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徐家弄了一筆物資是想到災民跟前發財的……
但徐家不是一到地頭二話不說就開始散物了嗎?他發財了嗎?徐家發財了嗎?
沒有!
徐家散財了!
人人都會記住雪中送炭的人,而不是錦上添花的。
對于南通的災民來說,徐家就是那雪中送炭之人。而朝廷的舉動,不能說是錦上添花,但實際也差不遠了。
“聽玫小姐這么一說,我方才知道自己目光短淺。”徐立行再看徐玫之時,目光之中就多了許多尊重,道:“我沒有疑問了。”
“族兄能接受就好。”徐玫微笑。
徐立行這個年輕人,的確是徐家年輕人之中十分不錯的一位。用徐夫人的話說,他做事足夠細致周到,也足夠機敏能獨當一面,可謂是人才難得。所以,徐夫人才將他派給徐立前做副手,協助徐立前做事是一方面,讓兩個年輕人熟悉一下,也是一個考慮。
但徐立行也有短處。那就是他的眼光看的不夠遠。站在一步,他最多能看到眼前的三步,而不是將前后左右的地兒都看在眼中。而這個眼界,一般時候夠用了,但對于徐家產生的野望來說,肯定是要差一些的。
當然了,徐立行也足夠聰明懂得進退就是了。
徐玫送走了徐立行,坐在窗邊,默默地看著窗外。
水位在慢慢恢復,河岸兩邊還殘留著淤泥浸泡的痕跡,看起來依舊讓人不舒服。只是,幾日晴天,留在外面的淤泥被太陽曬的發白變硬,從草葉根莖上剝落下來,掉在地上,散成了灰塵——
痕跡,一點點地淡化了。
有一片楓林,紅的如同燃燒的火。
有一片銀杏林,黃燦燦的如同鋪成了黃金。
有一片梧桐樹林,已經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干上滿是虬枝疏離縱橫。
這些,都是深秋的美景。
看,天時它就是這么沒有被任何耽誤地向前走著,很快就會有冬日美景,再就是春回大地。
它何曾會在意地面上生存的渺小人類呢?
額,想遠了。
徐玫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笑了一下,收回了不知跑到了哪里去的情緒,輕輕感受一下船只在水上行駛時候的微微晃動,拉上了輕紗,準備看一看邸報。
都是之前的,也都看過了。
但有時候把好幾個月的東西擺在一起看,會發現些不一樣的東西,挺有意思的。
徐玫一直將這個作為樂趣所在。
“玫兒,我能進來嗎?”徐立前叩了一下門。
徐玫點點頭,大麥連忙拉開門,垂首行禮。
徐立前對她道:“你下去忙吧,我與你們小姐有些話要說。”
大麥屈身,走了出去。
“大兄這會兒有時間找我說話了?”徐玫沒有起身,坐在桌邊,托腮含笑看著徐立前,道:“從昨日到今天,大兄忙壞了吧?哎,這一次災民能有大兄惦記著,真是運氣。”
“玫兒,你這話說的。”徐立前應了一聲,苦笑道:“我的所作所為,前因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會來這一趟,弄出這么多的事情,可還是玫兒你提醒我的。”
“那大兄有沒有后悔?”徐玫問道。
徐立前這一行,絕對談不上成功。甚至可以說是失敗的。尤其是,這一次算得上徐立前頭一次興起主動籌備的事情。之前,他的態度雖然變了,會積極配合處理家族事物,但都是聽徐夫人的指派吩咐,并不是他的主張。
但可惜,似乎,有點兒……恩,反正不能說成功了。
而失敗這兩個字,放在任何一個被寄予厚望被關注多多的人身上,都是難以承受的一個詞。
徐立前搖搖頭,沉痛地道:“玫兒,你當時沒有出來,沒有親眼去看一看,南通的百姓,到了一個怎樣山窮水盡的地步。玫兒,你知道么?有一個母親抱著孩子一直跟我們磕頭,說我們再晚來一步的話,她襁褓里的孩子就要被人煮了吃了!”
“真正的易子而食!”
