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正思慮對策之時,尤校又道:“太子還替他墊付了四百五十兩紋銀,作禁步費用,屬下多一句嘴,這錢,該還給太子才是,也許這錢對于太子來說不算什么,可娘子將錢還上,也好過欠人情。”
“你說得對,”謝徵又深吸了一口氣,而后就側首看向玉枝,吩咐道:“玉枝,替我取四百五十兩紋銀來。”
“是,”玉枝回到謝徵房中,再出來時手里頭就握了一只錢袋,她走到謝徵跟前,正想將錢袋打開給謝徵過目,謝徵卻擋住她的手,言道:“不必打開了,你帶著,隨我去趟太子府。”
謝徵話一說完,就轉身要走出院子,卻見謝縷正闊步走來,彼時謝縷那一雙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玉枝手中鼓鼓囊囊的錢袋,直至玉枝將錢袋放進袖袋中,他的目光方才移開。
“妹妹,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謝縷本就生得獐頭鼠目之相,這一咧嘴笑出來,更顯得整個人有些猥瑣。
謝徵一見著他,心里頭這火氣就上來了,冷著臉說道:“你來得正好,隨我去太子府走一趟。”
說著,她便越過謝縷,走到他身后去了,而謝縷此時也轉過身來,面朝著她的背影,費解的問:“我才從太子府回來,又去做什么啊?”
謝徵駐足,回首與他相視,良久才沖他露出一絲“和善”的笑意,直言:“去給你擦屁股啊。”
她說罷,滿臉笑意瞬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神色,她繼而回過頭去,大步流星的走了,謝縷聽得一頭霧水,心中雖萬般不愿跟去,卻也不敢拂逆謝徵的意思,只得乖乖的跟上。
目不識丁并非罪過,謝徵自不會為此而遷怒于謝縷,何況謝縷又是她請回來的恩人,謝縷的對與錯,她都得受著。
可謝縷千不該萬不該充大裝腔,如今又在蕭賾跟前丑態百出,若他當時就坦然承認了自己不識字,那便什么也不會發生,可他遮遮掩掩屬實鬼祟,以蕭賾那樣多疑的性子,難保他不會懷疑二人是否真兄妹!
謝徵一時氣昏了頭,如今都不拿謝縷仗著她名頭在外頭惹是生非當回事了。
一行四人抵達太子府,由太子府門房入內通傳,未幾便見尹略出來相迎,尹略向謝徵躬身行了禮,這便領著四人進了玊園,到了園內,尹略才同謝徵說道:“郡主,殿下在書房處理公務,您在此稍等,容卑職進去知會一聲。”
謝徵迅速的想了一想,就笑道:“無妨,我此來不過是想代兄長向殿下道聲謝,如若殿下不方便,我也不好叨擾,只是要勞煩你替我給殿下還一樣東西。”
她說著,側首看了玉枝一眼,玉枝會意,即刻就自袖袋中掏出錢袋,遞到尹略跟前,尹略低頭看了看,心知謝徵這是何意,他不敢擅自做主,于是訕笑道:“此事卑職做不了主的,郡主還是等殿下出來再說吧。”
謝徵未語,尹略笑瞇瞇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就進了書房去。
彼時蕭賾的確正端坐在書案前,卻并非如尹略所說那般忙著處理公務,而是捧著早上拿出來試探謝縷的那幅《竹林七賢像》,看得正出神。
一雙星目雖打量著臨摹畫作,可一顆心早已飛出九霄云外,他還在想著謝縷出身士族為何目不識丁,又為何謝徵才思敏捷,聰慧過人,與她的兄長毫無相似之處。
尹略體格健碩,雖頗有份量,可常年行軍,早已練得躡手躡腳的本事,走路時竟是沒有半點聲音的。
“殿下,”蕭賾已然神游,更不曾察覺尹略進來,直至他這一聲喚,方才拉回他的思緒。
蕭賾側首望著尹略,尹略快步走到書案前,稟道:“謝娘子來了。”
聞知謝徵來此,蕭賾并不意外,他身子稍稍往右倒了倒,探著頭向書房門外看去,可惜他的書案著正對著書房的窗子,雖與窗子還隔了幾步距離,卻也看不到門外之景。
