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押送

武陵王府內,蕭曄正與王妃劉氏坐在后院的涼亭里談笑風生,劉放作為劉氏的嫡親哥哥、蕭曄的妻舅,亦是一同坐著喝茶閑聊。

“本王聽說,昨日謝貴嬪被謝徵擺了一道,為了募糧,得罪了不少士族權貴,此事可是真的?”蕭曄將信將疑的問了劉放一句,劉放這就回道:“卑職隱隱約約聽說過此事,原也不信,特地去打聽了,千真萬確!”

而劉氏坐在一旁,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說道:“此事妾身也有耳聞,今早妾身進宮去給淑儀娘娘請安的時候,聽淑儀娘娘提了一嘴,說謝貴嬪奉旨宴請建康士族命婦和貴女,實則是被山陰縣主給利用了,非但沒討得半點好處,還遭了士族記恨。”

蕭曄聞言不甚欣喜,得意洋洋的說道:“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得罪了士族,往后三哥這奪嫡之路,恐怕不好走了。”

“那不是正好么?殿下腳下這條路,又少了一塊絆腳石,”劉氏說著,就往蕭曄面前的茶盅里添了些茶水,而后就握住茶盅,柔情似水的送往蕭曄嘴邊,整個人都顯得愈發嫵媚了。

可蕭曄卻是不忙喝,反而面無表情的說:“少不少三哥,于本王皆無利害,如今本王最大的敵人,可是大哥!”

“太子?”劉氏放下茶盅,收回手,詫異之余,又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似乎對蕭賾很是不屑,哂笑道:“他算什么!”

“大哥有謝徵為他出謀劃策,的確是個對手!本王如今都不敢再小瞧他了,”蕭曄說話間,眉間略顯愁容。

劉氏冷笑了聲,直言道:“那就殺了山陰縣主啊,沒有山陰縣主扶持,太子自然就不是殿下的對手了。”

蕭曄并未言語,端著面前的茶盅,垂眸安安靜靜的望著杯中茶水,似在沉思,許久才意味深長的說道:“留之害己,殺之惋惜,以她的聰慧,若能為本王所用,豈不更好?可惜啊……可惜啊!”

他說罷,陡然將杯中茶水潑出,饒有意味。

劉氏似乎不以為然,斟酌道:“這山陰縣主,當真如此厲害?”

“她曾設計令本王連失左膀右臂,你覺得呢?”蕭曄神情冷漠,目光如炬的看著劉氏,并未再多言語,劉氏與他四目相對,也終于閉了嘴,不再多問。

蕭曄的眼神,此刻也溫和了些,他繼而說道:“這個謝徵,倘若她單單只是有些手段,倒也不足以叫本王如此忌憚,可她偏偏又善于算計人心,揣度圣意,因而深得父皇寵信。平襄,你可知道,父皇如今對她,已不只是信賴有加,更近乎于言聽計從,你說,這樣的人,可不可怕!”

劉氏怔怔,不敢言語,劉放為妹妹解困,便接過話來,訕笑道:“殿下,這會稽謝徵,她原是謝昱反賊冒名頂替,卑職已派人去博陵請謝徵的兄長,到時謝昱自會露出馬腳。”

蕭曄一聲哂笑,只道:“那桓讓說的話,有幾句可信?你且看他跟了本王都要有半年了,這半年里,他可曾做過一件令本王滿意的事情?”

劉放語塞,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嬰孩啼哭之聲,是從屋子里傳出來的哭聲,而后就見丫鬟抱著世子急匆匆的走出來,望見劉氏坐在涼亭中,趕忙奔過來,離得老遠就大呼小叫:“王妃娘娘,世子殿下睡醒了見不著您,哭鬧得厲害!”

彼時劉氏也已心急如焚的站起身來,待丫鬟走到跟前來,她忙就伸手去將世子抱來,卻是開口問責丫鬟:“為何不見乳娘?”

丫鬟支支吾吾的回話:“奴……奴也不知……”

劉氏抱著世子,輕輕搖了搖,世子果真就不再哭鬧了,便又沉沉睡去,劉氏偏又不知輕重的罵起丫鬟來:“沒用的東西!叫你們帶個孩子也帶不好!”

她這一聲罵罵咧咧的,又將才閉上眼睛正有入睡之意的世子驚醒,世子當即放聲大哭,劉氏頓時又慌了,連忙繼續搖著,誰知世子竟是哭得愈發厲害了,劉氏心中又急又燥,抱怨道:“你這孩子,這好端端的,又同母妃鬧騰什么!”

