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一行人回到侯府,從牛車上下來,才踏進侯府的門,就見桓陵迎面走出來,腳步匆匆,神色也頗是不安。
“誒,德音?”桓陵抬首望見謝徵回來,似乎有些詫異,他道:“你去哪兒了?我聽說你出事了,正想出去找你。”
謝徵此時已是精疲力竭,無精打采的回:“我沒出事,是謝縷出事了。”
桓陵一想,的確也是大半天沒見謝縷了,他問:“他出什么事了?”
“他殺人了,”謝徵目光微轉,輕輕嘆了一聲,接著才道:“他殺了你表妹夫的弟弟,顧九郎……”
聽聞此言,桓陵已然愣住,謝徵繼而解釋:“兩個人在青樓大打出手,謝縷一失手,誤將他推下樓了。”
桓陵頓了頓,即刻就問:“是不是顧家為難你了?”
謝徵沉默,良久才道:“你那表妹夫與我倒是客氣,可他母親卻在京兆尹府鬧鬧哄哄的,揚言要我為她的兒子陪葬。”
同吳郡顧氏結怨,大事雖算不上,卻也不容輕視,顧家畢竟是頗有威望的士族,桓陵聽罷,緊攏眉心,道:“殺顧九郎的,是謝縷,又不是你,她何必同你過不去!”
謝徵越過桓陵,往府內走去,桓陵亦緊隨其后,只聞她道:“她說我縱容謝縷,還鬧到圣駕跟前去了,好在我先她一步進宮,同陛下請了罪,這才免遭責罰,只叫我手抄百遍《往生咒》,送往顧家。”
“顧夫人既是同你糾纏,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桓陵不免憂心忡忡,細想了想,便道:“不行,我去找她!”
他這話一說完,當即轉身要出去,謝徵卻連忙將他拉住,言道:“別去!這件事情,我不想你牽扯進來。”
“可……”桓陵正想說什么,謝徵卻又打斷,撒嬌似的安慰:“好啦,我一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區區一個顧夫人,你還怕我應付不了么?縣侯,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桓陵犟不過她,只得順著她的性子來,便只輕嘆一聲,沒再多說什么。
謝徵松開手,方道:“我累了,先回房了。”
桓陵點頭應了一聲,謝徵才帶著玉枝和尤校回雅竹苑,她進了正院停住腳,回首同尤校說道:“尤校,你往后就住在西院吧,雖說謝縷已走,可你住在府上,凡事也方便些,得空了叫你弟弟也搬過來,朱雀街同侯府離得畢竟有些遠。”
尤校與其弟尤檢,本是謝徵吩咐玉枝派出去的耳目,兄弟二人同在城南朱雀街租了間一進小院子,白天在建康城中到處游蕩,替謝徵網羅秘密,近日尤校受命于謝徵,為盯著謝縷,才搬進侯府來暫住一陣子,如今謝縷已走,他便該搬離侯府,謝徵叫他留下,他自然歡喜,忙傻笑著沖謝徵點頭,應道:“誒!”
“那你回去歇歇吧,”謝徵同尤校笑了笑,便徑直回了房中,她卻走到書案前坐下,喚道:“玉枝,研墨。”
“娘子要抄《往生咒》?”玉枝亦走到書案前來,拿起墨錠,在硯臺中研磨起來,謝徵拿出銀光紙鋪在書案上,壓好鎮紙,心不在焉的回:“早些抄完了事。”
說著,就拿起毛穎沾了些墨汁,在紙上寫起《往生咒》來,《往生咒》通篇不過五十九個字,要抄寫百遍倒也不難,謝徵起先是靜下心來認認真真抄寫的,字跡亦是工整娟秀,可抄寫數十遍下來,便也甚是煩躁。
握著毛穎寫得洋洋灑灑,字跡亦是龍飛鳳舞,愈發潦草,倒不是累了乏了,委實是心亂如麻。
謝徵忽然停筆,拄著毛穎,抬眼望向窗外,看似靜心沉思,實則滿腦子都在想顧陸氏同她說的字字句句,再回過神來,低頭一看,紙上已多了一滴墨汁。
她不由得心煩意亂,重重的放下毛穎,當下就拿起面前這張已抄寫過半的紙,胡亂的折成一團,棄之地上,玉枝站在一旁研墨,心知她煩躁不安,未敢多言,只安安靜靜的將旁邊已抄好的一沓拿起來,妥善的放在了書案后的書架上,生怕她一怒之下,又拿這些抄好的來開刀。
謝徵又從旁抽出一張空白的銀光紙來,鋪在面前,握起毛穎正想下筆,可一時間氣昏了頭,竟又提筆忘字,她便愈發惱火,丟下毛穎竟又氣得將書案都掀翻了。
玉枝趕忙躲閃向后退了兩步,見書案已然掀翻,她又走去扶起,一邊拾起地上的書畫和筆墨紙硯,一邊又不時偷看謝徵的臉色。
“娘子莫惱,這《往生咒》,原就是陛下叫您抄來應付顧家的,您若是不想抄,那咱們不抄了就是,顧家也不敢拿您怎么樣,至于那位顧夫人,咱們也不必把她放在眼里,以娘子的手段,要對付她,還不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我是氣謝縷,這個混賬東西,真是害我不淺!說來這一切都要怪武陵王和桓二郎,若不是他們將謝縷帶來建康,我如今又豈會陷入窘境!”
