看向她,又說了一句:“可以讓你先預支一個月。”
四目相對,女生一雙杏眼沉黑安靜。
兩秒后。
司云霧點了下頭。
……
重音寺。
司云霧一行人離開沒多久。
一個年輕女生走進寺內。
到主神殿,她拿了三支香,點燃,舉高香,行了三個拜禮。
接著把三支香插進香爐,后退幾步在蒲團跪下。
虔誠的磕了三個頭,為家里人祈福。
一張宣紙忽然翻飛落在她面前。
女生一眼就被佛經漂亮的字體吸引。
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字。
俊逸雅正的小楷,夾雜著朦朦朧朧的凌厲恣意,筆勢冷銳堅韌,帶著可怕而直白的殺氣。
可再看時,通篇經文安寧而沉靜,像是滿室佛光都落在經書之上。
滌凈所有重濁。
……
黑旗車把司云霧送到帝城一中門口。
女生禮貌的和傅行嶼道謝,下車進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