世子這“如雷貫耳”的哭聲,令蕭曄尤為心疼,他也忙站起身來,不由自主的沖劉氏甩起了臉色,輕斥道:“把瑢兒給本王!”

見蕭曄已伸出手臂來,劉氏于是手忙腳亂的將世子“塞”到他手上。

蕭曄沒再責怪劉氏,他將世子抱在懷中,整個身子也不由得輕輕的搖搖晃晃,他低頭看著懷中的世子,臉上露出罕見的慈父笑容,輕聲說道:“瑢兒乖,瑢兒不哭,瑢兒聽話……瑢兒乖……”

不多時,世子便又沉沉睡去,蕭曄這做父親的,竟好像比劉氏這做母親的,更會帶小孩。

正當此時,又有一個丫鬟來此稟報:“殿下,適才門房通傳,說桓御史來了,正在客堂等候。”

才剛劉放還同他提起桓讓,如今桓讓就來了,蕭曄冷嘲熱諷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說罷,就又小心翼翼的將世子送到劉氏懷里,而后就帶著劉放前去客堂了。

桓讓正站在客堂內的等候,一見蕭曄來此,忙畢恭畢敬的行禮,微微彎下腰來,拱手作揖,喚道聲:“參見殿下。”

這邊的蕭曄倒是不急著搭理他,徑直走進客堂,跽坐于胡凳上,直至整個人都安穩下來

,方才沖桓讓抬了抬手,示意他直起身,嘴里頭問道:“今日過來,可是有事情要稟報?”

桓讓也不急著回話,只是從袖袋中取出一片巴掌大小的木牘來,呈至蕭曄手中。

蕭曄接過木牘,漫不經心的打量著,左手居下托著,看木牘上所畫,是在后宮寶華門外,一個身穿長及腳背的朝服,頭戴九旒平天冠的男子站在寶華門前,而另有一個寬袍大袖,頭頂士子介幘的文人站在男子面前,正點頭哈腰的說著什么。

平天冠乃是皇帝與諸侯王,以及三公九卿上朝是所戴,皇帝所戴的平天冠乃是十二旒,皇太子與諸侯王九旒,三公八旒、諸卿六旒。

不過,蕭賾的平天冠,卻加了以旒,為十旒。

蕭曄一見這木牘上所畫的那一位,頭戴九旒平天冠,便也猜到是何人了,于是問道桓讓:“這是三哥?”

“確是臨川王,”桓讓好像自以為立了功一般,說話間都自鳴得意。

蕭曄又問:“那旁邊這個又是何人?”

“公車令朱汾的弟弟,出身吳郡朱氏的郎君,名為朱渙,表字玉顯。”

蕭曄輕蔑一笑:“他還想拉攏吳郡朱氏!”說著,右手一抬,立于右側的劉放,便正好接過木牘。

“說吧,這是怎么回事?”蕭曄掰了掰手腕,并未抬頭,口氣依然略顯懶散。

桓讓成竹在胸的稟報道:“這是下官手下的御探呈上的,說臨川王受這朱郎君獻計,與謝貴嬪密謀,有意讓司農卿陸惠林向陛下請命,安排給事中負責押送糧草一事,下官心想臨川王如此籌劃,定然別有用心,便趕緊將此事稟報給殿下了。”

御史臺自來有監察百官之責,養了眾多耳目,這些耳目,有美名曰“御探”,職責是當一個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的密探,專門監視文武百官,這些御探皆是御史臺千挑萬選出來的目不識丁之人,可這些目不識丁之人,必須得有一項專長,那便是繪畫,不求畫工有“顧陸”那般精湛,只求能畫出個大概。

因為他們在履行監視百官的職責之時,如若發現有誰不軌,便要將現場情景畫于木牘之上,交給自己的對接人過目,再由對接人核查,最后呈給中執法,也就是御史中丞。

而桓讓負責的,正好就是皇城內的監察之職,他手下的御探,皆是內監宮娥,分散于皇城四處。

所以桓讓的差事,的確是個好差事,但凡皇城內有任何風吹草動,只要被御探揪到了,他必然知曉。

這也正是蕭道成最忌諱御史臺官員拉幫結派的原因!

“押送糧草……”蕭映說著,這才抬起頭來,思忖道:“他們莫非是想在糧草上下手?”

