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才頭七的前一天,白水道人帶著四個神棍到牛家。
比起寬闊華麗的趙宅,牛家小一倍,不過是縣里最大的三進宅。大門兩側的石貔貅威風凜凜,既招財又保平安。
門邊掛著一串白燈籠十分扎眼,殘留主人家的悲痛。
經門子帶路,捧著羅盤的風雪隱仔細觀察宅子的布局。而燕瑤細細分辨宅子里的氣味,嗅到若有若無的木香。
垂花門邊也掛了白燈籠,而門上留著兩張仙童的畫像,寫著“招財”、“進寶”。
肥頭大耳的牛老爺在家穿黑白喪服,早早在庭院恭候五位,他雖揚起笑臉,但喪子之痛令他臉黃憔悴。
宅子處處掛喪白,他們循例道一聲節哀。
牛老爺有些心慌地搓手,“白水道長、隱大師,牛家不能再承受失去親人之痛,如果風水不好、命格不好之類你們盡管提出。”
白水道人和風雪隱盡顯宗師的風范,對牛老爺的話不置可否,惹得牛老爺慌張又心癢癢。
牛老爺只得先請他們到大廳。
風雪隱煞有介事地邊看羅盤邊走,面容清冷莊嚴,牛老爺多次欲言又止。
燕瑤狡黠地發現牛老爺的異常,語氣俏皮地問風雪隱:“師兄,庭院兩側栽了柳樹。俗話說柳樹打鬼,寓意不好,對這里的風水有影響嗎?”
一聽見“打鬼”,牛老爺一陣哆嗦。正想問怎么辦的時候,風雪隱云淡風輕地回答:“師妹,凡事不能看表面,要縱觀整個宅子和宅子外面的布局才能下定論。”
牛老爺撲通撲通的小心臟快受不了,又想問隱大師看完宅子沒的時候,燕瑤語氣輕快:“明白了,師兄你慢慢看。”
敢情是沒看完,牛老爺彎著肥厚的背,耐心等隱大師下結論。
然后他轉頭想問白水道人命格之事,但見白水道人和兩徒弟凝重地打量四周,嚇得他把話吞回去。
不能打擾大師,他乖乖閉嘴好了。
大廳的喪幡未撤走,木柱貼著挽聯。
牛老爺小聲吩咐下人斟茶,小聲告訴五人這是上等的龍井茶。然則五人不為所動,仍是凝重地觀察大廳。
果然是超脫紅塵的大師,龍井對他們而言簡直是褻瀆的俗物。
牛老爺暗自感概,頓生敬畏。
忽然一陣脂粉的香味隨細碎的腳步聲飄來,白水道人馬上給四人打眼色預警:最難纏的來了。
來人乃三名穿白色喪服的女子。
為首的四十好幾,姿色遲暮,眼角細紋極多。但烏黑的眼珠子猶如鷹眼,犀利并流轉狠色。
她到大廳第一眼就瞧見年輕貌美的燕瑤,霎時眼神一緊,肆無忌憚地打量燕瑤。
白水道人說她是牛老爺的正房。
跟隨正房的兩位夫人都是側室,一個身形嬌小,氣質婉約,似是來自江南水鄉的柔弱女子。她臉上的哀色更濃,雙眼紅腫,估計是牛文才的生母。
另一個媚眼如絲,比其余兩位年輕,行走的姿態婀娜如迎風的柳枝,別有一番風情。
她走在最后,哀色最淡;趁家人沒注意,她手帕掩嘴,媚眼含笑地打量三位玉樹臨風的少年。
牛老爺為五位大師一一介紹自己的夫人,隨后向三位夫人吹噓大師們如何神通廣大。
正房牛夫人露出不滿和質疑的臉色,“老爺,明天就是文才的頭七,此時面客不合禮節。白水道長和兩個徒弟負責祭祀,來訪無可厚非,但這兩位……”
“不不,他們不是普通的客人,隱大師及其師妹是隱世高人,風水造詣非常高。”
面對牛老爺的浮夸贊賞,風雪隱和燕瑤厚臉皮承認。
不過人前要謙虛,風雪隱彬彬有禮地作揖:“在下和師妹初出茅廬,牛老爺言過其實,不敢當。”
“哼,原來只是初出茅廬。”牛夫人有意無意地斜睨燕瑤的方向,“年輕人本來前途無限,可是偏偏踏上裝神弄鬼之途,浪費大好年華。”
牛老爺瞬時顏面掃地。“夫人,你的意思是我愚蠢得上當受騙?”
哪知牛夫人毫不客氣:“正是。年紀輕輕毫無經驗,如何相風水?胡編亂造?這不是招搖撞騙是什么?老爺,以后面客要謹慎。”
“夫人,這兩位可是白水道長的同門,怎么會是招搖撞騙。”
“哼,同門不代表有真才實學,口說無憑。”牛夫人瞅風雪隱手上的羅盤,不屑笑道:“我喊管家拿著羅盤四處走也像風水師。”
燕珩和宛舒波瀾不驚地看向淡定的風雪隱,內心滿是擔憂。
堂堂欽天監被這老女人說得一文不值,兩人氣極。
牛夫人再瞅風雪隱身后的燕瑤,其閉月羞花之貌勾起牛夫人的傷心往事,愈發討厭燕瑤和兩個側室。
“聽說一些尼姑庵敗絮其中,專門勾引野男人賺香油錢。女兒家找正經的活兒或者正經嫁人比較好,出身和處境會影響名聲。”
站在后面的三夫人咬過殷紅下唇,聽出正房同時在諷刺自己。
這次宛舒和燕珩的火氣要燒個牛夫人不凈。
她詆毀風雪隱可以忍一忍,但詆毀燕瑤就忍無可忍!
風雪隱漠然開口,嗓音冷冷地回敬牛夫人:“十語九中未必稱奇,一語不中,則愆尤駢集。是非便是由不懂之人口出,若質疑試驗便知,何須噴污濺濁。”
牛老爺沒聽懂,牛夫人和二夫人則聽懂了。
二夫人的聲音嬌滴滴,“大姐,既然他們是白水道長的同門,必然有兩下板斧。”
牛夫人攥緊手帕,皺起眉心就滿臉細紋。
三夫人雖然聽不懂風雪隱的反唇相譏,但曉得一定是反駁之話。她趁機煽風點火,“隱世大師不被世人知道不奇怪,老爺相信他們,妾身也相信。”
牛夫人回頭瞪情真意切的三夫人。
“還是娟兒和蓉兒善解人意。”牛老爺毫不顧忌外人,擺明了嫌棄的臉色。“各位大師胸襟廣闊,別跟婆娘一般見識。”
婆娘?
牛夫人額頭的皺紋似刀刻。“好,口口聲聲稱作大師,我倒要見識一下大師的能力,證明年輕人有真才實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