謝徵說至此,單臂撐在書案上,閉目扶額,看起來尤其疲憊,她只道:“也怨我放松大意,未將謝縷盯好,玉枝,你說,我這算不算是自討苦吃……”
彼時玉枝已收拾好書案,她走到謝徵身后,替她捏了捏肩,言道:“娘子啊,您也說了,這一切都怪武陵王和二郎君,是他們把謝縷找來的,那手腳都長在謝縷身上,咱們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看著他呀,何況今日之事,又是臨川王和陸己有意設計您,咱們可是防不勝防啊。”
謝徵未語,彼時桓陵也孤身一人尋了來,他進屋見地上一灘墨跡未干,又見謝徵閉目扶額,猜想她必然浮躁不安。
玉枝正為謝徵捏肩,側首望見桓陵進屋,正要開口喚他,桓陵卻示意她噤聲,他悄無聲息的走過來,沖玉枝擺了擺手,著她退到一邊,自己則是走到謝徵身后跪坐下,為她捏起肩來。
二人力道不一,加之中間空檔,謝徵已然察覺,只彎了彎唇角,卻裝作不知道,而桓陵安安靜靜的為她捏肩,許久才問:“這樣的力道,郡主可還舒適?”
謝徵這才睜開雙眼,放下手臂,坐直了身子,莞爾道:“力道尚可,人我也喜歡。”
不知怎的,縱然謝徵再氣再惱,再煩再燥,只要見著桓陵,什么愁悶都煙消云散了。
桓陵聽到這話,慢悠悠的停住手,一手伸到謝徵跟前,輕輕笑道:“求郡主給些賞錢。”
“賞錢可沒有,不過可以先記著,日后一并結算,”謝徵說著,就抱住桓陵的手,身子往后一仰,順勢躺到了他懷中,桓陵便將她攬著,笑道:“好啊,那就日后再結算。”
謝徵身子躺在他懷中,頭靠他肩上,側首凝著他,柔聲細語:“我乏了。”
桓陵輕聲道:“睡吧,我守著你。”
玉枝站在一旁,少見二人這般親昵,心里頭可是樂開了花,便忍不住笑了笑,輕悄悄的帶上門走了出去。
彼時皇宮內,臨川王蕭映正急匆匆的往后宮趕去,新任的王府主簿朱渙緊隨其后,二人走到寶華門前,蕭映停住腳,轉身同朱渙說道:“玉顯吶,你在此候著,本王隨后就出來。”
朱渙應道一聲,蕭映即刻就進了寶華門去,一路直奔含章殿,殿前宮女正灑掃院子,遠遠望見他走過來,急忙進殿通傳,謝貴嬪正側臥在偏殿的美人榻上吃著茶,宮女稟道:“娘娘,殿下來了。”
話音未落,蕭映已然入內,還進門就急不可耐的呼道:“母妃!喜事!喜事啊!”
他說完,人已尋進偏殿來。
謝貴嬪聽聞喜事,不緊不慢的蓋上手里頭的茶盅,欲要放下,何女史伺候在一旁,迅速的將茶盅接來手中,放在旁邊的茶幾上。
“什么喜事啊?把你高興成這樣,說來聽聽,”謝貴嬪說話間卻是漫不經心的,顯然對蕭映尚未言明的喜事并不上心。
蕭映隨性的沖殿內不相干的宮女擺了擺手,待摒退左右,方才同謝貴嬪說道:“謝徵那邊出事了……”
還沒等蕭映解釋,謝貴嬪一聽是謝徵出事了,當下就來了興致,竟搶了他的話,“她出什么事了?”
說話間,還微微坐起了身子,看樣子,果真是喜悅非常!