“在院子里呢,”尹略知他坐在這兒看不到外頭,于是說了一句,緊接著又略微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說是帶著兄長來道謝的。”
蕭賾聞言,唇邊莫名現出一抹笑意,只道:“恐怕道謝是假,圓謊才是真。”
他說罷,即刻就起身往外走去,而后果真就見謝徵與謝縷站在院子里,玉枝和尤校分站二人身后。
“謝娘子怎么來了?”蕭賾佯裝不知謝徵來意,一出來便如是詢問,謝徵莞爾,向他欠了欠身,細語輕喚:“殿下。”
謝縷站在她身后一側,見她行禮,于是也緊忙對著蕭賾作揖。
蕭賾走下長廊,托住謝徵的手臂,笑道:·“你我熟識,就不必拘泥于這些陳腐的規矩了。”
待謝徵直起身,蕭賾又伸手指引前頭老槐樹底下的正方茶幾,笑道:“坐吧。”
謝徵隨蕭賾一前一后走到茶幾前,二人對面而坐,而謝縷亦是畢恭畢敬的跟在謝徵身后,謝徵坐下了,他卻無處可坐,蕭賾見他窘迫,忙吩咐尹略:“尹略,去給謝郎君添一張胡凳。”
尹略搬來胡凳,擱在謝徵右手邊稍稍往后,并不在茶幾跟前,謝縷一屁股坐下,規規矩矩的不敢吱聲。
謝徵先開了口,她直言:“適才在侯府,聽兄長說,他在黃氏玉行購置禁步之時,囊中羞澀,是太子殿下慷慨解囊,替他解了圍,還請他到府上作客了?”
蕭賾笑了笑,回道:“提不上慷慨,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實不相瞞,德音此來,就是想替兄長,向殿下道謝的,多謝殿下出手相助,才不至于叫他難堪,”謝徵說著,就側首看著謝縷,謝縷會意,也忙不迭沖蕭賾笑道:“呃啊……是啊是啊,多謝太子殿下出手相助,謝某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兩位言重了,謝娘子,以你我的交情,這點小事,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蕭賾倒是豁達。
謝徵看著蕭賾,接著又道:“兄長是個粗人,對于禮數規矩,并不熟悉,聽聞他早上在殿下跟前鬧了不少笑話,還請殿下不要見笑才好。”
蕭賾自知謝徵如此言語,是有意向他解釋,于是一頓亂夸,只說:“你這是哪里的話,謝郎君謙遜恭謹,可不像你口中說的粗人。”
“是殿下過獎了。兄長自幼在鄉間長大,只識五谷,不識文章,連竹林七賢都未曾聽說過,實在是難為情。”
她說著,就微微低下頭,端起面前的茶盅,小啜一口。
謝縷見謝徵喝茶,知她是在暗示他,于是照著適才來時路上,她教給他的話,原樣說道:“是啊,我自小愚笨,從來不如妹妹聰敏好學,讀書也不多,用妹妹的話來說,我就是個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的癡子。”
這“兄妹”二人一番作戲,好巧不巧就解釋了蕭賾心中狐疑。
蕭賾似信非信,卻多問不得,他訕笑:“哪有人這樣貶低自己的。”
謝徵忽從玉枝手中接過錢袋,放在茶幾上,向蕭賾推去,言道:“這是殿下為兄長墊上的四百五十兩紋銀,德音現今如數奉還。”
錢袋還未推到蕭賾跟前,蕭賾就伸手擋住了,他道:“謝娘子,你是否太見外了?”
謝徵不以為然,只是莞爾:“殿下,你知道,德音一向是不喜歡欠人情的。”
“可是這錢,孤既已替謝郎君墊付,又豈有再討回來的說法?”他說著,竟又將錢袋推向謝徵右手側,正對著謝縷,他道:“不如謝郎君拿回去吧。”
謝縷這廝見錢眼開,既見那鼓鼓囊囊的錢袋,心里頭一下子就樂開了花,哪還管謝徵準許與否,這就伸出手要接去了,謝徵不好制止,便冷下臉來假意與蕭賾置氣,她輕斥:“殿下執意不肯收,莫非是在羞辱德音?”
話音未落,全場嘩然,謝縷才伸出來的手,又默默的收回了。
蕭賾一臉詫異,懵懵懂懂的看著謝徵,隨后就聽謝徵說道:“德音自認與殿下是君子之交,可沒想到殿下卻只當德音是酒肉朋友!”