“徐家不來,南通城最后不知還有幾人能夠幸存。而幸存的人,恐怕也會痛恨自己為什么活了!”
“及時救到了人,我沒有半點后悔。哪怕,會引起有些人的質疑。”
“大兄想的明白就好。”徐玫問道:“那大兄來找我說什么?”
徐立前略一遲疑,便將之前高仁節的話轉述給徐玫聽了,道:“……玫兒,新帝也是迫不得已。我們,我們……”
“我們應該體諒他嗎?”徐玫收斂笑意,平靜地道:“是,舍小保大,他的選擇,是應該被理解。可是,大兄,那與我們又有什么關系?”
“我,我們徐家不是,不是……”
徐玫平靜的神情,讓徐立前看著詫異極了。他磕磕巴巴,想說徐家不是有意逐鹿天下嗎?怎么會與大夏的政局與大夏的皇帝沒關系了!
“大兄,你最近變笨了。”徐玫嚴肅地看著徐立前,目光又復雜又憐憫,幽幽嘆息道:“腦子也不好使了。唉。”
徐立前長大嘴巴,瞠目結舌。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
是徐玫親口跟他說徐家有逐鹿之心,此時她又親口說什么,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徐立前不禁揉了一下太陽穴,苦笑道:“玫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立前突然發現自己當真是變笨了!腦子不好使了!
為什么他發覺自己好像弄不懂徐玫的意圖了!或者,她一直都是跟自己開玩笑來著?!
“大兄。”徐玫輕嘆道:“你想想,徐家的力量都在哪兒?是姑蘇還是在海上?”
“嗯?”徐立前怔了一下,道:“肯定是在海上了。”
但徐家又不僅僅想在海上當個霸主而已!說是逐鹿,那至少要在路上上打下山河城池才叫算吧!
“所以呢?”徐玫看著徐立前依舊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氣鼓鼓地盯著他一陣,隨即又頹然敗落下來,扶額做極度失望的樣子,口中嘀咕道:“好吧,我不跟一個熬夜失眠的人計較……這是病人,要原諒,要體諒。”
竟然是在自己勸慰自己接受徐立前的“蠢笨遲鈍”。
徐立前這一下更是苦笑不得,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干脆也不去想了,攤手直接向徐玫詢問道:“所以?”
“所以,我們為什么一定要從大夏搶地方?”徐玫瞪著徐立前,依舊十分生氣惱怒的樣子,咬牙道:“南洋才是徐家能最大發揮實力積蓄力量的地方!從那里開始,我們徐家可攻可守!而那邊那么大的地盤足夠徐家折騰很久了吧!”
是啊。
徐立前猛然站起來,恍然大悟。
若是聲望之隆,徐家在南洋的聲望,并不比在姑蘇兩百年積攢的聲望低!相比之下,徐家在那邊是霸氣的讓人生畏的,而姑蘇徐氏卻是和善積德的!
而且,正如徐玫所言,那邊那么大的地盤,足夠徐家折騰很久了!徐家的確完全沒有必要太關心大夏的政局變動!
“我這陣子,果真是腦子壞掉了。”徐立前想明白這些,深吸一口氣,緩緩坐下,看了一眼只有幾張邸報的桌面,拍了一下,不滿地道:“怎么你這里連杯水都沒有?”
他需要喝水來疏通一下腦子。
“出門不方便,好水也珍貴的。”徐玫理所當然地道。
但她還是拉了一下繩。
很快,大麥就端了茶水進來。徐玫也順手將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
徐立前瞥了一眼,見日期都是之前的,他也看過了,便沒有再關注,捧著茶水坐回椅子里,嗅著茶香,神態間是說不出的滿足與輕松。
原來,徐家想要發展壯大,是完全不用從大夏搶地方的。
多年以后,就算徐家最后失敗,史書上寫起徐氏,也不會將其寫成“叛國奸佞”,不會是一個罵名。
那真是再好不過。
這是徐立前從海上回來之后,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恩,也不算是消息。
誰讓他之前蠢到腦子僵硬了,沒有想到這一層來著。嗯,的確怪不上別人,是他自己蠢。
而這些天所有的糾結的掙扎的痛苦,那些失眠啊熬夜啊什么的……恩,都是他自己蠢出來了!