蕭映走到旁邊坐下,不慌不忙的說道:“孩兒不是同母妃說過么,她有個哥哥,前陣子被老五請來建康了,她那個哥哥,今天早上在花街一家青樓,和吳郡顧氏的九郎打起來了,還把人給推下樓摔死了。”
“哦?有這么好的事!”謝貴嬪言語間美目圓睜,倍感欣悅,蕭映緊接著又說道:“不知是誰向京兆尹府報了官,她那個哥哥,如今已被收押,三日后問斬于西市,可顧家對此結果并不合意,揚言要讓謝徵跟著一快陪葬,如今還在鬧著呢。”
“此事可當真?”謝貴嬪眉開眼笑的,卻還是本能的多問了一遍,蕭映信心滿滿的說:“這可是陸己那老頭審的案子,他跑到王府來親口告訴孩兒的,這事兒還能有假啊?”
謝貴嬪已然確信了,她坐起身子,哂笑出聲,思忖道:“怪不得本宮方才在華林園,聽那幾個小丫頭說,看見謝徵一大早就跑到式乾殿,跪在外頭哭哭啼啼的,原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蕭映道:“母妃,她害咱們得罪士族,如今自己倒是與吳郡顧氏結下梁子了,這可是因果報應?”
謝貴嬪冷冷一笑,下地踱步,思量了一番,就道:“她同顧家結仇結怨,本宮管不著,也無心去管,本宮只想三日后,在她兄長砍頭的刑場上,幫她做點好事。”
“母妃的意思是……”蕭映這榆木腦袋,聽得似懂非懂,謝貴嬪頗是得意的看著他,又沖他招了招手,蕭映于是走到她跟前來,她便將計劃同他附耳說出。
“好計策!母妃果然厲害!”蕭映一陣吹捧,謝貴嬪亦是沾沾自喜,似乎已是笑得合不攏嘴了,她不忘吩咐:“你速速去同陸己知會一聲,到時刑場上,也早做安排。”
“是,兒臣這就去,”蕭映辭別謝貴嬪,即刻又往宮外走,途至寶華門,朱渙迎過來,問:“殿下,娘娘那邊可有安排?”
蕭映仍笑瞇瞇的,許是人逢喜事,便也毫不避諱的將手搭在朱渙肩上,與他勾肩搭背的往外頭走,言道:“母妃說,三日后要在刑場上搞點動靜出來。”
朱渙倒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就猜到蕭映言外之意了,他道:“娘娘是想……”
他并未往下說,蕭映繼而道:“你想啊,這哥哥都要被砍頭了,她做妹妹的,能不去救人?”
“卑職明白,”朱渙點頭哈腰的,蕭映這時也收回手,不再同他“如膠似漆”,他拍了拍朱渙的后背,吊兒郎當的說:“你同陸家也熟,等會兒出了宮,你就去趟陸家,同陸家那老頭知會一聲,叫他早做準備,可別弄砸了。”
朱渙起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才領命:“是……”
想必他還記恨著陸識微的仇。
二人出了宮,到宣陽門外,蕭映便將朱渙丟下了,著他去往陸家送口信兒,而宣陽門外,正是百官府舍一條街,陸家就在街心。
朱渙徒步未多時,便到了陸家,門房入內通傳了一聲,隨后就領著朱渙尋至陸己的書房。
陸家與朱家原就是世交,加之朱渙見了陸惠林也喚一聲“陸世叔”,陸己對待朱渙,自也當是自家孫輩,而朱渙對陸家雖有怨言,可表面上總還算客氣。
“玉顯來啦,”陸己見朱渙進來,頗是慈祥的喚了他一聲,朱渙亦是施了施禮,喚:“陸爹爹,玉顯今日,是奉臨川王殿下之命而來,有要事知會。”
陸己謹慎得很,一聽這話,忙不迭走到門口去,迅速的將房門給關上了,而后才放心的問:“是不是貴嬪娘娘那邊回話了?”
朱渙直言:“貴嬪娘娘說,三日后要派人去劫法場救走謝縷,嫁禍衡陽郡主,殿下派玉顯來囑咐您一聲,叫您早做準備。”
“知道了,你去答復殿下,我會早做安排的!”
“那玉顯就先告辭了,陸爹爹,玉顯改日再來看您,”朱渙行禮告退,匆匆走出書房,頭也不回的走了,卻不知身后的回廊一角,陸啟微正端著放置茶點的托盤,緊貼書房外墻而站,畏畏縮縮的躲在無人之處,遠遠望著他的背影,面露驚惶之色,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
她可什么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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