聽到這話,蕭賾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遲疑了一會兒才慌里慌張的說:“呃不是!你誤會了,孤只是……”他慌得不知該怎么解釋才能叫謝徵消氣,索性不再多嘴了,趕忙伸手將錢袋收著了,兩只手攥著錢袋,放在茶幾下面,一時半會兒竟不敢將手抬上桌。
見蕭賾這副憨樣,煞是可愛,謝徵忍俊不禁,一雙美目直直的看著他,雖只是平淡之舉,可盈盈笑意卻有千嬌百媚之態,著實是那對桃花眼太過勾人。
蕭賾像是被她迷住了似的,不單是眼睛,那一張臉,同故人實在是太像了。
他忽然伸手輕輕撫過謝徵頭頂,謝徵適才粉面含笑,眼下笑容已然不在,此刻蕭賾也已收回手,唯見他手中多了一朵槐花。
原來是謝徵頭上落了一朵槐花,蕭賾為她取下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倒不如爾汝之交情真意切,知音難覓,知己更是難得,”蕭賾目不轉睛的凝視著謝徵,他說得的確是情真意切,說罷,竟又將兩手伸來,覆住謝徵正握著茶盅的手,再看他目中,竟是濃情蜜意。
謝徵不動聲色的收回手,淡淡道:“今日天氣陰沉,恐要下雨,德音也不便久留,殿下,告辭了。”
她說罷,也不等蕭賾回應,即刻起身離去,謝縷亦是屁顛屁顛的跟在她身后。
彼時蕭賾仍然坐在茶幾前,看似穩如泰山,實則心中慌亂非常,他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么了,竟鬼使神差的就……就……
謝徵走出玊園,偏巧又在此同裴惠昭碰上,說起來,二人已有一個多月未見,這一個多月里,謝徵消瘦了,裴惠昭圓潤了。
二人各自行了禮,你不言我不語,就這么走過了。
裴惠昭望著謝徵走遠,心中若有所思,她又望了望蕭賾,秀眉緊蹙,愁容更甚。
是的,她都看到了,也都聽到了,什么君子之交?什么爾汝之交?恐怕遲早要成百年之交!
回侯府的路上,謝徵端坐牛車內,正閉目養神,而謝縷坐在一側看著她,良久未語,憋了許久終于還是開口問道:“爾汝之交是什么意思?”
謝徵睜眼,并不看他,只道一句:“說的是男女之間交情匪淺。”
“哦,”謝縷點了點頭,似懂非懂,他安靜了一會兒,隨后竟問:“那個太子,他是不是對你有意?”
謝徵冷冰冰的瞧了他一眼,說:“也許他鐘情的是謝昱,同我何干?”
“你不就是謝昱嗎?”謝縷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車內瞬時一片寂靜,謝徵側目看著他,目中透著森森殺意,謝縷一見那如刀似刃的目光,頓時就嚇得不敢再多嘴了。
謝徵沉默片刻,只對謝縷說道:“以后不準你再仗著我的名頭惹是生非,否則,我廢了你的腿。”
她說話間語氣甚是平靜,聽不出半點慍怒,可這話說出來,殺傷力卻不小,而謝縷只有點頭答應的選擇。
一行人回到侯府,直奔了院子里去,進院門時碰見個丫鬟,謝徵隨口問:“采芹還沒回來?”
丫鬟搖了搖頭,這便退出院子,謝徵想了想,亦是帶著玉枝離開,主仆二人往桓陵院子里去了。
而謝縷則是進了院門,他繼而走到西跨院門口,卻莫名駐足,尤校緊隨其后,亦是停下。
謝縷回頭掃了一眼謝徵這空無一人的院子,像是動了什么歪心思似的,兩只不大的眼睛微微瞇著,他隨后就摸了摸肚子,對尤校說道:“我又餓了,你去廚房給我端點吃的來。”
尤校一言不發的退下了,謝縷眼望著他走遠,而后又仔細瞧了一眼院子,確定了四下無人,繼而迅速走到謝縷屋門口,推門走了進去,又帶上門,行跡鬼祟。
人再出來的時候,手中攥著幾錠元寶和一只紅瑪瑙宮絳,待關上門,便匆忙往袖袋中塞。
這一系列舉動如行云流水,分明不是新手,他藏好贓物,輕咳了一聲,昂首挺胸的往西跨院走,未料一抬頭,就望見正院門口站著一個模樣不大的小丫鬟,正驚訝的盯著他看。
“采……采芹?”
采芹語道:“原來是你一直偷謝娘子的首飾!我……我去告訴她!”
她說完便轉身欲要走出院子,謝縷聞知她要告訴謝徵,嚇得渾身冒冷汗,卻又拉不住她,于是驚慌失措之下,隨手拾起地上一塊板磚,毫不猶豫的砸向了采芹的后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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