若是徐玫今天不提點他,他還不知道要繼續蠢到什么時候呢!
想到此處,徐立前抬眼看徐玫,目光之中不禁多出了些怨念:這個丫頭,這好幾個月了,成天就憋著看自己的犯蠢偷樂呢吧!真是太不可愛了!
徐玫收到他的目光,毫不示弱,氣呼呼地瞪了回去。
徐立前心虛敗下陣來,但口中還是嘀咕道:“玫兒,母親和你,也真是的……為什么就不能早跟我講一聲呢?”
“大兄,就你這樣,恨不能替大夏江山拋頭顱灑熱血的忠誠之士,娘又不傻,有什么計劃都跟你透了?”徐玫不客氣地嘲諷了徐立前一句,看著房間里就他們兄妹兩個,干脆伸出手指頭,差點兒點到徐立前鼻尖上去了,惱道:“大兄!自古朝代更迭分分合合的,還不都一樣!”
“當年大夏太祖皇帝原來不也是前朝的子民,而且還是個大官呢吧!按理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什么太祖皇上就舉了煩旗當了逆賊!又什么到現在所有人都不敢將太祖稱為逆賊!”
“徐立前你說你自己是不是傻子!”
“大夏氣數還在,大夏皇帝賢明,大夏官員清廉,大夏百姓活的富足有希望,那你忠君愛國是你品德高尚!若大夏氣數不在,皇上昏聵官員貪腐百姓水深火熱,你非要維護大夏江山,是什么道理!你對得起的誰啊你!”
之前她不敢說這些,是怕徐立前被刺激到不肯接受。
但現在徐立前已經有了“徐家不與大夏奪江山”的內容做緩沖,心緒放松平和下來,徐玫才這么一股腦兒當成氣話說出來,才能讓徐立前只覺理虧,啞口無言。
那么,他也就聽進去了。
聽進去了,徐玫的目的,也就到了。
至于大夏的氣數到底還有多少……徐玫端起茶盞,喝了好幾口。剛才說了那么多,她的確有些渴了。
“那個,玫兒,皇上他怎么也不算昏君吧?”良久,徐立前見徐玫似乎不那么生氣了,才開口替新帝辯駁道。
“那又怎樣?”徐玫搖頭:“天意已經拋棄了大夏,大兄你難道還沒有發現了?不然,為什么會有一個洪光道長?”
是啊,為什么會有一個洪光道長!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繩索一般,勒著新帝的脖子,讓他只覺得時時刻刻都要面臨窒息的危險,喘息都格外艱難。
那陵墓之中,到底有什么!
新帝覺得自己似乎是瘋了。他送過去挖土做勞役的將士們,他原本希望他們能替他打探其中虛實消息的,沒想到,待他秘密詢問幾個心腹將領之時,那些人卻只是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請罪,卻一個字都不敢吐露。換成幾個小兵,壓迫他們不得不開口說,卻沒想到,那么小兵才開口,就自己掐著自己的脖子,喉嚨“赫赫”地發出幾句無意義地喘息,而后就瞪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就像是自己給自己掐死了!
新帝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兵沒了呼吸身體變冷,才茫然間回過神,只覺得脊柱一陣陣發涼。而當他抬眼,猛然間看到洪光道長就在他眼前之后,新帝差不點就像剛才那個小兵一樣駭的掐住自己的脖子!
“本尊似乎提醒過你,陵墓里的任何事情,皇上不必過問?”洪光道長面無表情地道。
新帝掙扎許久,方才冷靜了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仙長并未說過這樣的話。”
“那你現在記下吧。”洪光道長淡淡地道。
新帝額頭已經滿是汗珠。他無力地點點頭,道:“朕記住了。以后再不打聽陵墓內的消息。只是,仙長,他們,他們……”
那些將士一個個都不敢說話!
那個小兵死在了他面前!
這分明是紅光道長在他們身上動了手腳!
“管住嘴,就沒事。”洪光道長看也不看地上死去的小兵,也不與新帝打招呼,便走了。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毫無痕跡。誰也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