站在一旁的劉放也斟酌了一番,言道:“殿下,卑職以為,臨川王意在栽贓嫁禍,他如今安排給事中押運糧草,定會命人在半路上將糧草劫去,要么是治給事中個辦事不力的罪,要么,便是要陷害給事中私吞糧草。”

桓讓繼而也說道:“聽御探說,臨川王在含章殿的時候,曾提及要為謝貴嬪報驃騎將軍滅門之仇,下官想,他們此番,必是想陷害驃騎將軍與給事中父子私吞糧草。”

蕭映如此安排,其意昭然,蕭曄又豈會不知,他譏笑:“就憑他那點本事,也想算計本王?不自量力!”

“現如今殿下已知他要如此算計,定然要有所防備。”

“那你倒是說說,本王該如何防備?”蕭映側目睨了桓讓一眼。

桓讓道:“依下官愚見,不如讓給事中主動向陛下請命,前往九真郡押送糧草,不過,要讓司農卿隨行,如此一來,即便路上當真出了什么事,那便是司農卿的問題了,殿下您想,現如今驃騎將軍正在去往九真郡的路上,急需糧草支援,那糧草出了什么問題,陛下總不會懷疑到驃騎將軍的兒子頭上吧!”

“嗯,”蕭曄一番思量,認可的點著頭,說道:“的確是個好計策,那就照你說的去辦吧,本王即刻就召沈文和前來商量。”

桓讓看了眼被劉放握在手中的木牘,試探般的詢問蕭曄:“那……這木牘還要不要呈給御史中丞?”

“不必,”蕭曄給劉放使了個眼色,只道:“拿去燒了。”

劉放點了一下頭,這便將木牘拿了下去,桓讓而后也作揖:“下官告退。”

下晝的時候,謝徵受蕭賾之邀到太子府作客,二人坐在玊園前的院子里喝茶,直喝到傍晚,夕陽西下之時。

尹略忽然至此,稟道:“殿下,給事中沈文和今日向陛下請旨,要前往九真郡押送糧草,眼下太倉已備好糧草,只待明日啟程。”

“押送糧草?這不該是司農卿操心的事?如何輪得到他?”蕭賾微微有些詫異,陸惠林是老三的人,沈文和作為老五的心腹,同他們可一向都是死對頭,如今又怎會與陸惠林來往?

“此事卑職起初也不相信,可卻是千真萬確之事!而且不單如此,卑職還打聽到,沈文和過后又向陛下請命,要讓陸惠林一道隨行,”若無確切消息,尹略是斷斷不會到此來驚動蕭賾的。

蕭賾聽罷兀自思量,隨后又問:“那陸惠林怎么說?”

“陛下圣旨,他自然無話可說,當即允了。”

蕭賾頷首,想了想,便道:“你打點幾個人混入他們押送糧草的隊伍,盯住他們,但凡有一丁點風吹草動,立即傳書與孤匯報,切記小心,萬不可打草驚蛇。”

“是!卑職這就去安排,”尹略拱手作揖,這便離去。

待尹略走后,蕭賾又思忖片刻,而后忽然露出一絲冷笑,說道:“還以為他被老三策反了,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尹略說到沈文和讓程率隨行,蕭賾頓時明白了此事緣由,謝徵聽及此事亦是了然,打趣道:“沈文和一個文臣,好端端的怎會屈尊自請押送糧草,怕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為了自保方才如此。”

謝徵已然料到沈文和請旨押送糧草,是受形勢所迫,她說到這兒,又輕蔑一笑,繼而說道:“不過,帶上陸惠林做護身符,怕是要叫臨川王白設計一場了。”

“你怎么知道,老三不會為了徹底除掉沈家而舍棄陸家?”

“他們得罪了士族,如今啊,恐怕巴不得將陸家牢牢的綁著,如何還舍得放棄,”謝徵悠哉游哉的喝了口茶,繼而說:“其實殿下也無需派人盯著他們,眼下沈攸之急需糧草支援,沈文和不會為了設計陸惠林,而耽誤押送糧草的進程,至于陸惠林,他是司農卿,但凡糧草出了什么問題,陛下頭一個問罪的就是他,他自然更不敢在糧草上動什么手腳。”

“話雖如此,可派人盯著,孤總歸放心些,”蕭賾說著,也端起茶盅來,謝徵若有所指的說道:“日后這萬里江山,都將是殿下的,殿下自然舍不得南境那塊寶地。”

她說罷,就沖蕭賾會心一笑,而后舉起茶盅與他碰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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